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懷念不如相見
快到中午的時候,卡車終於開進了城。北川向那司機買下了軍大衣,又墊錢就近為李真買了一件羊毛衫、一件羽絨服。
李真在試衣間穿上了,出來之後難為情地說:「這錢……我可能得下個月才能還你。本來是打算昨晚去還人家錢的……結果帶了一百塊,全都放在衣服里……不知道哪去了。現在只剩四十多塊錢……」
北川笑著擺擺手:「行啦,我不急的。好歹我也有津貼。」
然後她又遞給李真十塊錢:「債多不壓人,給你打車用。我猜你現在心急如焚。」
第一次欠一個女孩子的錢,李真覺得臉上像是著了火,訕訕地接過來道了聲謝,扭頭跑開了。
實際上他真的是心急如焚……
可松從北川那裡知道了自己就在那家燒烤店工作……會不會去找他?
他懷著這樣的擔憂,在大街上飛跑起來,惹來不少人略微詫異的眼神。
北川看著他的背影,嘴唇動了動,然後揉揉臉,也轉身走開了。
計程車穿越半個城區,花了四十多分鐘的時間。一路總遇到紅燈,計價器跳個不停。李真按耐住心頭下車飛跑的衝動,伸長了脖子遠遠瞧著遠處的車流長龍,嘆了口氣。
正趕上上班車流高峰期,簡直要急死人。
好不容易捱過了這段行程,他在燒烤店對面的街邊下了車。先是掃視了周圍一圈……然後失落的情緒湧上心頭。
三三兩兩或走或站的路人當中,沒有那張熟悉的面孔。
他愣了愣,然後將手抄在大衣兜里,像一個老人似地微微躬著腰,慢慢往住的地方走去。
初冬正午的陽光灑在大街上,地磚微微發亮。道路兩側的落葉不住落下來,又在地上打著旋兒,往更遠處飄去。街道上傳來行人和車流的嘈雜聲,他在這樣的聲音里低頭走著,一路走燒烤店門前。
然後……
他愣住了。
拉著捲簾門的門口,正有一個人靠牆縮在那裡,穿著長長的黑sè羽絨大衣,就像是一隻蛹。
那人似乎原本是靠牆站著。站累了,就蹲下來。
在這樣的寒風當中,似乎又蹲累了,於是把頭靠在紅磚牆的一側,蜷了身子,不知不覺睡著了。
那人的長發灑落下來,蓋住了臉。身上那件黑sè大衣將纖細的身軀包裹起來,就好像整個人都縮到了yīn影里。
人們從門前路過,都忍不住投去異樣的目光。
李真站在原地看了兩秒鐘,接著邁開僵硬的步子走過去。走到那隻蛹的旁邊,蹲下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撥開了她的長發。
那是一張被凍得發紅的白皙臉蛋兒。濃密的睫毛翕動著,像一隻不安分的蝴蝶翅膀;小巧鼻翼輕輕抽動著,像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蜜sè的嘴唇,微微張開,呼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名字——「李真啊……」
「噯。」李真怔怔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輕答應了一聲。這一開口,喉頭狠命地抖起來,酸楚的情感像江河決堤衝進頭腦。伴隨著這一聲,兩顆淚珠滴在她的臉上,令她微微蹙起眉頭。
「我在這。」他張開綠sè的軍大衣,傾身將面前那個纖細的身子擁進懷裡,狠狠地揉了揉眼,「我……來啦。」
然後他將下巴抵在張可松的頭上,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樣嗚咽起來,最終嗚嗚地哭出了聲。
懷裡的女孩很快被他驚醒,並在最初的迷茫之後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後死命地將他往外推。
然而李真死死地抱著她不鬆手,眼淚大滴大滴地湧出來,含糊不清地說:「是我……是我……是我……」
於是懷中的掙扎忽然停下了。張可松看了看面前這張被淚水爬滿的臉……忽然意識到了她印象里的那個李真已經改變了模樣這個事實。然後如夢初醒般地揚起拳頭胡亂打在他的胸口,邊打邊哭:「你不來找我……你還不承認……你混蛋!李真你個混蛋……!」
所以……兩個人裹在一件綠sè的大衣里,蹲坐在燒烤店的捲簾門前,在行人們驚訝的目光中,最後抱在了一起,邊哭邊笑。他們後來回憶起這情景的時候,都覺得臉上發燙,然後就想笑。然而笑著笑著,卻又想哭。
再後來……
兩個人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可松的小手被李真揣進了衣兜里,那樣緊緊地握著,一直握出了暖暖的汗水。然而一刻都沒鬆開過,也沒挪動過。彷彿害怕一旦鬆開了,身邊的這個人就又丟了。
他們慢慢從熱鬧的市區中心走到李真的住所,一路上李真輕聲說著他死掉之後發生的事情,兩個人再見別離之後發生的事情。然而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這樣多,即便可松安安靜靜地聽著,直到進了屋子,也還沒說完。
於是李真打開空調,鋪開被褥,讓可松縮在被窩裡,自己坐在她身邊、拉著她的手,繼續像講故事一樣說給她聽。
說到太陽漸漸西斜的時候,可松撐著眼睛,幾次都快要睡著了。
李真對她說:「你睡吧。睡醒了,我再給你說。」
然而可松牢牢抓著他的手,固執地搖搖頭:「不,我得聽完……不然就好像做夢。」然後她又睜大了眼睛:「一旦我睡著了,你不會一個人跑掉是不是?」
李真笑了點點頭,於是她的眼睛又眯了起來。
到最後,當李真說完「然後,我就在店門口看到了你」這句話時,張可松終於「嗯」了一聲,接著就真的睡著了。
屋子裡只有空調發出微弱的聲響,一片黑暗。李真借著微弱的月光、探出手去輕輕摸了摸可松的頭髮,然後把臉貼上去,聽到了悠長均勻的呼吸聲。
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輕輕靠著她,呼吸著。覺得空氣里除了可松髮絲上的香味兒之外,還有一點一點、漸漸濃郁的、幸福的味道。
於是他舒服地嘆了口氣,也這樣睡去了。
正是萬家燈火的時候。然而處在老【嗯】城區的這樣一棟飛檐瓦房,在璀璨絢爛的城市燈光中微不足道地暗淡著,就好像用四面堅實的牆壁,圈起了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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