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觀音願
我倆就這樣坐在神龕前的蒲團上,對著一尊觀音像夸夸其談著自己如何如何有足夠的本領幫人實現願望,只是那觀音像中的幽魂怎麼也不願現身,不知是不信還是不願,又或許是根本沒聽到。我們坐在蒲團上說這麼久也覺得無趣,常問夏逐漸不耐煩的表情或許已經讓她起了殺心。
「先捉回去再說,難不成她一年不冒頭咱們就在這陳家待一年了?」常問夏起身,撣撣裙子上的褶皺。
「怎麼捉回去?它可燙得很呢……」
「叫你平日里不好好練功,怎麼連隔空取物術都沒學?」她說完,瞟我一眼,朝觀音像勾勾手指,那觀音像便飄了過來,浮在她的手掌上,卻依舊掙扎著一般的震動不止。常問夏也不管它,抬腳踹開房門,那幫婦人早回到了大堂里,見了我們出來,手上還懸空托著她們的信仰偶像,瞬時急了。
「你們果然不安好心,卻原來是一對賊姐妹!不許走,將菩薩放下!」
「對!放下,否則我們就報官了!」
我走在常問夏身後,心裡覺著賊姐妹這個說法倒挺有意思,表面上卻還是叉腰向她們哼哼:「那你們就去報官嘛。我們先走了哦!後會無期!」
常問夏倒是沒空理會她們,待我說完,便拽著我的腰帶絕塵而去,空留一群拍著桌板兒痛心疾首亂作一團的婦人。
「我們去哪兒啊?」
「嗯……先去看看狐狸和白澤的情況吧。」
因了上次那撮狐狸毛的緣故,只需八卦鏡出馬,便立即追蹤到了她兩人的去向。叫人意外的是,看到她們的時候,她們已經回到了孫府把酒言歡,難不成那蛤蟆精的事只這麼些功夫就給她們解決了?真是不可思議。
我和常問夏飛回了孫府,徑直找著了她們,她們喝著小酒,見我們一愣,又笑起來。
「喲呵,怎麼你們也這麼快?」說話的是九尾狐,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喏。」我指指常問夏手上的楊柳觀音像,道:「事情還沒解決呢,只將罪魁禍首帶回來了。你們呢?不是去抓蛤蟆精的么?蛤蟆精呢?打死了?」
「嗨,說來也是個烏龍呢,那蛤蟆精根本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邪物。」
「那是什麼?」寨主問。
「該算是這一方土地的守護妖靈。」白澤也放下酒盞,一邊請我們落座一邊回答。
「不是說它還吃人么?」我想起那傳言,不得不懷疑這一神一妖貌似聰慧狡猾卻是被一隻醜陋的蛤蟆精忽悠了。
「這也是個誤會,那日蛤蟆精在河邊看見一個小妖在往河裡施咒投毒,才將它一口吃了。恰巧那小妖一張怪臉卻有人類小孩一般細瘦的手腳,被蛤蟆精吞下肚后掙扎了半晌倒是給人看見了,才有了那傳聞。」白澤繼續解釋。
「這麼說來,那樣貌醜惡的蛤蟆精難得的沒有被那群妖邪蠱惑啊。」常問夏感嘆,又將手上的觀音擺在桌子中央:「相比之下,倒是這菩薩麵皮的幽魂,實則是藏了一顆貪婪醜陋的心。」
兩人聞言,不禁又將目光一起投向觀音像……
「原來是幽魂,既有神佛度化,何不繼續修鍊參禪,卻出來害人了?」九尾狐托著下巴打量了一會兒觀音像,又巧笑著望向常問夏,意有所指的模樣。我心想某寨主當年被佛陀點化,最後又落草為寇打家劫舍,倒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咳咳。」常問夏尷尬清咳,假意沒聽出來其中意味,道:「這幽魂想抓九十九個孩童去鏡妖那兒換一個願望,這般作孽,你們說傻不傻?」
「所以我們倆決定做一回好人,幫她將願望實現了,一是放那些孩子回家去,二么,也好了了這幽魂的執念。」
「也是。」白澤接道:「希望她了卻心愿后,能回歸正道,要麼索性再入輪迴,總比現今這樣好。」
「只可惜啊,人家都不願意相信我們啊……」我攤手,幾人又將目光鎖在觀音像上,我想若我是它,也會被這一干人的眼神盯得再也龜縮不能的。
「哎,你還不出來么?」九尾狐紅唇一張就恐嚇起來了:「我們這裡隨便哪個動動手指都能將你結果了,與其躲著與那些小孩共赴黃泉,倒不如撿個便宜現出真身叫我們幫你,哦對了,你是去不了黃泉的,到我們手上,便只有魂飛魄散的命了。還有,你以為那鏡妖真能幫你多少,我活這麼久也不曾聽說過什麼時候世間出了這麼只有逆天本事的妖精,可以隨隨便便替人實現任何願望,想必也不過是個幌子。你在俗世摸爬滾打這麼久,人也見了許多,人界的奸商都已經泛濫成災了,你還不明白這種故弄玄虛的把戲么,十有八/九是貨不對版的。可我們就不一樣了,我們雖不能保證定能了你心愿,卻也會遵循天道給你一個好結果,總不會不負責任地將你坑了是不是?a#%##¥……」
九尾狐噼里啪啦解釋了一通,中途口乾舌燥得喝了好些酒水,終是將那幽魂說動了。我就奇了怪了,這狐狸姐姐「勸解」他人的思路這麼清晰,嘴皮子這麼利索,自己與師叔那點兒感情問題怎麼就理來理去還是一團亂麻?
「諸位當真願幫我?」那幽魂以靈體的姿態從楊柳觀音像的玉凈瓶中飄出,卻原來是個美人,只這美人不同於一般女子,不是嬌柔的樣貌,倒是眉宇間隱隱有股英氣,是名風姿俊逸的女子,真是出人意料。
「既然話都放出來了,自然不是騙你的。且說來聽聽,你的心愿。」常問夏開口道。
「其實是這樣的……」幽魂輕輕嘆了口氣,面孔上的氣色似乎黯淡了幾分:「我覺得,我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這像一個心結,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所以……」我替她作總結:「你是想讓我們幫你把那件事想起來?」
那幽魂點點頭。這種事情,我是毫無思緒的,再看向她們三人,兩個混了萬把年的大妖和一個號稱是無所不知的神獸,於她們來說,這怎麼看都是小菜一碟小事一樁,分分鐘能搞定的。
這時候,白澤突然對那幽魂道:「你確定你想記起來?要知道,有些東西,忘記了或許也不失為一件幸事。畢竟是過去太久了,物是人非事事休,一腔的遺憾,你還要去撿么?」
聽她這話,難不成已經知道這幽魂忘記的事情了?對嘛,她可是白澤,能看見每個人的過去未來,雖然在她說來,我這個異世飄來的靈魂是個例外。
「請一定幫我。不管後果如何,我都想記起來。你們或許無法體會這種感覺,就想藤蔓一般在心中瘋長,卻永遠找不到根……我怕,我怕有一天……」幽魂的臉漸漸開始變形,身影也若隱若現,似乎心緒極度不安穩,我想她怕的是,有一天她會因此走火入魔。
我似乎隱隱可以想象,她平日里受人供奉無所事事,閑著也只能想想那一點心事,卻又怎樣都想不起來自己的心事是什麼,只能不停追問自己:「我到底把什麼事忘了呢?到底是什麼事么?」久而久之,不瘋也難。我開始理解她捉小孩的動機,一個連自己的事都搞不清楚的人,又何來的同情心在意別人家缺一個少兩個的茬兒。
「好吧,我們會幫你,你且安心。」白澤皺著眉出言承諾,適時地平穩了幽魂的心智。
幽魂的臉也因此恢復了最初的樣貌,詢問道:「那麼,你們有什麼辦法。」
我將視線轉到白澤身上,她這麼本事,一定知道。但見她眼睛微微眯起,似在思考,又端起酒盞,淺酌一口,才道:「我已經看了你的過去,且先問你幾個問題,看你還記得多少。」
幽魂聞言斂起神色,應道:「好,你問吧。」
「你生前叫什麼名字?」
「我好像叫柴玥涵,嗯,沒錯,就是這個名字。」她這話一聽就是並不確定的樣子,索性最後還說得出來。
或許是看到我們古怪的表情,幽魂解釋:「太久沒人叫我的名字了,要知道,我做人不過二十來年,之後便一直安身於這觀音像上。」
「那你是否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
「呵呵,一個鬼又怎麼會忘記自己生前的最後一刻?我是被人殺死的,而那個殺我的人,正是我的夫君。」她說到這裡,宛然一笑:「前塵往事多說也無益,我想諸位不會對這些俗事有興趣的。」
誰說我沒興趣!我對所有負心漢的八卦都很有興趣啊!
我在心中叫囂,卻也不敢說出來,不過白澤終究是善解人意的,對那幽魂道:「看你現今已對生前之事全然釋懷,難不成是忘了,當年你死無全屍,怨氣難消,才會徘徊世間成為一縷幽魂,不斷在家宅中作祟,敗光了夫君的家財,害死了指使的小妾,最終在對那男人下手的當口被途經的高僧收走,卻因怨念太重一直無法度化,只能封於這觀音像中年復一年聆聽佛法教化。」從這番話里,我倒是大致明白了始末,雖沒有過多細節,但想來應是萬般凄慘的死相,才會讓她成為厲鬼。
「這些我都還能隱隱記得,只是事過境遷,在頭一百年裡,我便想明白了。所謂天理循環,一切皆是因果,是他的因果,亦是我的因果。我生生世世的造的業註定我今生的慘死,而他,也因將我殺死,即使此生得到善終,下得地府也是要受大苦難的。」
「倒真是想開了。」白澤垂眼,又晃蕩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水問:「那你可還記得六百年前,你被人送進穆朝皇宮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