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哪裡(二更)
這戰火的聲音再次讓群眾躲進了屋子裡,不再與城門口的怪物們亂戰,這樣,這些怪物們便可趁機休息一番。
阿沈全身都擅抖著,舔舔乾裂的唇,她腳步虛浮地走到旁邊去休息,這幾天她死守在城門口,身上不知道被那些石頭磚塊打中多少次,起初的時候總覺得全身哪兒都疼,害怕被太醫發現好自己身體的變化,受傷了也不敢叫太醫看,自己拿些傷葯吃了。
到現在,卻是無論多少石頭打在身上,都感覺不到疼痛了。特別是此時此刻,她感覺不到自己手,感覺不到自己的腳,走的跌跌撞撞,眼前的景物也似乎有些模糊,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了。
路上走過一個小兵,跟她打招呼,她想對他說句話,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往前沖了幾步,艱難地靠在牆壁之上,就快要死了,可是還有什麼事沒有做,這強烈的念頭使她不願就此失去神智,努力地要把那飄遠的神志扯回來煙。
她就這樣,艱難地一步步往前走去。
終於,回到了軍營內。
軍營里的人,都知道她就是這幾天拼了命地擋在城門口的「怪物」,倒也沒人攔她,她現在分明就是一幅怪物的模樣,面色蒼白,眼睛發灰,唇角乾裂,蓬頭垢面,被鏈銬銬住的雙手低低地垂在身前,腳上的鐵鏈那般沉重,她看起來甚至比怪物更怪異,更可憐,也更令人恐懼。
終於到了鳳青鸞平日里議事的地方,謝天謝地鳳青鸞在廳里,廳的門洞開著,明亮的燈火處,鳳青鸞正與幾個千總商量著什麼,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指點著,那清貴穩健的風儀令阿沈的唇角微微向上翹起誹。
房間里七八個人,她只看到了鳳青鸞,心裡眼裡腦里都是他,那一刻,身體里漸漸死去的血液似乎又活了,她不禁升出些奢望來,她還想聽他和她說說話,什麼話都行,哪怕還是像以前那樣罵她,恨她,她也願意,她想走近些,再聽聽他的聲音……
就在這時,卻忽然看到洪嬋與段櫻離相攜而來。
一個英氣兼秀麗,一個絕色傾城,一路進入廳內,立刻引得眾的目光都落在她們的身上,鳳青鸞的目光更是被段櫻離所吸引,不知道段櫻離說了句什麼,鳳青鸞露出略微輕鬆的笑意,寵膩的目光多了幾分纏綿。
阿沈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看看自己凌亂破損的衣裳,用手抓抓自己糾結的頭髮,還有腳上的鐵鏈……剎那間,她流淚了。
心中的念頭那樣的固執,想要不顧一切地撲到鳳青鸞的面前去。
雙腳卻那麼膽小地後退著,驀然感覺到鳳青鸞的目光似乎往她所在之處投過來,她倏地一步跳到高大的矮灌木後面,將自己隱藏了起來,鳳青鸞似乎看到有什麼東西在眼前一閃,仔細看卻又什麼都沒了。
心中忽然有種很怪的感覺,但段櫻離就在眼前,他想,什麼也沒有他與她能夠相處這一刻來的寶貴。
「櫻離,如果三天後,他真的肯交出解藥,我想這場戰爭我們還是有希望贏的。」
段櫻離點點頭,「我知道。你一定能撐到那時候。」
洪嬋也道:「對,一定能撐到那時候。」
鳳青鸞道:「現在最重要的是軍營里這些染病的戰士,一定不能讓他們跑出去,不過很多人應該都等不到三天後了。」染上怪病,從發作到死亡也就是三四天的時間,士兵是一批批地死亡,有些是昨天及前天才染病的,豈又能等到三天後?
段櫻離聽了,也是黯然,「都怪我無能,不能爭取更快的時間。」
「櫻離,你已經很棒了。」鳳青鸞頗為感慨地道:「我以前從未怕過什麼,現在卻是有些害怕了,我死在這裡沒有關係,可是若是連累了你,我該如何向慕風交待呢?還有你,你明明知道,這裡很危險,還是要趕過來。」
段櫻離一笑,「若是七王爺在此,我也會趕過來,因為你們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生命中所得並不多,唯有曾經患難與共的朋友與親人而已,明明知道你們有麻煩我卻袖手旁觀,我是無法做到的。」
二人相視一笑,眼眸里有深沉的情誼,卻又都是坦蕩蕩的。
洪嬋在旁邊看到這一幕,終是長長地吁了口氣,眼睛里閃出些淚花來。鳳青鸞與段櫻離之間,終於找到最合適的情誼定位與相處方式。這樣是最好的,她也可以坦然地去愛自己的朋友與愛人。
想到這裡,她竟激動地一手摟住了鳳青鸞,一手摟住了段櫻離笑著,見她如此,鳳青鸞似乎也明白她在想什麼,洒脫地笑了笑,反將她與段櫻離都擁住自己的懷裡,三人久久相擁,各自心情激動,心裡卻又更堅定了,無論如何,不能死在甘洲,一定要打贏這場仗,因為後半輩子還有許多有意思的日子要過呢!
這時候的阿沈,卻已經行入黑暗裡去,她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越來越抖得厲害,殘存的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終於,驀然向天長嘯一聲,猶如野獸,手上腳上的鐵鏈在這一刻盡竭碎裂。
鳳青鸞聽到這嘯聲,不知
道為什麼,心中竟是異常的難受。
讓洪嬋和段櫻離先去休息,她們忙了這些天,也該好好地休息一下了。在她們二人告辭后,他卻走出了大廳,信步而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聽到一片山呼萬歲聲,原來他已經到了城東門口,守衛隊見他過來,齊齊地跪倒了一片。
鳳青鸞連忙叫他們平身,「特殊時期,不必多禮,守門重要。」
守衛隊起身後,也不多說什麼,又忙碌開了。
鳳青鸞左右看了看,並沒有看到想看到的人,隨便攔了個士兵,問,「守在這裡的阿沈呢?」
那士兵忙回,「傍晚時分因為戰火的原因,搗亂的群眾都縮回了房間,阿沈就走了,她累了好幾天,可能是去休息了吧?」
鳳青鸞哦了聲,心中略微有不安的感覺。
上了城樓看了看戰況,因為黃昏發起的戰鬥過於慘烈,西凌方損失了不少士兵,幾個時辰過去,這時候暫時告一個段落,雖然還有西凌大軍守在城下,遠處卻可見紮營的點點篝火,今晚應該是不可能再發動進攻了,而已方士兵因為下午的守衛戰勝利,此時也顯得很是穩定,事情都做的僅僅有條。
鳳青鸞放了點心,從城樓上下來之後,又乘著微微的夜風,往軍營里行去。經過一個小巷,頭頂似乎有什麼東西飛過,他抬頭看,只見蒼穹黝黑,星光暗淡,並沒有什麼東西,他繼續往前走去,他沒有想到,他要找的人,此時正在一邊的屋頂之上,體內焦躁如死的痛苦感覺,令阿沈不敢停下來,只怕停下來,思維就會僵硬。
她看到了鳳青鸞,她知道自己應該離他遠點,不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可又實在捨不得,於是又從屋頂飛身到了另一邊的屋頂。
她的淚水落在鳳青鸞的臉上,鳳青鸞驀然抬頭,這次他發現了,有個飛鳥一樣的人,在半空。
「誰!」隨著話音,他迅速地旋身上了屋頂。
卻見那身影速度極快,幾個起伏之間,消失在黑凄凄的夜裡。
回到軍營,鳳青鸞令人加強鎖著發病患者倉庫的守衛,他還是不安心,去了阿沈平日里住的那個房間,敲門卻無人應,輕輕一推,門卻並未鎖上,他走進房間里,點上燈,阿沈應該是好幾天沒有回來了。
房內東西少得可憐,除了一床一被一桌一椅,別無它物,這原本是他給她的懲罰,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卻忽然想起來,她原本也是那樣驕傲的女子,她曾經那麼風姿颯爽,騎著高頭大馬,揮指千軍萬馬……
如今,她卻為他,甘願扮成怪物被那些百姓打……
或許,他對她,真的太過分了。
他從腰帶里摸出那隻木鈴當,當初這木鈴當是他要送給段櫻離的,卻被洪嬋奪了去,不過洪嬋到底還是不願奪人的東西,最後把木鈴當送給了段櫻離。他猜段櫻離收下木鈴當只是因為看重洪嬋的友情,並不是因為他才收下的。
而後這木鈴當卻引得阿沈將段櫻離當成替身,送往赫然氏,這木鈴當自從那時候開始,便戴在了阿沈的脖子上。在桐河之緣,卻又被段櫻離制住了她,從阿沈的脖子上拿走了木鈴當,後來段櫻離為了解決慕風遇到的問題,將木鈴當放在給大石國的金子中,在大石國向鳳青鸞買煤的時候,這木鈴當竟神奇地回到了原主人身邊。
可是,這做木鈴當的材料,原是阿沈送給他的一塊木頭。
想到這裡,他緊緊地握著那個鈴當,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大,不好的預感似乎是一大片陰雲,緩緩地罩在他的心上。
出了房間,他道:「來人!」
立刻有侍衛上前,「陛下請吩咐!」
「你們幫朕去找阿沈,找到后立刻帶到朕的面前來。」
「是!」
……
黃昏的戰火,當然也引起慕七及慕風的注意力。
雙方都得到了消息。
晚上的時候,雲珠被送到大營里來,她的病已然好多了,見到慕七,很是開心,「七哥哥,我以為會好一陣子見不到你,卻不知這麼快就見到了。」她的臉頰緋紅,在她的理解里,慕七即然肯使她形影不相離,該是——想她或者是不放心她。
無論是這兩個原因中的哪一個,總之,慕七即是想著她,念著她,擔心著她,便也不枉她痴戀他多年。
慕七倒還是那樣淡淡的模樣,有禮地將她迎入大帳,「一路辛苦了,先進來喝口熱茶吧。」
雲珠嗯了聲,就隨著慕七往大帳走去。
轉目間看到鐵籠子里的段芙蓉,雖然是形容狼狽,卻依然能看出是個絕色女子,不由好奇道:「這是哪兒來的美人,幹麼要關在籠子里?」
「是段芙蓉,曾經的南詔第一美人,你可能聽說過她的名頭。」
雲珠小嘴微張,果然是十分錯愕吃驚的樣子。
進入帳中后,不恥下問地繼續道:「她是犯了罪嗎?」
「是皇帝要將她關起來的,現
在皇帝去了玉郡,安撫那些即將要反判的玉郡人,她卻被留在這裡,我一時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呢,只能繼續關著。」
雲珠點點頭,「若是皇帝無法說服那些玉郡人,便真的要打仗嗎?」
慕七不是很喜歡這種天真無邪又問題多多的女子,一時間便有些煩了,卻又不好發作,只好道:「可能是吧。來,還是先吃些東西。」
雲珠見他似乎不是那麼的高興,便也住嘴不說了。
用飯還沒有完成,慕七就因為屬下來稟告重要的事情而出去了,雲珠便也沒有什麼心情用飯了,看桌上飯食還有很多,有幾個菜也沒有怎麼動,便找了個食盒過來,一一地放進食盒裡,借著營地的篝火到了籠子前,見段芙蓉垂頭喪氣地癱在籠子一腳,沒發現她過來。
她伸出手輕輕地戳了戳她的背,「段姑娘,段姑娘……」
段芙蓉驀然坐起來,目光凌厲地向她看來,緊惕地道:「你想幹什麼?」
她的態度令雲珠嚇了一跳,「只是,只是給你送些飯。」
說著連忙打開食盒,將食盒裡的食物端到她的面前,「吃吧。」
段芙蓉冷冷一笑,「你在可憐我?」
「我——」雲珠嘴巴子笨,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她是真的同情現在的段芙蓉,但同情是不是等同於可憐,她也分辯不清。
「這些飯菜有毒?你想毒死我?」
「沒,沒有,不是這樣的……」雲珠一時心慌,乾脆將盤子里的菜都抓了幾根塞到自己的嘴裡,這下段芙蓉的態度總算好了些,又道:「你喂我吃吧。」她沒了胳膊,也沒有了鐵手,現在連飯都吃不進口,之前送到籠子里的飯,都是她哄著看守她的士兵來照顧她,此刻,卻要來使喚使喚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千金大小姐。
雲珠倒是不介意,很樂意餵給她吃。
段芙蓉吃了一陣子,便也飽了,忽然道:「你是個善良的人。」
雲珠得到誇獎,臉微微一紅,「想必,想必段姑娘,也是個善良的人。」
段芙蓉嗤嗤地笑了兩聲,「我是善良人?也是,也許我真的是,否則,為何我會倫落到這種地步呢?你說我是善良人,你倒是說說,若是有一天,我從這鐵籠子里出去了,我會做什麼事呢?」
「想必,去找你的愛人,以後再也不願被人抓住了。」
「嗯……你說的對,我是再不想被人抓住了,但我要去找的,並非我愛的人,而是,愛我的人。你知道嗎?一個男子若是喜歡上一個女子,便是再傻的事都願意為這男子做……」她腦海里出現了鳳青鸞還有慕風的影子,甚至還有鳳羽,他們都為同一個女子發痴。
「不過,不是每個女子都有福氣被優秀強大的男子愛上的,然而我呢,便是其中的幸運兒,上天賜給我這幅傾國傾城的容貌,他們只需要好好的看我一眼,便會愛上我。我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會做什麼。如果有一天,我從這個鐵籠里逃脫,那麼我便會找到那個強大的,愛我的男子……」
雲珠老實地點點頭,「嗯,你一定會找到這樣的男子的,你真的很漂亮。」
「我找到這樣的男子,對你卻未必是福氣。你是喜歡那個姓慕的小子吧?你真是喜歡錯了人。我找到了這樣強大的男子,便會讓他派人來,挖了所有在這裡看到過我這樣子的男人,當然也包括慕七,還有——你。我不喜歡別人看到我沒有手的樣子,等挖了你們的眼珠,我再一片片地將你們的肉割下來,凌遲處死……」
她越說語氣越是令人感到恐懼,雲珠被嚇得呆掉了,手中的盤子脫手落地,她震驚地後退,最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返身往大帳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