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周半城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下人莽撞叫姑娘笑話了。」
懷清目光閃了閃道:「剛那丫頭瞧著倒有些面善。」
周半城彷彿不樂意提,含糊道:「懷清姑娘請……」懷清心道,看來李曼娘在周府過得不怎麼如意啊,不然也不會跟前的丫頭都成了驚弓之鳥。
到了周少宗住的院外,還沒進去呢,就聽裡頭傳來尖利的謾罵聲:「你這老不死的跑這兒做什麼,是不是替你那不要臉的主子傳話來了,你那主子真是賤的沒邊兒了,別的沒學會,勾爺們的本事倒是一等一,別當誰是傻子,惹怒了老娘,一把火把這院兒點了,咱們誰也別想過消停日子。」
懷清皺了皺眉,心說什麼人如此放肆,再說,鬧的這麼熱鬧,怎麼不見周家大少爺出來喝止。
周半城有些尷尬,先一步推開門喝道:「青天白日的鬧什麼,也不怕叫人笑話,有貴客呢。」
懷清好奇的跟過來,院子中間站著個微胖的婦人,手裡抓著個婆子轉著圈的打,那婆子左躲右閃,頭髮都散開了,披頭散髮的好不狼狽。
大概聽見周半城的話,那婦人放開婆子轉過身來,懷清愣了愣,這位竟也有些面善,彷彿哪兒見過似的,可哪兒見過呢?
那婦人看了懷清半晌兒,忽的冷笑一聲道:「我當是什麼貴客,原來是張神醫,還只當攀上高枝兒,再不來我們汝州府了呢。」
周半城皺緊了眉頭:「胡說什麼?還有沒有規矩了。」
那婦人旁邊的婆子低聲說了句什麼,婦人略蹲身福了福,叫了聲爹,懷清愕然,周家就生了周少宗一個兒子,這叫周半城爹的,除了周少宗也只有李曼娘,這婦人如何會這般稱呼。
周半城掃了那被打的婆子一眼,臉色略沉:「不說你主子病了嗎,不好好伺候主子跑這兒做什麼來了?」
婦人瑟縮了一下道:「回老爺話兒,主子知道少爺這兩日犯了痒疹,遣老奴給少爺送葯來了,不想給二夫人瞧見,不分青紅皂白,拽著老奴就打。」
周半城臉色緩了緩,揮揮手道:「葯送過來就下去吧。」
那婆子還待說什麼,瞧見周半城的臉色,不禁暗嘆了口氣,這人比人真得死啊,尤其女人,想過好日子就得娘家有勢力才成,像她們主子這樣沖喜嫁進來的,娘家不提氣,只能落到如今這般境地,二夫人進門之後,主子就更不得待見了,混的還不如二夫人跟前的體面丫頭呢。
懷清這會兒倒想起這婦人是誰了,正是當初汝州的同知韓應元的女兒韓如玉,當初周半城就想讓兒子娶她進門,為此,李曼娘還求過自己,卻不想最終還是進了周府,只不過一個同知的女兒罷了,怎會在周府如此跋扈,周半城這個公公跟前都能這樣兒,就別提平時了簡直是個母夜叉,李曼娘的日子可想而知多艱難。
周半城跟懷清道:「說起來,懷清姑娘還見過如玉呢,如玉的父親當年任汝州府同知,去年升了汝州府知府。」
懷清方明白過來,韓周兩家這事兒不難猜,韓應元能鑽營有本事,可沒銀子,周半城有的是銀子,就缺一條官道兒,兩家正好互補,弄不好,韓應元這個知府就是周半城使銀子走門路升上去的,為了保證兩家的利益,結成兒女親家是最佳選擇。
而這樣一來,先進門的李曼娘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不能休回家,就只能這麼不上不下的在周府里待著,處境著實凄涼,也怪不得韓如玉敢如此放肆,這是拿準了,就算鬧的再離譜,看在她父親的面兒上,周家也不會把她怎麼著。
不過,韓如玉看自己那是什麼眼神,嫉妒還勉強說得過去,防備?真真可笑,莫非她以為自己來搶她男人的不成。這念頭懷清自己都覺得甚荒唐,卻聽韓如玉道:「這男女有別,讓張姑娘給爺瞧病不妥吧。」說著拿目光不住打量懷清,眼裡的嫉意藏都藏不住。
懷清自己不覺什麼,可看在別人眼裡就不一樣了,本來就是美人坯子,這兩年又養的好,再不是當初的青澀小丫頭,五官秀美,身姿窈窕,即便打扮的有些素凈,卻更有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清麗,更兼進退有度,氣韻不凡,站在哪兒活脫脫一個美人兒。
再有,張懷濟雖跟韓如玉的爹平級,卻娶了葉府的大小姐,如此一來,韓如玉自覺跟張懷清沒法兒比了,而她深知公爹周半城是什麼人,心裡不免疑心,故此,說出的話不大中聽。
懷清卻不知她這一套,巴不得推脫呢,順著話頭道:「的確不妥,如此,懷清還是告辭吧。」說著轉身要走。
好容易才把這位請來,懷清可是周半城全部指望,哪裡肯放她走,忙道:「姑娘且慢。」看著韓如玉的臉色沉了下來:「還不道歉。」
韓如玉給公爹當眾呵斥了一句,臉上有些掛不住,剛要頂嘴,卻給奶娘拉住低聲道:「小姐莫莽撞啊,這可是老爺。」
韓如玉再潑,多少也知道點兒規矩,不情不願的道:「如玉得罪了,姑娘莫怪。」
懷清沒脫開身,只得跟著周半城進去了,一進外間屋,懷清忍不住想笑,這周家少爺還真是古怪,外頭那麼熱鬧,這位周家大少就如此穩當的坐在炕上看書,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神功,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練成的。
而且,顯然是給周半城慣壞了,見了懷清也不過瞄了一眼,就接著看他的書去了,怪不得韓如玉敢如此欺負李曼娘呢,有周半城這麼個勢力的公爹,再加上這位裝聾作啞的丈夫,李曼娘的日子還真是水深火熱。
懷清給周少宗仔細瞧了瞧脈,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卻瞥見周少宗腕子上的紅疹,正想仔細瞧,周少宗縮回去撓了撓,叫人拿葯。
旁邊的婆子忙去拿了葯過來,是個白瓷小盒,打開來一股子古怪的味兒,韓如玉看了懷清一眼道:「對不住,相公這會兒的沐浴上藥,姑娘可否迴避。」
懷清卻沒理會她,看著少宗問:「少爺這紅疹可是全身都有?」
饒是木頭一樣的周少宗,也不免有些尷尬,吱嗚半天方道:「身下更重,擦了這個葯就能好些。」
懷清又問:「這些癥狀有多久了?」
周少宗:「一年多了。」懷清點點頭,站起來出了院。
周半城忙追上來:「姑娘可瞧出來了,哪裡的癥候,怎子嗣如此艱難?莫非還是老病根兒的緣故?」
懷清卻答非所問的道:「你家這位二少夫人何時進府的?」
周半城道:「娶進來有一年多了,慶福堂的郎中來了幾次,都說無事,可就是沒有,想我周半城辛苦半輩子,就少宗這麼一個獨苗,莫非老天要讓我斷子絕孫不成。」
懷清想了想道:「周員外若想抱孫子也不難,卻需問問你自己的良心。」
「我的良心?」周半城愣了楞:「姑娘還請明示。」
懷清意味深長的道:「不是有句話叫妾大不如妻嗎,您這府里可正好反過來了。」
周半城恍然大悟:「姑娘是說曼娘……」
懷清道:「我沒說誰,只是瞧著令公子的脈不像有什麼要緊的癥候。」
周半城道:「莫非是如玉不成?」
懷清:「這個我就不知了。」
周半城忙道:「要不勞煩姑娘給如玉瞧瞧?」
懷清神色一淡:「二夫人就免了吧。」說著邁步走了。
周半城搓了搓手,知道剛如玉那些話得罪了懷清,也不好再開口,送著懷清出去之後,回來就把他夫人找了來,把懷清的話兒一說。
周夫人道:「若是別人說這話還可不信,張懷清的醫術老爺是知道的,既她這般說了,自然有道理,況且,她說的也在理兒,不管如何,這事兒咱們做的虧心,曼娘好歹是明媒正娶進來的,論大小,她是妻,如玉是妾,這妾大不如妻才是規矩,或許老天爺真要責罰咱們呢才到如今也無子嗣香火,如玉進門一年多,專房專寵,卻連個蛋兒都沒生下來,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咱們也算仁至義盡,橫是不能讓周家斷了香火,不如就聽張懷清的。」
周半城道:「恐韓應元哪兒……」周夫人哼了一聲:「他自己的閨女不爭氣,怪得了誰,再說,早知是這麼個沒規矩的,死也不會讓她進門。」
見周半城仍為難,便開口道:「不說如玉的娘病了嗎,老爺去跟她爹說,讓如玉回娘家侍奉湯藥一個月,也儘儘孝道,這一個月讓少宗跟曼娘在一塊兒試試,若果真有了,便韓應元哪兒也說不出話來,若沒有,就以無後為由讓少宗休了曼娘,把如玉扶正,想那韓應元必會應的。」
周半城眼睛一亮,心說,果真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
上了車,甘草方疑惑的道:「姑娘做什麼替那李曼娘說話,如今奴婢還記得當初李家那個勢力樣兒呢,嫌咱們大爺官小兒,就千方百計的退親,李曼娘更是一點兒情分都不念,那話說多冷啊,急巴巴的盼著嫁進周家過好日子呢,落這麼個結果也是活該,奴婢剛聽著正解氣呢,不想姑娘倒幫了她。」
懷清道:「你倒是個記仇的,多大的事兒值當記這麼久,若不是她當初勢利眼,哥哪能得這麼一樁美滿姻緣呢,這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說起來還得謝李曼娘呢。」
甘草嘟嘟嘴:「姑娘倒是想得開。」
懷清道:「不是我想得開,我是見不得那韓如玉小人得志,而且,我也不過墊句話兒罷了,至於以後如何,還要瞧她自己的造化。」
甘草道:「那韓如玉嫁進來一年多都沒懷上,姑娘怎麼就知道李曼娘成。」
懷清:「正因不知道才說要看李曼娘的造化呢。」甘草撓撓頭,總覺得哪裡不對了。
懷清心說,若不是剛進門的時候跟李曼娘的丫頭撞個滿懷,自己也不會明白其中緣由,那丫頭掉出的葯,正是七葉一枝花,此葯有消腫止痛、清熱定驚、鎮咳平喘的功效,若外用卻能殺精,剛那婆子拿出的藥膏,想來正是李曼娘所制,那股子味兒正是七葉一枝花,周少宗渾身的痒疹估計也並非偶然,這就能解釋為什麼韓如玉嫁進來一年多仍無子嗣了。
不僅韓如玉,想來周半城再給兒子娶多少進來,結果都一樣,自己雖瞧出了其中機關,若說出來,李曼娘就真的無路可走了,所以想來想去,只有這個法子方算兩全之策,這麼著也算仁至義盡,往後如何,就不幹自己的事兒了。
「姑娘,前頭就是南陽城了。」陳皮的聲兒頗有些興奮:「瞧著比那時候更熱鬧了呢,而且,這道也修寬了,從汝州府到南陽以往需一個時辰,如今半個時辰就到了。」
懷清撩開窗帘往外望了望,只見一條寬闊平整的大道,一直通到了南陽城門,來往的馬匹車輛絡繹不絕,比起當初離開南陽的時候,又不一樣了。
進了城更熱鬧,挑腳的,販葯的,賣吃食,賣玩意的……以城南的葯財市為中心,儼然形成了一個綜合性市集。
甘草道:「姑娘瞧那個茶館子還在呢,要不咱們下去吃碗茶吧。」
懷清見她兩眼發亮,知道這丫頭心念念惦記著南陽呢,如今好容易回來,不讓她逛逛實在說過去,況且,自己也想瞧瞧南陽,這幾年雖跟著哥哥從揚州到益州又到京城,卻只有南陽最令自己念念不忘,甚至,比桑園村還覺親切。
叫陳皮把車趕到官驛,自己帶著甘草下來進了茶館,夥計迎上來道:「兩位這邊兒請。」肩頭的毛巾利落的撣了撣長凳,又抹了把桌子:「姑娘吃什麼茶?」
甘草道:「梔子茶。」
夥計笑道:「姑娘真有見識,這梔子茶是我們南陽的特產,這可是好東西,這時候喝最是清心除煩,除熱降火,只不過您若是脾胃不好的可用不得這茶。」
甘草道:「放心吧,我們脾胃好著呢。」
夥計這才道:「得咧,你二位稍等。」說著揚聲道:「靠窗二號桌梔子茶一壺。」
甘草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夥計倒是機靈。」
懷清四下看了看,記得當初是一間不大的茶棚子,如今闊出去數倍不止,還雇了好幾個夥計,且這會兒並非飯時,茶館里也差不多坐了六七分滿,可見生意紅火。
老闆娘在櫃檯上正扒拉著算盤記賬,聽見有人要梔子茶,不免抬頭打量懷清幾眼,忽的眼睛一亮,從夥計手裡接過茶壺,親自走了過去:「我說誰要梔子茶呢,原來是姑娘,您回南陽來了。」
懷清知道她認出了自己,笑道:「正巧有事路過汝州府,就回來瞧瞧,這兩年南陽可好?」
「好,好……」老闆娘連著說了兩個好才道:「如今可跟前些年不一樣了,伏牛山的堤壩一建好,便再不用愁旱澇災荒了,山上的葯田一年比著一年收成好,不止咱們南陽,附近的幾個縣也跟著沾了光,開荒,種葯,忙的腳丫子不在鞋上,雖說比不上咱們南陽富足,到底不用愁吃穿了,這可得念青天張大人的好呢,若不是大人,咱們南陽的百姓如今可還挨餓受凍呢,就我這個小店也託了大人跟姑娘的福,如今越開越紅火了,只不過這客人多,茶品卻少了些,這梔子茶雖好,卻不是人人能喝,趕上脾胃虛的老人孩子就不成了。」
說著眼巴巴望著懷清,懷清笑了,心說這老闆娘倒會見縫插針,想了想道:「我這兒倒有幾樣花草茶,不如老闆娘抽空試試。」
老闆娘大喜,忙叫夥計去取了紙筆來,親自鋪到桌上:「我這年紀大了,怕記不得,勞煩姑娘寫下來,回頭叫我當家的比著做。」
懷清也不推辭,接過筆,寫了幾個花草茶的方子,並註明春夏秋冬什麼時節喝哪幾種,寫好了,喝了兩口梔子茶,便站起來叫甘草結帳。
老闆娘忙道:「姑娘這是罵我呢,您可是盼不來的貴客,指望著姑娘,我這買賣才能如此紅火,哪裡還能收姑娘的茶錢。」
懷清也不強求,笑了笑:「那祝老闆娘生意興隆了。」
等懷清主僕走遠了,夥計才湊過來道:「老闆娘,這位姑娘是誰啊?小的還沒瞧您對誰這麼客氣過呢。」
老闆娘瞥了他一眼道:「這位可是財神奶奶。」說著,把手上的紙小心的折了起來,暗裡計量,有了這個,得跟當家的商量著把旁邊兩間門面也買過來,這往後的買賣都不用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