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離舉行婚禮的日子還有三天,這天李浩然雖然沒有打領帶或者領結,但是打扮的還是比較正式,一身藏藍色西裝,手裡捧著一束紅得鮮艷欲滴的盛開玫瑰出現在陸輕萍面前。
陸輕萍看到李浩然很是意外,因為李老太太循老例,說定下婚事後的男女在結婚之前不能見面,否則結婚之後的生活不順遂,雖然陸輕萍不信這個,但是為了免得日後在一起過日子有什麼不諧把理由歸咎到這上面,定下婚期后,她就沒和李浩然碰面,連她給李浩然做好的婚禮當天穿的禮服都是由冷太太轉交的,修改的任務則交給了她成衣店裡的裁縫,因此這會陸輕萍看到出現在眼前的李浩然很是意外,驚喜的問道:「你怎麼來了?」
李浩然沒有回答陸輕萍的問題,清澈的黑色眼眸中帶著寵溺的光芒深情的望著陸輕萍,對她舉起了手中的花,微微挑了挑眉,笑道:「雖然送紅玫瑰很俗,但是為了它的花語只能忍耐了。」將手中的玫瑰塞到陸輕萍的手中,李浩然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鑽戒,單腿跪在地上,舉起戒指,仰著頭對她說道:「雖然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但是我覺得這一步無論如何都不可或缺。輕萍,嫁給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共同迎接日出日落,直到我合上雙眼不能在呼吸的那一天。」
陸輕萍被李浩然突如其來的求婚給嚇住了,可謂是驚喜交加。她將玫瑰花抱在懷裡,伸手捂住了嘴巴,眼淚在眼中打著轉轉,神色激動的望著李浩然說不出話來。
李浩然見陸輕萍沒有立刻應答,站起來,徑自拉過陸輕萍的左手,不容她反抗的直接套在她的無名指上,「三天後就是我們的婚禮,所以你已經沒有拒絕的餘地了,你這輩子已經註定是我李浩然的妻子了。」
陸輕萍被李浩然的言行弄得哭笑不得,輕瞟了他一眼,嗔道:「真是的,哪有人像你這樣求婚的,這麼霸道,連點考慮時間都不給人留。」
李浩然臉上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伸手撫上陸輕萍的頭,戲謔道:「是誰說要和我生同寢,死同穴的?」撫上陸輕萍頭的手來到了她的臉,他用指腹摩挲著陸輕萍臉上細嫩的肌膚,語氣堅定而強硬的說道:「我覺得我會給你反悔的機會嗎?」
對上李浩然眼中的炙熱情感,陸輕萍只覺得醉了。兩人定定的對視著,時間在這一刻彷彿凝結了,陸輕萍和李浩然就這樣安靜地注視著對方。陸輕萍只覺得心鼓噪的厲害,臉不知不覺的發燙了起來,耳朵也跟著發燙起來。
李浩然凝視著陸輕萍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他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自己和陸輕萍的距離,然後下一個瞬間,就攬住了陸輕萍的腰,把她抱在了懷裡,低下頭,對著陸輕萍嬌艷的唇吻了下去。陸輕萍鼻尖嗅著李浩然身上傳來的濃烈男人氣息,閉上了雙眼,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懷抱,唇齒之間激烈的摩擦糾纏,直到兩人快要喘不上來氣,窒息而死的時候,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陸輕萍和李浩然的舉行婚禮的日子是在秋末冬初,在她和李浩然結婚三朝回門的時候,回到落霞里,冷清秋作為陸輕萍的娘家人帶著金燕西也回來了,大家聚在一起閑話半晌,冷太太從茶几底下的抽屜里拿出一張紅色請柬給陸輕萍,說道:「這是隔壁傅太太送過來的,指名道姓給你的。」陸輕萍伸手接了過來,看著請柬上鮮紅的大紅喜字,立刻反應過安利這應該是依萍和何書桓的結婚請柬。冷太太繼續說道:「這邊傅太太和你跟秋兒的婚事一樣,都不收禮,不擺宴,但是陸先生堅持他倆的婚禮要在上海這裡辦,所以他倆要先在福煦路那邊舉行一場婚禮,然後再回南京辦一場。」
「也就是說,如果我要參加依萍的婚禮,就要去福煦路陸家了?」陸輕萍將手裡的請柬隨手丟在茶几上,心中暗自思忖,邀請她出席婚禮,不知道是依萍的意思還是陸振華的意思,不過不管是誰的意思,她都不打算參加,和陸家不管是恩還是仇,都已經了結,她真的不願意再和他們有什麼瓜葛了。陸輕萍從手袋裡掏出五塊錢來,放到茶几上說道:「舅媽,回頭你幫我這個給佩姨,就說這是我上的禮。至於出席婚禮,恐怕要抱歉了,我那天沒時間。」
坐在陸輕萍身旁的李浩然看著表情嚴肅的她,伸手從下面悄悄的握住了她的手,對她寵溺的笑了笑,眼神中透漏出「沒關係,我會在身邊陪著你」的意思。一旁的冷太太發現了李浩然的小動作,看到他和陸輕萍恩愛非常的樣子,目光落到坐在另一邊的金燕西和冷清秋身上。雖然冷清秋回娘家的時候,對她說在金家一切都好,但是冷太太愛問過阿娣之後,心裡很是擔憂。是的,金燕西對冷清秋是很不錯,但是金家的其他人對冷清秋卻未必都是善意了。
冷清秋在還沒嫁進金家的時候,在金家就已經有了敵人。她和金燕西的婚禮是由金燕西的四姐金道之一手操辦的,金道之為她所預備的聘禮比較之下,都和金燕西的三位嫂嫂不相上下。金燕西的二嫂慧廠對於家庭這些小問題,向來不很介意,倒也罷了。只是大嫂佩芳和玉芬就覺得燕西所娶的是一個平常人家的姑娘,沒有什麼妝奩,所有的東西,不免都是這邊代辦。而下的聘禮,比之自己,卻有過之無不及,心裡就有點不是滋味了。
大嫂佩芳雖然心裡不舒服,但是因為一向和金燕西感情不錯,所以心中對冷清秋雖然有點芥蒂,但是更多的是嫌金道之多事而已。但是三嫂玉芬是白秀珠的表姐,原來一直致力撮合白秀珠和金燕西,如今眼睜睜的看著白秀珠被冷清秋「橫刀奪愛」,心裡不免為白秀珠不平,對冷清秋就有了一件。而今聘禮,又是這般豐富,說不出來心裡有一種抑鬱難伸之氣。只是婆婆一手交給道之辦了,又不能多事挑剔,不敢言而敢怒,越用冷眼看,越看不過去。所以在冷清秋嫁進去之後,玉芬的言語中總是帶刺不說,而且還在金家其他人之間挑撥離間,因此冷清秋受了不少委屈,這讓冷太太很是心疼。
如果沒有李浩然比著,冷太太覺得金燕西這個女婿已經不錯了,但是看到李浩然對陸輕萍的細心體貼,冷太太不禁對金燕西的「粗心」有些不滿起來。只是這又不是金燕西對冷清秋不好,冷太太不能把金家其他人的錯處怪到他的頭上,以至於冷太太這個做丈母娘的也不好教訓他。冷太太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家是簡單人家,冷清秋從小到大生活環境都很簡單,因此未必能應付的了這樣複雜的人事,只能在心裡為冷清秋默默擔憂,心中猶然生出一種,早知道如此,當初應該把冷清秋嫁入一個簡單地人家就好了。
陸輕萍也很關心冷清秋婚後的生活,因此詢問了幾句,冷清秋對冷太太都是「報喜不報憂」,對她又怎麼肯說實話,因此她得到的答案除了好就是好。陸輕萍見此刻金燕西對冷清秋還是柔情蜜意,覺得冷清秋應該說的是實話,也就沒深問。
和李浩然結婚之後,陸輕萍覺得除了身邊多了一個人和她分享床,生活地點由冷家變成李家之外,其他的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她依舊是每天按部就班的去上課和上學。因為和她結婚之後,李浩然並沒有提出要上前線之類的話,李老太太和李太太覺得可能有娶了陸輕萍的緣故,再加上陸輕萍剛入門,和李浩然正處於蜜月期,兩個人如膠似漆,要是為難她,李浩然絕對會替她出頭,到時破壞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因此待陸輕萍不錯。等到後面陸輕萍查出身孕之後,李老太太和李太太已經快要樂瘋了,這個時候她們滿心滿眼都是陸輕萍的肚子,就差把陸輕萍供起來了,哪裡還想得起找陸輕萍的不是,所以陸輕萍的婚後生活過的很是順遂,在李家過得很好。
不過比起陸輕萍在李家的日子越來越好,冷清秋的日子卻漸漸不好過起來。和金燕西過了一段甜蜜的新婚生活之後,兩人之間的差異慢慢的暴露了出來。金燕西是個愛玩的,偏冷清秋又是個喜靜不喜動的,再加上她所處的環境,又讓她對那些時髦的玩意沒怎麼接觸過,她被金燕西拉出去玩,金燕西想著教她,但是冷清秋對此不怎麼感興趣,,就算被金燕西硬拉著學會她也不愛玩,反而寧願靜靜的坐在一旁看著,這讓金燕西覺得很是掃興。這樣的事情上演幾次之後,金燕西再出去玩的時候就不肯帶冷清秋一起了,但是這又讓被丟在家裡的冷清秋對金燕西有了意見,覺得他老大不小了,如今已經結婚成家,應該擔起家庭的責任,哪裡還能跟未婚似的,在外面瘋玩,甚至到了夜不歸宿的地步。冷清秋就這個問題和金燕西說了幾句,金燕西不愛聽,而且不顧冷清秋苦口婆心的勸說,依舊我行我素,兩個人的矛盾就這麼出來了。
冷清秋嫁到金家之後,覺得金家規矩大,又覺得金家人都是富貴人家的兒女,只有自己是貧寒人家出身,和他們比將起來,恐怕成了落伍者。尤其是富貴人家的僕役們,眼睛最勢利不過的,大家都知道她的根底,因此要寸步留心,要二十四分的仔細,要放出大大方方的樣子來。因為冷清秋的這種想法,所以行事之間,為了不惹人笑話,不免端著幾分,這讓大家覺得她有些清高,再有玉芬在旁挑撥,就變成了她瞧不起人,覺得她們這幫人俗,所以才不和她們玩。
對冷清秋在金家的處境,金燕西一無所察,在他看來,金家上上下下的人就沒有不好的,待冷清秋也很和氣,所以冷清秋在金家生活得應該很愉快。這邊冷清秋把委屈盡數藏在心裡,也不肯說給金燕西聽。夫妻之間,本該坦誠相待,冷清秋這邊不坦誠,那邊,幾位嫂子又在金燕西耳邊說冷清秋的不是,讓金燕西對冷清秋有了意見,夫妻之間不知不覺的有了隔膜。再加上兩個人在生活態度上的分歧,還有白秀珠的搗亂,兩人慢慢疏遠了起來。
這天,陸輕萍回落霞里探望冷太太,冷太太說起冷清秋就是一臉的淚:「……原本我想著,自己家裡門戶低,怕金家瞧不起,但是我看姑爺和秋兒相處,是一味的退讓,而且把女兒當作先生,所以想著他一定是愛妻的。同時,秋兒又十分地謙遜,不肯賽過丈夫。這樣的辦法,正是相敬如賓,將來的結果自不會壞。因此在秋兒和金家議婚的時候,我就答應了下來,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可憐秋兒怕我擔心,還瞞著,幸虧你讓阿娣跟著去了金家,不然秋兒在那連個說心裡話的人都沒有。也幸虧有阿娣在那邊,我才知道,秋兒到底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看來古人所謂齊大非偶一句話,是有理由的……」
聽冷太太抱怨,雖然陸輕萍對這個結果早就有所預料,但是還是忍不住輕嘆出聲。事已至此,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葯,如果後面金燕西依然沒有改變,以後還有的冷太太哭的呢。陸輕萍空言安慰了冷太太幾句,謝絕了冷太太留飯,起身回家,在門口和來接她的李浩然碰了對面。李浩然見她眉宇間神色抑鬱,關切的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陸輕萍嘆了一口氣,說道:「剛才舅媽和我抱怨金燕西來著。說他花錢如流水,沒個算計,四處借債。清秋為了堵上他的窟窿,幫他添補飢荒,她當初出嫁時,舅媽給的五千塊壓箱錢,早就花光了。清秋勸了幾句,金燕西不聽不說,反而和她生起氣來。清秋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兩個人都沒有差事,雖然有月錢,但是還不夠金燕西一個人花的呢,所以就瞞著金家人,挺著個肚子在一所小學里找了份教書的工作,結果沒幹幾個月就被發現了,在金家弄出好大一場風波。金燕西不說護著清秋不說,在她受完婆婆責難之後,反過來又指責她一通……唉,夫妻兩個現在把日子過得是一團糟。」
李浩然一面小心翼翼的扶著陸輕萍到車上坐下,一面說道:「你現在懷著身孕,怎麼還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小心你聽這個糟心事壞了心情,到時孩子生下來是一張苦瓜臉找你這個當媽的算賬?」
陸輕萍忍俊不禁,嬌嗔道:「貧嘴!」李浩然一面開車回家,一面說道:「其實當初我就不看好金燕西和你表妹。我雖然和金燕西不熟,但是也和他接觸過幾次。作為金家最小的孩子,他被家裡慣壞了,別看他現在已經娶妻成家,但是本質上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並不能擔負一個家庭的擔子。而且談戀愛,交往的時候,可以盡情的浪漫,風花雪月之下看到的都是彼此的優點;結婚之後,在茶米油鹽、鍋碗瓢盆之中,朝夕相處之下過得則是對方的缺點。如果心智不成熟,日子自然會過得一團糟。」
「你說的這個我當然清楚,當初我也不是沒勸過清秋,我和她說金燕西和她,就是飛鳥和魚,是無法生活在一起的,但是那個時候清秋被愛情迷昏了頭腦,根本不聽勸,如今只能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吃了。」陸輕萍想起當初她知道冷清秋答應金燕西的求婚之後,曾經勸她先和金燕西訂婚,等念完大學再和金燕西結婚。但是那個時候冷清秋完全被金燕西所說的等兩個人結婚之後,一起念書,如果願意,甚至可以出國留洋描繪的前景而迷住,結果,原本還想著念大學,讀博士的冷清秋如今也只能抱著快七個月的肚子在家裡當家庭主婦,念書?對這會的冷清秋來說,那早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其實現在還算好的,金家最艱難的時候就要來了。如今民間要求國家抵禦外辱的呼聲越來越高,但是總統態度曖昧,遲遲不肯表態,金銓在那裡一再和稀泥,對那些洋人的狼子野心視而不見,還一個勁的說什麼要和『』友邦和平共處。我聽說白雄起聯合幾個軍閥想要搶班奪權,金銓所說的話完全是代表總統發言,但是一旦事起,為了平息事件,恐怕金銓會被總統推出來作『替死鬼』,到時,金家失去了『總理』這個保護傘,還不知道要怎麼樣呢。」在報社工作,要的就是消息及時快捷,李浩然將他聽的信息分享給陸輕萍。
陸輕萍聽了之後輕嘆一聲,低頭不語,在這種政治層面上的國家大事上,他們沒有發言權,只能在一邊干著急。事情果然如李浩然所料,在冷清秋早產生子剛剛過了滿月不久,金銓都倒下了,金家一團亂。金銓的喪事辦完,不等過完五七,金燕西就鬧出了要和白秀珠一起出國的事。在收到阿娣傳來的冷清秋和金燕西大吵一架,要搬到金家後面閣樓去住的消息之後,陸輕萍陪著冷太太來到了金家,和金太太一番交涉,將冷清秋和孩子一起帶了回去。
冷清秋帶著孩子回了娘家,金燕西一回也沒來看過,如果說一開始冷太太還對金燕西的這個女婿有點幻想,盼著他過來看看冷清秋母子的話,那麼在一直不見金燕西的身影之後,她也死了心。而冷清秋再離開金家之後就沒有想再回去,所以對金燕西一開始就沒報期望,沒有期待也就沒有失望。冷清秋知道,金家可以不要她這個兒媳,但是不會不要孫子,但是她不可能把孩子交給金燕西手中,因為她不放心,也不相信這個不負責任,沒有擔當的男人能夠把孩子撫養長大,教育成才。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金家已經落魄,但是到底不是冷家所能抗衡的,因此冷清秋打算帶著孩子和冷太太回老家生活。
在冷清秋向陸輕萍辭行的時候,陸輕萍攔住了她,惱怒的說道:「開什麼玩笑,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你一介婦人帶著一個孩子,還有舅媽回老家,一行人不過是老幼婦孺,找死也沒這麼個找法。」陸輕萍將冷清秋帶到了她早前買好,裝修好準備等戰爭來到之後用來居住,出租的房子,說道:「喏,這是我早前買的房子,你和舅媽就搬到這邊來住吧。上海這麼大,藏一個人還是很容易的,放心,你們搬過來,我絕對不會向金家泄露你的行蹤,金家這會自己都自顧不暇,也不會分派出太多人手來找你,所以他們不會找到你們的。」
說回老家生活,冷清秋也是無奈之舉,如今有了地方可去,並且能夠躲開金家,她也不再堅持要回老家了,帶著孩子和冷太太連宋世卿都沒有告訴就搬了過來。如今落霞里的宅子就只有宋世卿一個人住了,陸輕萍想到不久之後東洋人就要打進上海,現在把房子賣給別人不是坑了別人嗎,因此也就沒賣,把房子就那麼給宋世卿住去了。
宋世卿原本因為金家謀了個交通部的職位,如今金銓過世,金家倒了,連金家自己人都庇護不過來,哪裡還顧得上他,所以他的職位很快就被人頂了。丟了工作的宋世卿一時之間找不到新的工作,竟然打起了陸輕萍房子的主意,先是把院子里的空房間都租了出去,後來因為怎麼也找不到工作,他竟然背著陸輕萍把房子賣了,卷了賣房款跑了。對此陸輕萍雖然氣惱,但是想到如今世道不太平,兵荒馬亂的
聽王得勝說宋世卿把房子給賣了,陸輕萍趕到落霞里。買房的是一名在東洋洋行里做事的買辦,明明是中國人,但是穿著打扮行事卻是東洋人的做派,讓陸輕萍很是厭惡。陸輕萍雖然有房契在手,但是對方仗著洋人的背景,就是不肯把房子還給她。陸輕萍在挺著大肚子跑了幾次無果,被氣得動了胎氣在家裡養胎,無奈之下只能偃旗息鼓。陸輕萍只能富有阿q精神的自我安慰,等東洋人打進來,那塊地方就會被炸毀,白花錢。
在上海的婦幼醫院順利產下一名男嬰的陸輕萍一下子成了李家的大功臣。在她和李浩然結婚之後,雖然李奶奶對她雖然不錯,但是到底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疙瘩,如今再見到重孫子之後,那點芥蒂早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對陸輕萍笑成了一朵花。因為國內形勢越發的緊張,孩子的滿月和百天都沒有大辦,只是家人簡單的在一起吃了一頓飯。李浩然每天行色匆匆,臉上的神情越發的嚴肅,陸輕萍看得出來,他似乎有話要對她說,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又欲言又止,似乎不好意思開口。
想到現在國內嚴峻的環境和結婚之前李浩然對她說的話,陸輕萍清楚地知道,夫妻分離的日子就要到來。因為李浩然沒有挑明,她也就裝作不知道,但是在李浩然在家的時候,盡量帶著孩子和他呆在一起,在分別之前抓緊和李浩然相處的每一刻時間。如果密斯脫唐還在的話,她還能找她傾訴一下,但是密斯脫唐的父親老奸巨猾,看出形勢不好,在前幾天,帶著一家人移民到美國去了。
本來,陸輕萍以為李浩然怎麼也得在東洋人攻打上海,抗戰全面暴發的時候才會離開,他們還能多相處些時日,但是六月的最後一天,一家人在一起吃過晚飯,坐到客廳里閑話的時候,李浩然開口:「爸媽,奶奶還有輕萍,我後天就要走了。」
「走,你要去哪?」抱著大重孫子在懷的李老太太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納悶地問道。湊到李老太太身邊,分作兩邊逗弄孫子的李浩然的父親和李太太頓時都愣住了,李太太反應了過來,霎時就白了一張臉,聲音尖利的嚷道:「不,我不讓你去!」一把將一旁拿著水果刀削蘋果的陸輕萍拽了過來,推到李浩然的面前,「這是你的妻子。」又指著李老太太懷裡的大胖嬰孩,「這是你的兒子,你看看他才多大,還不會認人,連話都不會說,你就這麼忍心丟下她們母子一走了之?」轉頭對陸輕萍說道:「輕萍,你快勸勸他,不要讓他犯傻,讓你丈夫留下。」
陸輕萍因為李太太突然的舉動,手裡的水果刀一滑,在左手的大拇指上割了個深深的口子,鮮血一下子就流了出來,但是這會她根本感覺不到手上傷口的疼痛,在李浩然把話說出來之後,她就覺得她的心臟好像一下子被一隻大手給攥住了,讓她喘不上來氣。陸輕萍不發一語,木獃獃的看著丈夫,眼淚在眼睛里滾來滾去,她拚命地抑制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李浩然的父親將嘴邊的煙斗拿了下來,在茶几邊上敲了敲,說道:「浩然,既然你已經拿定了主意,那麼你去吧,爸爸支持你……」
「支持個屁!」李太太瘋了一般,厲聲打斷丈夫的話,罵道:「浩然犯傻,你也跟著犯傻,你知道浩然要幹什麼嗎?他是要去前線,是要去打仗,戰場上槍彈可沒長眼睛,要是有個萬一的話,可怎麼辦?我可就這麼一個兒子!」轉頭看向浩然,勸道:「浩然,媽不是攔著你愛國,但是愛國並不一定要上戰場呀,你在後方也可以做很多事。你看看,你爸爸把家產全都捐了,我不也沒說什麼嘛。浩然,就當媽求你……」
「好了,你別說了!」李浩然的父親站了起來,神色凝重的說道:「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麼想,那麼我們的國家還有希望嗎?不管捨得捨不得,如果不想亡國滅種,這是必須做的!這事就這麼定了!」走到李浩然身邊,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浩然,你就放心的去吧,家裡不用你擔心。爸爸還沒老,還能照顧家裡。」
雖然表面上李家的事都是由李老太太和李太太拿主意,但是一旦李浩然的父親拿定了主意的事情,縱使是李老太太也要聽從。不過李浩然的父親一向是「家裡的大事聽他的,小事由母親和妻子做主」,因為家中也沒有什麼大事,所以看上去李浩然的父親是不管事的那一個。但是這次李浩然上前線是大事,而李浩然的父親又發表了意見,所以就算李老太太、李太太有萬分不舍,百般不願,也只能依從。
從知道李老太太和李太太為什麼同意她和李浩然的婚事,並把婚期定得那麼緊,心裡對這一天就早有準備了。雖然陸輕萍心裡也不願意李浩然去上戰場,但是她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李浩然貪生怕死,龜縮在後方,和她一起過小日子,她會瞧不起他,會對自己嫁給李浩然的選擇產生懷疑。
自從嫁給李浩然,陸輕萍就一直提著一顆心,不知道李浩然什麼時候會走,如今另一隻腳的靴子終於掉下來了,她的心反而踏實下來了。最後相處的這兩天,陸輕萍沒有哭,表現得非常平靜,有條不紊的幫李浩然收拾行李,彷彿李浩然奔赴的不是此一去生死未卜的前線,而只是簡單地出門轉一圈而已。被陸輕萍的這種平靜而感染,李太太和李老太太雖然依然表現得依依不捨,但是也不在眼淚汪汪。
到了離別的那天,陸輕萍抱著孩子和李浩然的奶奶、父親到火車站送別李浩然。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長輩又在跟前,李浩然並沒有和陸輕萍說什麼,只是站在站台上,逗弄著兒子,直到火車鳴笛,要開車了,他伸手將陸輕萍和兒子懷抱在懷裡,在陸輕萍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等我回來!」然後深深的凝視了陸輕萍一眼,彷彿要把陸輕萍的模樣銘刻在心裡一般,在火車緩緩啟動,列車員的喊聲中,這才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車。
陸輕萍看著李浩然上了火車,站在門口和他們揮手,她抱著孩子對李浩然一直喊著「保重」,追著火車跑,直至火車消失在視線中,一直表現得很堅強,從李浩然說要走,一滴眼淚都沒有流的陸輕萍這才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了起來,她的哭聲嚇壞了懷裡的孩子,不滿五個月的嬰兒也跟著哭了起來,在站台上上演了一出母子二重唱。
送走了李浩然,陸輕萍迅速結束了手上的生意,遣散店員,將手裡的紙幣盡量換成保值的黃金,……在她安排一切的時候,東洋人打進了上海。聽到轟隆隆的炮聲,儘管系統說,李家所在不會被東洋人攻佔,但是陸輕萍還是提心弔膽,只是面對比她更驚慌的李老太太和李太太她只能竭力裝作鎮定,去安撫她們,直到李浩然的父親安然回家之後,陸輕萍才覺得有了主心骨,放了心。
東洋人攻佔上海的次日,依萍打電話過來,告訴陸輕萍,陸振華要受了槍傷,快要死了,他臨死前,想見她。陸輕萍放下電話,沉吟半晌,最終決定帶著兒子小太陽去福煦路。等她和孩子來到福煦路的時候,陸振華已經處於彌留階段。陸振華祈求陸輕萍原諒他,陸輕萍看著垂死的陸振華,嘆了一口氣,喊了他一聲父親,並把兒子抱給他看。看著陸振華滿足的笑臉,不知怎地,陸輕萍的心覺得酸酸的。
陸振華的葬禮結束后,在陸輕萍帶著孩子想要離開的時候,如萍和夢萍牽著手來到她面前,如萍對她說道:「輕萍,謝謝你,謝謝你為我母親和爾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
「打住,我所做的不過是因為當年雪姨對我的一點『恩德』,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想過讓你們的感激,所以你不用謝我。別看我在陸先生跟前喊了他一聲父親,那是因為我看到他快要死了,不想把讓他把遺憾帶到土裡去,所以才那麼稱呼他,實際上,我還是不想和陸家有任何瓜葛。」陸輕萍見如萍有想認她這個姐姐的意思,非常不客氣的打斷她。
如萍和夢萍對視了一眼,她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需不需我的感謝是一回事,但是我謝不謝你又是另外一回事,因此向你道聲謝是應該的。現在國難當頭,我們之間的那點個人恩怨和這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不管怎麼樣,我們身上都流著陸家的血……」
「你就當我小心眼好了。」陸輕萍長吁了一口氣,嘆道:「有些事並不是『人死債消』,我會盡量選擇遺忘,但是一旦你們出現我眼前就會提醒我曾經發生的一切,讓我想忘也忘不了。那些記憶並不美好,我不想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因此,就只為了這個,我也不希望你們出現我面前,你們今後的生活與我無關。」將懷裡的孩子換了個手臂抱著,「好了,我出來的已經夠久的了,家裡該不放心了,我帶著孩子先走了。」說完,陸輕萍丟下如萍和夢萍,抱著孩子徑自離開。
雖然李家所在的位置並沒有被東洋人攻佔,但是他們佔據了近乎一半的上海。陸輕萍因為懷孕的緣故,工作早就辭掉了,如今李浩然又去了前線,家中只有李浩然父親一份薪水,因為戰爭,上海發展最迅速的地區被炮火打得個稀巴爛,物價飛速上漲,食物和生活用品不僅大幅度漲價,並且還限售,有的時候你有錢,去晚了人家已經賣光了,你根本買不到。
李浩然父親的這份薪水養活一家人本來已經有點困難,而且這份薪水發放還出了問題,不僅有時不能按時發放不說,有時還要少一些,官方給出的理由是少了的薪水捐給國家,作為戰爭捐款了。這個時候,陸輕萍安排的後手就出來了,因為將近有一半的上海被東洋人佔據,所以這邊涌了大量的難民到這邊避難,這樣一來,住處就成了問題。她的那所房子根本不愁租,很快就租了出去,收來的租金被陸輕萍用在家計上。
至於食物和生活用品,陸輕萍也沒有去和市民去爭搶,全都通過系統代購。她還通過系統購買了很多類似於盤尼西林之類的緊缺西洋葯,然後通過系統捕捉上海的地下電台信號,進而發消息給他們,將她隨意丟置在各個地方的葯拿走,去救治那些受傷的士兵。除此之外,陸輕萍更是通過教會或者紅十字會匿名贈送了大量藥品給國家。
本來陸輕萍以為李浩然會在抗戰結束后才會回來,但是沒想到在他走後的第三年,他就回到了上海。看到李浩然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這一刻,陸輕萍是又驚又喜,抱著他好一陣痛哭,李浩然的肩膀被她的眼淚和鼻涕打濕了大半。發泄完心中的情感之後,陸輕萍不好意思的拿手帕抹去臉上的眼淚,張羅的讓李浩然去洗澡換衣服,這才問道:「你怎麼會突然回來?這次回來你是來上海辦事嗎?要在上海停留多久?」
李浩然沖了個澡,換過衣服,一面拿毛巾擦頭髮,一面笑著答道:「這次回來就不走了。你老公我實在是笨,不是帶兵打仗那塊料,比起在前線衝鋒陷陣來,上面覺得我有文化,雖然不是上海本地人,卻在上海生活多年,熟悉這裡,更適合在上海開展工作,因此就讓我回來協助上海市的負責人進行地下工作。」
雖然李浩然說的輕描淡寫,但是陸輕萍知道,這種潛伏性的工作不比前線真槍實彈危險性小,不過陸輕萍心中還是很歡喜的,雖然依舊要提心弔膽,可是至少人在她眼前,他們一家人能夠在一起。為了李浩然的安全,陸輕萍將她在魏光雄那裡得到的槍和子彈,除了留下一支和幾百發子彈自己用來防身之外,其餘的都給了他,並且在李浩然用電台發報的時候,讓系統屏蔽掉了電台的信號,由系統幫著他向外發送消息。李浩然本來能力就出眾,又在陸輕萍的幫助下,他在上海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在抗戰結束之前,已經晉陞為上海站的負責人之一。
時光流水,轉眼間抗戰勝利,這是個舉國歡慶的時刻,李浩然的父親要求家裡做頓大餐跟著慶祝一下,並將自己藏著的好酒拿出來說呆會要和開會回來的浩然喝一杯。可是開完會回來的李浩然神情不見一點喜色,反而很是黯然,看到他這個樣子,李浩然的父親開口道:「怎麼,浩然,出了什麼事?不是說抗戰勝利了嗎?這是高興的事呀,你怎麼這個樣子?」
李浩然嘆了一口氣,一臉疲憊的說道:「我倒是想高興,但是高興不起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目光緩緩的從家人身上掃過,最終落到父親身上,說道:「爸爸,上面下來消息,內戰要開始了。原本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夥伴、同事……如今卻要槍口相對,我下不了手。我不怕殺人,這些年也少了不少人,但是我不想手上沾上因為上面人的私心而無奈敵對的同胞們的鮮血,我不想看著自己人打自己人,我們一家人離開上海吧?」
就算李浩然不說,陸輕萍也打著一家人離開上海的主意,因為她知道,像李家這樣的情況,將來可能屬於「清算」的對象,所以還是遠離上海比較安全。本來陸輕萍還絞盡腦汁,想著該如何說服李浩然,如今他主動提起,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在李浩然提出離開上海這個提議之後,一家人就商議要去哪裡,老家不能回,國外李老太太是不肯去的,她說離開上海可以,但是必須要在中國人的土地上,因為她都這麼大年紀了,也沒多少年好活了,不定哪天就死了,所以不想棲身異國,就算要死也要死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最終陸輕萍提議一家人去香港,這個提議得到了一家人的贊同。
開往香港的船票非常緊俏,最終陸輕萍以每張船票四條小黃魚的代價才買到了一家人的票。坐在開往香港的渡輪上,李老太太、李太太和李先生帶著孫子呆在客艙里,李浩然和陸輕萍站在甲板上,迎著風,看著在視線中漸漸遠去的上海,心中不由得一陣慨嘆。
「到了香港之後,我們一家人應該就可以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了,以後絕對不會再讓你擔心了。」說完,李浩然的將手劃過陸輕萍的頰畔,似觸非觸輕輕劃過,為她理順微微凌亂的鬢角髮絲,將它們溫柔的別到她耳後。陸輕萍嘴角含笑,溫柔的注視著李浩然,心中滿滿的全都是幸福,快樂的笑容卻誠實的從眼睛里跑了出來。
「爸爸,媽媽,你們在幹嘛?」小太陽從客艙里跑出來找父母,看到他倆,飛奔過來,跑到兩人跟前,一手拉一個,嘴裡嚷著:「我們來拉手。」李浩然的左手緊緊握住兒子的小手,左手向陸輕萍伸出,調侃道:「老婆,沒聽到兒子說,我們要拉手嘛,你還呆在那裡幹嘛,還不快點。」
陸輕萍低眸看了看李浩然那修長的手掌,再抬起頭,對上他深情的目光,輕輕的將自己的手緩緩放進他溫暖的手掌中。三個人手拉手,形成了一個圓,陸輕萍一隻手握著丈夫,一隻手牽著兒子,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彷彿擁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