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雨水很快連他也給澆得濕透了。

她那麼輕,喬伊根本沒費力氣就把她抱到副駕駛的位子上。

「小小,我送你回家。」他俯過身幫她系安全帶。

這裡離她那邊倒不算很遠。

本來正靠在那裡發獃的凌小小卻好像被什麼蟄了一下,狂怒起來,「我不回去！你不要送我回去！」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多頭髮貼在臉上,襯得臉更小了幾分,只有那雙眼睛,裡面有太多複雜的東西。

喬伊看了她一會兒,伸手幫她擦了下臉上的雨水，柔聲道,「好,不回那邊,我帶你去我那裡,行嗎？」

她又開始發獃，全身縮得小小的一團,像一隻淋了雨的小棄狗,可是她還是對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

凌小小一路上都是迷迷糊糊，腦子裡一直是那兩個人擁抱在一起的畫面。

就算是讓她看到他們上床她都已經麻木了，可是他們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她的孩子面前做這種事？

她一路都迷迷糊糊，雨水從頭髮上滑下來，落到臉上，卻變成熱的。

好像是過了很久，她感覺車停了，可是她不想動，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只想這樣縮在這裡，最好縮一輩子。

但是她的身體還是被人輕輕地抱起來。

她想了一會兒，好像才明白過來，現在抱著她的這個人是喬伊。

他現在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可是她一點都不想動。

她自暴自棄地往他懷裡縮了縮，無恥就無恥吧，反正她都不是什麼好女人了。

他抱著她準備進電梯，她卻忽然掙扎著要下來。

「我們走樓梯吧。」

即使沉穩如他，臉色也變了一變，好像是看一個瘋子一樣。他們兩個全身都濕透了，頭髮上還有水不停地往下滴。可是她已經從他懷裡掙扎著下來，牽起他的手就往樓梯那邊走。

他沉著臉，神色陰鬱，但還是被她帶著跟了上去。

凌小小一階一階往上走著，一直不肯停一步。同上一次換了個個，這一次是喬伊一直落後於她一步。

她走得久了，體力開始不支，吭哧吭哧的，腳步已經慢了下來，卻不肯真正停下來。現在他們到底上了多少層，她心裡其實根本不清楚，只覺得這樣不停地上著樓梯，腳一直動著，大腦就可以停下來，就可以不用再去想其他任何事。

她一直走，他竟然也不多問，始終和她隔著一階，兩人的手還一直牽在一起。

這個時候天已經開始熱了，身上的衣服都不是很厚，他們這樣走了一會兒，衣服被身體的熱氣蒸得半干，已經不會再緊緊地貼在身上，但是身體卻開始出汗。

又上了兩層之後，她是真的走不動了，在一個拐角處停下來，獃獃地站在了那裡。

喬伊上前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累了。」

他不是問，她卻很老實地回答，「是。」

喬伊站在她面前喘了會兒氣過後，半蹲到她身前，「我背你吧，還有一半的路。」

她看著他的背，白襯衫已經半干，卻還是比平時要顯得透明一點。好像可以透過這件衣服看到他背上每一寸皮膚一樣。

她只猶豫了一小會兒，就趴了上去。

她以前看小說，總覺得最浪漫的事，就是男主角背女主角。

簡喬南以前也背她上過樓梯，可是半路上卻把她丟下來，而喬伊，卻一直將她背到了家門口。

整個過程，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她伏在他肩上，閉著眼睛，只能聽到他漸漸粗重的喘息聲。

他肯定也會覺得累吧，為什麼不把她丟下來呢？

他在門口把她放下來，喘息著拿鑰匙開門。借著廊里的燈光，她看到他額頭上都是汗。她也不知怎麼的，無意識地伸手去幫他擦，他剛剛打開門，還沒有來得及開燈，被她的動作嚇著了一般，猛地回過頭來。

她忽然撲上去，那麼兇狠，像一個亮出了利爪的小野貓。他猝不及防，被她撞進門裡，在明與暗的交界里，她用力地吻住他。

他好像是被弄愣了，一動不動任她吻了一會兒，然後忽然一把將她拉開，「小小，出了什麼事？」

聲音又急又嚴厲。

可是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只一味地拚命去吻他。他儘力躲閃著，一次次推開她，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麼力不從心。

兩個人力量上的差距讓他如果真的要徹底推開她，其實易如反掌。

她像喝醉了一樣，緊緊地抱著他，拼盡了全力往他嘴上湊，他在感覺到她臉上的濕潤時，忽然停了一下。

她的嘴唇哆嗦著貼了上來，溫暖的呼吸撲到他的臉上，讓他頭暈。

他們還在明與暗的交界里，就像站在道德的邊緣，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他忽然一伸手將旁邊的門一把關上，在黑暗徹底將他們湮沒的時候，另一隻手只輕輕一拉，她就被他抵到了門后，然後他低下頭，用力吻她，變換著角度吻，一點點都捨不得鬆開。

因為知道最多也只能做到這一步，所以才會如此的放縱，肆無忌憚。

他能感覺到她的手在解他襯衣的扣子，可能是因為她身體顫地太厲害，她哆嗦了半天，一個也沒有解開，急得用力去扯它。

他其實知道她想做什麼，心裡也知道他們不能這麼做，可是卻就是狠不下心去攔她的手。

所以，只能拚命吻她，絕望地吻，恨不得這一吻里就已經過去了一生，他們已經是白髮蒼蒼，終於可以「與子偕老」了。

她解不開他襯衣的扣子，又試著去解他的皮帶，可是還是不行，於是喘息著拉著他的手往她的衣服里放。

他知道不能再往前了。

他在一片悲涼里鬆開了她，「小小，你清醒一點。」

她爭切地往他身上貼，「喬伊，我們做……我們做，好不好？」

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在黑暗裡緊緊盯著她，「小小，你清醒一點。」

她搖著頭，臉在他掌心裡一片潮濕，「我很清醒，我知道是你，我心甘情願的……求求你，抱抱我。」

他並不明白她後面三個字的意思，他用雙手將她貼到臉上的頭髮攏到耳後，然後緊緊地抱住她。

「小小，我承認，我想要你。」他的聲音都是啞的，「想得快要發瘋了，可是我不能碰你……你會後悔的……我不能為了我一時的快樂，就讓你一輩子活在悔恨中。」

她在他懷裡扭動著，想要掙開他的束縛，「我不後悔……喬伊，我不會後悔……我知道是你。」

他重重地閉上眼睛，用力地將她往自己懷裡摁，「小小，你現在不清醒，你先去洗澡……乖，你先去洗個澡清醒一下，要是你還是不改變主意，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也要定了你。」

他那麼清楚，等到她清醒了，就不會再像剛才那麼傻了。

***

他最終將她塞進了主卧的浴室，自己也去了客房的浴室隨便洗了個澡，然後一邊擦頭髮，一邊給商靜言打電話。

「小小現在在我這裡，她可能遇到點事，情緒很激動。」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你不要誤會。」

商靜言在那邊好像是輕輕地笑了，「我明白。你照顧好她，我看得出，她不是個快樂的人。」

他說了句謝謝，又說了句那你早點休息，然後準備掛斷電話，商靜言卻叫住了他。

「喬伊，我不後悔告訴你我曾經見過凌小小，下面這句話說出來我可能會後悔，可是你主動給我打了這個電話……喬伊，當局者迷，其實凌小小她，她也是愛你的，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不敢承認。」她頓了一下，再開口聲音已經沒有一貫的淡定，「那，我們的婚事……」

他愣了一下，然後一種深深地無力感緊緊地涌了上來。

就算是這樣又怎麼樣，他只是更恨自己沒有早點表白而已。

「謝謝。」他丟下了毛巾，「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就會做到……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小小。」

***

他進了自己的卧室時，凌小小也已經洗完澡了，正坐在床沿邊發獃，手中拿著毛巾在擦頭髮，卻停在了那裡。

她穿著他的襯衣，因為身高的緣故，像及膝裙一樣，半截腿就那麼雪白的露在外面。

他走過去，從她手中接過毛巾，一下下幫她擦著頭髮。

她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半天忽然開口說了句「對不起」。

他知道她已經清醒了，一切終於各就各位，剛才那黑暗中的癲狂，終於徹底地被拋進了歷史。

他淺著著說了句「沒關係」，然後故作輕鬆地調侃了一句，「你不能總是這麼考驗我的自制力，下一次我可就真的不放過你了。」

她忽然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裡像是含了水一樣，他的笑凝固在臉上。明亮的燈光下，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完全暴露在她的面前，無所遁形。

她卻在這時忽然低下頭去，「差不多了，不用擦了。」

他停下來，就站在那裡，並沒有走到她前面，因為他不敢。

他始終只是一個普通人，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狠得下心將最愛的人，可能也愛自己的人推到別人的懷抱里。

「小小，其實我也有事瞞過你。」

他就那樣站著，一動不動地，緩慢地將那天的事一點一點告訴她。那麼平靜，說完就站在那裡沉默著，等待宣判一樣。

凌小小卻也只是一動不動地沉默。

明亮地燈光下，她的皮膚白得接近半透明，裡面纖細地血管都隱約可見，他很想伸手去摸一下，哪怕只是感受一下也行，可是最終還是忍住了。

「小小，你看，每個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他打破了沉默，「我也曾經這樣卑鄙過，而且到現在才敢向你承認，其實……一個人要承認自己的錯誤，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給喬南一個機會吧。」

他還是鼓起勇氣挪動了腳，來到她面前，半跪下去。

「喬南他真的知道錯了，他很愛你，愛佑嘉。」他握住她的一隻手，她的手那麼涼，讓他不由地握緊了一點，想說的話在接觸到她帶著淚的視線時忽然有點無法繼續下去。

她只是那樣帶著淚平靜地看著他，一點多餘的表情都不肯給他。

他動了幾下嘴角，也沒能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於是還是放棄了。

「我不知道今天到底出了什麼事，可是小小，假如你還信任我，假如你還願意信任我，就跟他好好談一次……我更偏向於相信只是一個誤會。」

凌小小隻是那樣安靜的看著他，她的瞳仁又大又黑，因為帶著淚，更是晶瑩了幾分，他在裡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種失落的樣子，連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給他一個機會吧，小小。」他固執地勸她，好像不這麼做，根本找不到更合適的事去做，「他真的已經知道錯了……就算是為了佑嘉，你就算是為了佑嘉，也該給他一個機會……他畢竟是佑嘉的爸爸，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哪個男人能比他更愛佑嘉。」

他頓了頓，那個清晨，他那麼自信地在簡喬南面前說他能給這個孩子的父愛絕不比簡喬南少，現在終究連表達的機會都沒有了。

凌小小眼裡的淚更多了一點，那顆淚珠就在眼眶裡，將滴未滴，可是她依然沒有開口應他。

他已經快到窮途末路了，簡直像是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卻不知道到底是為了誰。

「小小，就算是為了我……為了讓我安心一點……假如你對我，也有一點點感情，不想我一輩子後悔當初沒有早點表白……你給他一次機會吧。」

他看到她眼中的那顆淚終於掉了下來，滴到他的手上，他連呼吸都好像停了。

「仇恨跟愛一樣，是會蒙蔽人的雙眼的。小小，你試著將心中的恨先放到一邊，像一個陌生人一樣看一下他，好不好？喬南他現在，真的在改了。你心中，還有是有他的，對不對？」

她直直在坐在那裡，嘴唇動了好幾下，然後終於開了口。

「好幾年前，大概也是這樣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像你這樣，半跪在我面前……」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眼裡不停的掉下來，可是她的表情依然那麼平靜，「可是，他是求著我離婚……因為他碰到了鍾以晴。當時佑嘉還在我肚子里……他求著我去打掉他……然後佑嘉就忽然會動了……我一直覺得，他肯定是聽到了他爸爸的話，所以才會那麼……那麼用力地……證明他的存在……他真殘忍……」

他無言以對，只能一遍遍地說著他已經知道錯了，給他一次機會吧。

他一向覺得自己比簡喬南聰明，可是現在，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凌小小輕輕地將手從他手心裡抽出來，「喬伊哥，幫我打電話給他，讓他來接我吧。」

***

他低下頭，不敢讓她看到自己的臉上的表情，只是用力地說了一個字，「好。」

他匆匆地往外走，他的身後，凌小小低低地說了句「你為什麼不……早點表白」。

他聽到了，可是他不敢，也不能回頭，只是匆匆地走出去，靠在門邊的牆上給簡喬南打了個電話。

***

簡喬南來得很快，他剛進門，喬伊就一拳砸過去。

「你他媽的到底又做了什麼，讓她這麼傷心！」

簡喬南挨了他這一拳頭，卻一點還手的意思都沒有，只是怔在那裡，好半天才好像突然醒悟，「該不是……該不是……可是……」他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又緊張又可憐，「喬伊，那是個誤會，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我跟她真的什麼都沒有。」

喬伊大喘著氣瞪著他，好半天才咬牙道，「你那些爛桃花，你能不能斷得乾淨點……喬南，到底什麼對你才是最重要的，你還不清楚嗎？我能幫你一次，難道還能幫你一輩子？」

簡喬南拚命點頭，「我清楚，我真的清楚，喬伊，小小呢？」

喬伊狠狠地瞪著他，然後忽然脫力一般，整個人鬆懈下來。

「她在裡面。」他揚了下頭，「你進去跟她好好談談。」

簡喬南立即鬆開他的手就準備往裡面走，喬伊立即叫住他。

「最後一次，喬南，這是最後一次。」他直直地站在那裡，神情冷峻，「你要是再犯錯……就算是犯重婚罪，我也要把她搶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