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馬五
牛二柱心頭一顫,今兒這事兒可是邪性的厲害,自己剛才到底做沒做夢,要是做夢了,這滿屋狼藉和胸口的膿包是怎麼回事兒,要是沒做夢,那凶神惡煞般的怪蛇又去了哪裡。想來想去,仍是理不出一絲頭緒,只好暫且放下,先顧眼前。大少此時也沒了睡意,把油燈舉到胸前,細細看那膿包,雖是夜半漆黑,鬼燈如豆,仍看見包中一條極黑的細絲,搖頭擺尾,往肉里直鑽!牛二柱禁不住冷汗淋漓,心說這要鑽進胸口,哪還有自己的命在?情急之下,急忙用手去擠,誰知雙手一碰,立即疼得鑽心,半點下不去手。牛二柱一橫心,摸出一把剪刀,打算拿出混幫派時的狠勁兒,將膿包連同胸前的好肉一塊兒剜掉,誰知包里的細絲動的更加厲害,轉瞬間盡然鑽進去一半。牛二柱眼前一黑,一個七尺高的壯漢居然疼的倒地不起。大少緩了半天,方才慢慢爬起,再也不敢打那膿包的主意,想要找個大夫看看,此時又天色太晚,只好暫時不去理會,等明天再說。牛二柱雖然經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劫難,此時依然心有餘悸,到底從小闖蕩江湖,心胸放達,心裡主意一定,也就不覺得困苦,索性把大被一蒙,倒頭再睡!
這一覺倒也安穩,第二天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牛二柱爬起床來,臉也顧不得洗,滿大街找郎中看病。舊天津這醫生是多如牛毛,而且三六九等,良莠不齊,身份最高的是坐堂的,開著大藥鋪,雇著二十來個夥計、學徒,你就是再顯貴的官宦也得自己上門看病,要想請先生進門也行,診金可得加倍,還得另加車費、藥方的潤筆。混得最不好的是走街闖巷的野郎中,舉個破布幌子,搖個鈴鐺,滿世界亂逛,見著一個人就揪住不放,說人家有病,自己要結個善緣,倆大子兒藥到病除,弄不好就得挨一頓胖揍。牛二柱雖然不敢找坐堂的名醫,也不肯聽那些混生意的庸醫胡謅,只好請一些破落的讀書人勉為診斷,可那些窮酸雖然半通不通,見了大少這病,也全都直嘬牙花子,搖頭晃腦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牛二柱心灰意冷,只好聽天由命。正打算回家想主意,出門兒一見太陽升得老高,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不由得一拍腦門兒:「壞了,耽誤大事兒了!」
昨天回城,牛二柱可是和三耗子商量好了,今天要在羊湯館兒里商量對策,誰知昨天一陣折騰,竟忘了個一乾二淨。牛二柱這人雖然毛病不少,可有一點,就是講義氣,自己吃虧上當還能忍,就是不能讓朋友委屈。官面兒和幫會此時一準兒滿大街尋人,三耗子一個人在飯館兒里可不保險,自己還得趕緊和他見個面兒。
牛二柱一溜小跑進了羊湯館兒,拿眼一踅摸,嘿,三耗子還真老實,一個人坐在邊兒上瞅著一碗羊湯直運氣。牛二柱一臉磨不開,訕訕的走過去,拍著三耗子肩膀道:「兄弟,對不住啊,哥哥家裡有點兒急事兒耽誤了,老哥們兒弟兄,你也別見怪!」三耗子早就急得火上房了,一見牛二柱,立刻把嘴一咧,低聲道:「哎呦哥哥呀,你咋才來,這事兒露底啦!也不知哪個孫子把咱們哥們兒供出來了!現在黑白兩道兒,衙門幫會可都找咱兩呢,你可趕緊拿個主意呀!」牛二柱雖然早就想到此處,此時一聽,心裡也是一驚,嘴上不說,心裡暗罵:「主意,我上哪兒想主意去,今兒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沒轍!」三耗子見牛二柱不言語,心裡更是著急,摳了半天腮幫子,忽然把牙一呲:「要我說咱還得哪說哪了,咱倆為了誰,還不是為了給馬四爺拔瘡才惹下這種禍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入了幫會就得靠著幫會,依我說,咱哪兒也不去,就回幫里求馬四爺,我就不信咱倆入幫這麼多年,出了事兒,幫里就不給頂著!」牛二柱一聽這話,差點給氣樂了,趕緊一擺手:「打住,打住,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兄弟,這要擱別人還行,就咱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你平時偷個切糕,順碗涼粉兒都沒人替你出頭,這蹲大獄的事兒,馬四爺能給你扛著?這不笑話兒么!」其實牛二柱還有一層意思,當著三耗子沒敢說,前天糧庫失火,知道底細的人可不多,這事兒八成還是馬四兒把他和三耗子供出來的。
牛二柱這話多少揭了三耗子老底兒,三耗子平時就愛抬杠,一聽就不樂意了:「我說哥哥,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我三耗子什麼時候兒偷過涼粉兒,我可是俠盜,那叫劫富濟貧!」倆人正在羊湯館兒磨嘰,身後可就來人了,那人也不說話,鹹的淡的聽兩人說了半天,見兩人要跑題兒,實在聽不下去了,咳嗽一聲道:「你們兩位倒是好興緻,這滿城風雨,沸沸揚揚楊,找的就是你們,可二位爺卻滿不在乎,實在令在下佩服,佩服!」
二人聞言一驚,回頭細看來人,只見這人黑衣黑褲白汗衫兒,竟然也是一身青幫的行頭,臉上似笑非笑,鳳眼細眉,說不出的精神。牛二柱和三耗子一見來人,心裡可就叫起苦來了,這人可是熟人,也是馬四爺手下的弟兄,雖然和牛二柱倆人同在一個堂口混飯,可人家卻比他倆強得多,這人是馬四爺的弟弟,天生就比一般人尊貴,而且自己也爭氣,小巧功夫練得著實不錯,尤其善打暗器,在江湖上名頭響亮,也是一號人物,這要放在平日,二人見了他都得繞道而走,今天他主動找上門兒來,恐怕沒什麼好事兒。
牛二柱早就加了小心,見他話裡帶刺兒,也沒接他的話茬兒,滿臉堆笑一抱拳道:「呦,馬五爺,這幾日可是少見,我和三兄弟這倆閑人在飯館兒里聊閑天兒,不知您老有什麼見教?」馬五微微一笑:「見教可不敢,而且有些話我跟你們也說不著,今天我見二位就是帶個話兒,我哥哥要見兩位,不知你們可肯賞臉?」
牛二柱一聽這話頭兒,心裡就咯噔一下,本來牛二柱和三耗子就是馬四手下的混混,要說叫他倆過去根本用不著這麼客氣,更不用加一個不倫不類的請字兒。一個人平時對你吆五喝六,突然哪天又對你客客氣氣,不用問,肯定是要算計你,今天牛大少和三耗子鐵定是凶多吉少!
話雖如此,可堂把子請你過去那可不能推三阻四,抗拒把頭的命令就是叛幫,那可就死得更快了。二人心裡七上八下,隨馬五齣了羊湯館兒。馬四的住所本就離此地不遠,三人七拐八拐,不一會兒到了馬四門前。馬五進去通稟,二人又是遞堂貼,又是等回事,足足等了半天,才見門裡又出來一個弟兄,領二人進了院。
牛二柱和三耗子心裡有事,也顧不得打量馬四的宅院,三人穿過前院,直奔後堂,遠遠就聽見高談闊論的聲音,似乎屋裡坐了不少人。牛二柱可就留了心了,等一進大堂,偷眼看屋裡的賓客,雙腿就一軟,心說壞了,我牛二柱今天就要死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