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章 滿城飛雪 為誰固守
天剛蒙蒙亮,客棧里就已經沸騰了起來,纏綿與衡越早就在房間里忙得不亦樂乎,桌面上整整齊齊擺了十來張面具。
那假冒者的人馬被收拾了個一乾二淨,可授意他們的幕後人還在曹家等著他們,纏綿在城裡找了十個人,以便人頭數能一一對應,那些人此刻正候在大堂里,首先被貼上面具的麻老大對著盆中倒影嘖嘖稱奇。
「欸我說老大,這些人有這手眼通天的本領,怎麼還會找上咱們這些個天橋下賣藝的,莫不非不是他們說的那麼簡單,只要咱們去湊個人數,怕是要干票大的,別到時候折了咱們兄弟的性命,那到手的金彈子沒捂熱就給送了出去。」
身邊有人道出了心中憂慮,那麻老大用手撫了撫眼角的細紋,嘆於面具的貼合精細度,一邊冷笑一邊回應:「你道那金子是那般容易賺到的嗎,這等亂世,能出得起這麼大價錢的自然不是無名之輩,可你想啊,咱們賣藝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又有幾天活得不窩囊過得不糟心,有幾個人把咱們當人看,又還能在這樣的世道里苟延殘喘到幾年。那公子爺出手闊綽,行事不拖泥帶水,一看就知是大風大浪里過來的,怕也只是事出突然需要人手,寧願找了咱們江湖賣藝的便於掌控,咱們拿了人家的錢財,自然要與人消災,你怕啊?怕就趕緊的麻溜捲鋪蓋滾蛋。」
「我……我怕?我我,我是麻老大你一手救下來留在藝班的,老大你說往前,我趙小子就算腿折了爬也要爬過去的!」
「那就別他娘的廢話,趕緊過來把臉給洗了等著上臉皮,今兒咱們也扮一回招搖的主,陪著公子爺們好好唱完這齣戲!」
「得嘞!」趙小子應著去桌前洗了把臉,抬頭見二樓欄杆處出現一道人影,正準備使眼色讓大家去看,卻一瞥之下再也移不開去。
那廊燈淡淡的燭光下立著一道削瘦的身影,穿著白衣,齊整的髮髻顯示著那人男子的身份,可是那張臉,那張讓人見之驚艷的臉卻比女子還動人心魄。他只是冷冷的站在那裡,就已是眼中所見最美的風景。
「戴上。」
一道面具覆上臉龐,令洮銘驟然倒吸了一口氣。他的臉被纏綿重新整過,與之前相比更是細緻入微,當時白炎也在房中,卻只看了他一眼就轉頭不見,再出現時,給了他這一張面具。
金絲很冷,卻意外的貼合,他很想問問面具的來歷,然看到白炎目不斜視冷漠不語的模樣之後,就總總也發不出聲音來。
說實話,他本不該被牽扯進這一切裡面,若不是因為武飛雲的出現,他至今還是涇陽城裡一名小小的士兵,每天巡個城,報個更,要多悠閑有多悠閑。偏偏那一日武飛雲夜半殺回了涇陽,兄弟們死了無數,在他以為自己沒救了的時候,抱著個小孩兒的武大少爺卻在他面前停住了。
武飛雲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很久,然後讓人將他帶到了若水的一座小島上,找了個易容高手貼合他的臉做了幾張面具,又教他很多從未接受過的禮儀,他打心底里對武飛雲有著畏懼,所以順從的聽任一切,直到被一隊人馬帶到這裡,明確了自己要完成的目的,才算正式進入了所要扮演的角色。一路走來他都十分小心,生怕被人覺出蛛絲馬跡,本來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誰知道,竟突然殺出這樣一隊人。
姬無瑕,冷公子,他所愛的是名震朝野的大晉小侯爺,而這個人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用足以將自己壓為齏粉的氣勢牢牢掌控著一切。他與武飛雲不同,可又沒有任何區別,他們都是掌握著自己命運的人,要活命,就得與他們演完這場戲!
「怎麼樣,都準備好了嗎?」
南宮白澤從棧外走入,聽聞詢問,點了點頭。
「少卿已經將馬匹準備妥當,只等這頭裝扮完畢,就可以往了曹家宅子去了。」
「很好,我們動作快點還能趕上早膳喝口熱湯。」纏綿衡越十分熟練的將一張張人.皮面具覆在了藝班人的臉上,看著大家互相打量時驚訝的樣子,忍不住打趣嘻笑。
白炎站在欄前垂眸相望,看樓下一片融融其樂的景象,竟生出了不舍與期望。
曾幾何時,自己只夢想活成一種與世無爭的模樣,為了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無瑕和自己終付出了無法承受的代價,之後才明白,原來有些負重越承受越沉重,只有抖開了束縛,才能獲得全新的自由。
從現在起,但凡擋在路上的荊棘都必須毫不留情的斬去,只希望走到最後,那些跟在自己身邊的人們能夠善始善終,得到應得的回報與所有。
「白炎?發什麼楞?」纏綿在樓下仰起頭來,對著白炎微微一笑:「都準備好了,咱們該出發了。」
「好。」
白炎帶著尚未消失的笑容看向了洮銘,手伸出,細細撇去他鬢角處幾乎不可看見的不服貼,用他從未感受過的溫柔輕聲說道:「進了那裡便端出你身為冷公子的氣勢來,你要相信沒有人敢動你,就算有,我們也一定會保護你,從此刻起,你便是無瑕,無瑕就是你。」
眼底清澈,映出倒影,在那一刻,洮銘從白炎眼中看到了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無數次青燈相對看過的臉孔,在那人眼中卻突然有了不一般的模樣,那個瞬間他是能夠感受到白炎隱忍而又炙熱的情感的,他知道那是他給姬無瑕的,他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眼睜睜看著那團火焰從白炎深邃的目光中化成灰燼,消失在驟然深縮的眸之深淵裡。
「走吧。」白炎恢復了一貫的冷漠,淡淡說了一句,率先下了樓去,洮銘站在階前,突然有些心酸。
他是真的深愛著那個人吧,能在世俗面前不懼流言蜚語承認與一個男子的感情,這樣的情感何其可貴。既然那人是濁世中一股清流,是謫仙般流落人間的存在,那麼在這一刻,自己便全心全力化身為他,為這人搏上這一回,為求保命也好,或是方才那一瞬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所動也罷,便放手去吧。
步子漸起,慢慢從容,瑟瑟抖動的身軀在溜滑皮毛大氅的包裹下終有了平靜,當走出門外看到立在馬車前伸出手的白炎之後,洮銘鬆了緊拽的拳頭,在他的搭扶之下上了車去。大雪漫天,風吹動車窗的帘子,洮銘看到了街道邊漸漸聚集的人涌。
白炎飛身上馬,未因周遭喧嘩而動,直到所有人一列跟在馬車后,他才拉起風雪披風的帽子遮住面容,踢馬朝前走去。在他們離開的街口,漸漸有無數股各自為隊的人馬匯聚,從頭至尾,連成了一條長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