第一一三章

第一一三章

虞品言直到子時方歸家,正院還未熄燈,可見老太太正等著他。

「你回來了?何時出征?」老太太一手撐著額頭,一手杵著拐杖,容顏蒼老而憔悴。

「今夜便去驃騎營點兵,幾時點完幾時出發。」虞品言扶著她在軟榻上落座。

老太太抖著手喝了一杯參茶,又問,「那要點多少兵?」

「大軍八十萬。」

老太太掐指一算,背部慢慢佝僂下來,嘆息道,「也就是說再有半個月你就要走了?」

虞品言沉默點頭。廳中安靜下來,良久之後,老太太緊緊握住他的手,老淚縱橫,「你可一定要平安回來啊!眼見襄兒腿就要痊癒了,你可一定要回來親眼看看她站起來的模樣。一定要回來。」

虞品言嗓音乾澀,「老祖宗別擔心,孫兒一定會回來,不會扔下你們不管。」

祖孫二人手握著手相對而坐,靜默無言,大約兩刻鐘后,老太太疲憊道,「去看看你妹妹吧,她在佛堂里給你祈福,已經跪了一整天了,怎麼勸都不聽。」

虞品言強忍焦慮,回道,「孫兒先扶您回房安寢再去看她。孫兒不在的時候您一定要保重身體,莫讓孫兒在萬里之外還要為您擔憂。」

老太太點頭,總算露了一些笑模樣。

虞品言直等老太太睡著了才疾步朝佛堂走去,遠遠就看見桃紅和柳綠不安的在門口徘徊。二人聞聽腳步聲轉頭回望,發現是侯爺均面露喜色,連忙迎上去回稟,「侯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小姐在裡頭跪了一天了。她那腿剛有了點好轉,不能久跪……」

話音未落,虞品言已一陣風似得過去了,只留下掩得緊緊的房門,另有兩名帶刀侍衛守在門口。

佛堂里點著幾排蠟燭,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禪香味兒,佛龕上的菩薩眼瞼半合,用悲憫的目光注視著跪在自己腳邊的信徒。她的背影十分單薄,映照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中更顯出許多脆弱,玄奧的經文不停從她口裡溢出,圓融的發音中飽含著最虔誠的祈望。

聽見腳步聲她未曾回頭,只吟誦的經文略微停頓了一瞬。

虞品言大步走過去,跪在她身後,雙臂伸展至前方,將她包裹進自己懷裡,大手覆蓋在她合十的雙手上,幽幽嘆息,「別跪了,當心傷了腿。」

虞襄聽而不聞,繼續誦經。

虞品言將她合十的雙手掰開,取出夾在掌心的銅錢扔到一旁的蒲團上,將她抱到自己膝頭安置,嗓音沙啞的開口,「再有半個月我就要出征了,今夜回來收拾東西就搬去驃騎營,直至出征前才能再回來一次與你們作別。別跪了,更不要念經,若是傷了腿,我在外出征都會心緒不寧。上了戰場,生死便只在一轉念間,我若是分了心,指不定……」

虞襄麻木的臉上終於浮現震怒的表情,小手飛快捂住他的嘴,斥道,「在佛祖跟前,不要說什麼生啊死啊的,我不跪了,也不念經了,你愛走就走,當我稀罕?」

其實她稀罕的要死,這才明白某些人愛到極致為何想把愛人綁起來私藏。她現在就很有將虞品言五花大綁關起來的衝動。她本以為他們的日子還長,卻猛然間發現什麼叫做世事變幻。昨日還甜蜜依偎的人,今日便要趕赴硝煙瀰漫的戰場……

她不敢想象他將會面對多少劫難,更不敢想象離開他以後自己該如何生活,似乎連怎樣呼吸都忘了,感官中只餘下無邊無際的恐懼。

但她絕不會在他面前泄露一絲一毫的懼意。她希望他大無畏的出發,然後平平安安的回來。本想說幾句溫言軟語令他安心,話到嘴邊卻全變了。

虞品言沉聲而笑,「你不稀罕我,我稀罕你還不成嗎?我走以後你一定要按時吃藥,按時鍛煉,但也不能練太久,小心又把手掌磨破。我凱旋而歸的那天,你一定要站在高高的城門上迎我……」

虞襄掩嘴蔑笑,「你就那麼自信我一定會等你?你這一去也不知幾時才能回來,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年五年,屆時我都多大了?」

她從兄長懷裡掙扎而出,本想站起來婀娜多姿的走兩步,卻因為跪得太久導致膝蓋麻木,試了幾次未能如願,只得坐到另一個蒲團上,修長的雙腿前後交疊,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懶懶搭放在膝頭,擺了個極致惑人的坐姿。

「你看看我,」她抬手撥弄如雲霧堆積的鬢髮,神情高傲,「我這長相莫說傾國傾城,艷壓群芳也是有的。我這身段纖儂合度,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不多不少正正好,」指尖順著腮側和脖頸下滑至肩頭,挑開罩衫露出半邊雪白圓潤的肩膀,繼續道,「本來斷了雙腿算是一大缺憾,如今連腿都痊癒了,早晚有一天能步步生蓮。你說說看,像我這樣的妙人,哪個不想娶?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等你?若是兩年之內你還不回來,抱歉,那我只得琵琶別抱了。」

話落,她眯著眼偷覷兄長表情。

虞品言如何不知道她口是心非的毛病,然而還是被她那句『琵琶別抱』給戳中了心窩子,猛地欺到她身上,面沉似水的咬住她惱人的紅唇。

兩人飛快糾纏在一起,一股風吹過,搖曳著明滅的燭火,將他們不分彼此的身影投射在雪白的牆壁上。激烈的擁吻過後,虞襄感覺麻木的膝蓋已恢復知覺,一把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兄長,騎坐在他腹部,撿起蒲團上的銅錢塞進他貼身內袋裡,一字一句叮囑,「一定要活著回來,否則我不會等你。」

昏黃的燭火照耀出她滿目淚光,其中蘊含的恐懼和悲傷令虞品言無法呼吸。他將妹妹摁進懷裡,好半天才啞聲答道,「好,一定會平安回來。」頓了頓,他繼續道,「若是有事難以解決,你可去找沈元奇,他會照顧你。」

虞襄不答,只用臉頰蹭了蹭他溫暖的胸膛。

二人靜靜相擁了片刻,聞聽打更的鑼鼓聲才開門出來。虞品言彎腰欲抱起妹妹,卻被她拒絕了,「你留著力氣點兵吧,今晚恐是一宿都不能睡了。」話落坐進輪椅里,命桃紅和柳綠過來推自己。

虞品言無法,只得與她並肩而行,眼看荊馥小院就要到了,虞襄忽然拉住他大手,仰起頭低語,「哥哥,其實我是騙你的。我會一直等你,一直一直等你,你若是不回來,我便死在這裡。你說過的,我生是虞家的人死是虞家的鬼,我哪兒也不去。」

她眼中充斥著晶瑩的淚水,卻倔強的昂著頭不肯讓它掉落,漆黑的瞳仁里翻攪著愛意和決絕。在這一刻,天上懸挂的月亮暗淡了,周圍縈繞的微風凝固了,草叢間的蛙聲蟲鳴戛然而止……天上地下忽然間只剩下眼前美得令他心弛神盪的少女。

他再一次深刻的意識到——她是他絕不能辜負的存在。他張口,想要給予回應,卻發現喉頭哽塞的厲害,竟一個字也發不出。他只能俯身,將她壓在椅背上瘋狂親吻,雙手捧著她臉頰,不允許她紅艷的雙唇有片刻退卻。

桃紅和柳綠連忙掩嘴止住快要溢出喉嚨的驚呼,然後背轉身四處探看,生怕被別人撞見。幸而現在已是醜事三刻,眾人皆已沉睡,花園裡只有靜靜聳立的樹木。

兩人吻的難捨難分,直過了許久才喘著粗氣停止。虞品言捧著妹妹的小臉蛋,又細細密密的在她額頭、鼻尖、腮側等處啄吻,這才將她抱起來大步而回。桃紅和柳綠連忙推著輪椅跟上。

一行人走遠以後,一道瘦小的身影才從假山洞裡鑽出來,月光映照在她慘白的臉上,卻是虞妙琪的大丫頭寶生。

「小姐,小姐,快開門啊小姐!」她急促地敲著房門。

「大晚上的吵什麼。」守夜的丫頭開了房門,給半坐而起的虞妙琪披了一件罩衫。

「你有什麼事?」虞妙琪撐著額頭,滿臉不耐。

寶生瞥了眼丫頭,虞妙琪會意,將之遣走,隨即催促道,「有什麼事快說,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姐,奴婢半夜肚子餓得厲害,想著去廚房弄點吃食,」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冷硬的饅頭,以證明自己所言非虛,繼續道,「卻沒料在半路上碰見侯爺和三小姐。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

「在幹什麼?」虞妙琪不耐煩的神色瞬間消散,微微傾身,緊盯著寶生一開一合的嘴。

「他們,他們竟然在,在那個……」寶生比了比自己嘴唇,臊的滿臉通紅。

「哪個?」虞妙琪神經緊繃,隱隱有了猜測。

「他們在親嘴兒,親得嘖嘖有聲。」寶生一口氣說完,垂下頭去捂臉。那場景實在是火熱,叫她略略一想便覺羞臊難言。

虞妙琪驚呆了,直過了好半晌才撫掌低笑,激動的嗓音都在發抖,「好哇!我說虞品言怎對一個野種疼寵到那等地步,卻原來早就有了私-情。好哇,真是太好了,這次我定要讓那野種身陷萬劫不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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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病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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