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六章 星斗青光透
「我不能答應你任何要求,弓,這裡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你現在走,我只當你從未來過。」
「你明知道不可能!我們跟著大軍走了這麼久,就是為了能見公子一面,你若不能答應我的請求,今日就算是身碎骨,我召喚弓也絕不會後退半步!」弓手抓響箭沖著帳外,言語中有著堅定,也有著無可奈何。
他知道自己是在為難雲嵐,可是他實在已經耗不起時間,一個多月了,明知道公子就在大鄭的軍營之中,卻奈何勢單力薄無法探其究竟,而今小侯爺信書表示他可能就在前方的城池,公子若是再令人攻打的話,豈不就是與之自相殘殺?佰茶母子下落不明,他此刻心急如焚又如何按捺得住,所以打算拼了性命也要不顧一切的去造勢尋人。
「你這樣沒用的。」雲嵐豈能不知他的心情,可從入晉地開始,莫說旁人,就算是他也只見過公子寥寥幾面,更多的時候都是皇上與公子商議過後親自將命令傳下,所以也不是不幫,是有心無力,無可奈何罷了。
「有沒有用,試過才知道。」弓突然鬆手,響箭發出嘯聲衝出營帳,雲嵐大驚,一個箭步竄到他身邊將他一推,道:「走!」
說時遲那時快,在他話音未落之時弓已一個轉身鑽出營帳,發出了第二支響箭。
「糟糕。」雲嵐沒想到弓破釜沉舟,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就在他跟出營帳的同一時刻,周圍的士兵重重疊疊圍上了前來。
「抓刺客——」
「來人哪,抓刺客!」
火把瞬間映亮了半面天空,潮水般的人群向著這頭聚攏,弓飛身躍上城樓,高抬雙目四下張望,當看到身著侍衛服的列隊反其道而行之朝著東面城樓奔去時,他矮身一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追向了那頭。
無瑕已經睡著,酒釀的香味散在空中,淡淡的,有著些許甘甜。鄭澈軒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眼神中透著眷戀,不舍,不甘。
十多年過去了,從當初的相互利用,到後來的生死與共,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變得越來越說不清道不明,他們曾有著共同的敵人,又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曾反目成仇,卻又扯不斷牽絆,就好像纏在一起的絲線,剪不斷理還亂!
韓武帝言語之中意思很明確,他要報復,為自己從他手裡奪去的朱雀尊,更為了無瑕。無瑕沒有看到信,也沒有追問自己,是因為他已經倦怠了,他一心想要復仇,其他的對他來說都已不重要。
大軍在這滯留幾日了,因為後方的糧草還沒有跟上,還因為韓軍過境阻礙了行進,不過沒事,韓武帝不是沒有遠見的平庸之輩,他不會一味的只與自己鬥氣,大晉如今外亂內鬥,他同樣看準了時機來分一杯羹,所以他不急,他可以與自己齊頭並進吞下晉的土地。倒是無瑕的那些手下,自己的隊伍已經到了這裡,冷二那頭也沒了消息,是出了什麼變故了嗎?
伸手掖好棉被,又撫了撫無瑕的臉頰,鄭澈軒轉頭看向了桌案。
很久沒看無瑕動筆畫畫了,桃花是他的最愛,可眼前這幅,似乎與往日略有不同。
他起身走到了桌邊,低頭細看。
確有不同,往日他畫的多是桃枝花瓣,而這一幅,卻是一片桃林,格局為小,突出的是桃林周遭的環境,好像,是一個地方,卻不知是在何處。
「……」
卷面已干,應該是白天畫的,他這幾日精神愈發不如從前,卻還費精力去畫這些,這對他很重要嗎?
指尖撫過卷面,看向了落款之處,當發現除了名號還落有一行小字的時候,遠處傳來了喧嘩。鄭澈軒心底一驚,制止了元辰緊隨的腳步,側耳去聽,然後又是一阻,對著元辰說道:「你留下來,任何人想要靠近公子,格殺勿論!」
「皇上!」元辰追了一步,鄭澈軒臨到門邊又頓住了,他回過頭看向陷在沉睡中的無瑕,臉上神色變幻。元辰有些吃不準,猶豫間終還是問出了一句:「若是公子的手下……」
「殺!」自齒縫逼出一個字后,鄭澈軒下定決心踏步而去,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元辰露出了一抹苦澀來。
自從冷二爺幫助公子隱藏行蹤之後,皇上的獨佔欲就愈發強烈起來,公子的身子每況日下,不知道還能在這樣的環境中撐多久,若有一天皇上當真失去他了,怕只會……
情深不壽哪……
越是在意的,越是在失去之後難以承受!
火光映亮了來人的面容,重重包圍之下的他沒有絲毫的懼意,只是高昂著頭,一動不動的與眾人對視。他知道今夜自己可能無法從這走出去了,可是他沒辦法,只能以自己的性命做賭,賭公子人在這裡,能聽到此刻的喧嘩,可他不知道的是,滴酒便醉的公子現今唯有靠著酒意的麻痹才能日復一日艱難的熬下去,就算他現在一把火燒了這裡,也未必驚動得了他。
「只有你一個人,弦伊呢。」鄭澈軒顯得很是平靜,當看到來人是弓的時候,他就知道變故已成定局。弓與弦伊一直以來都是留在大晉的,他們的出現說明了晉中已有人對無瑕的下落產生懷疑,冷二遲遲不來消息,定是冷三已經察覺,他雖心存復國大計,奈何又怎敵得過冷三的步步相逼。冷三的性子從當初在雲城被軟禁時就已經可見一斑,在他看來,什麼復國大計獨步天下,都遠及不上無瑕的快樂與幸福!
「我來尋我們家公子,皇上若還念及舊情,請應允我與公子一見。」弓說得很大聲,也很刻意,鄭澈軒望及緊隨而至的雲嵐,對著弓冷冷一笑,道:「無瑕不在這裡。」
雲嵐心中焦急,想要說話勸解,見弓伸手扣腰,他心知不妙,正要上前抓住弓的肩膀,卻已經來不及。弓先他一步拔地而起,手中亮著一柄寒光熠熠的軟劍直朝了鄭澈軒而去。
苦了!
雲嵐暗叫一聲頓住了腳步,面冷如灰。
對天子兵刃相向,縱有天大的理由也保不住性命!眼睜睜看著弓去送死做不到,可出手相助同樣無濟於事,皇上這是鐵了心要除去跟在公子身邊的人,不管自己出不出手,結果都是一樣。
十衛已將弓團團圍住,弓一人難敵眾手,很快就受了傷,可是他一步都不肯退去,只是拼盡全力去抵擋。軍營的動靜如此之大,卻還是沒有看到公子的身影,漸漸地,他終於有了一絲絕望。
不,不會的!公子他從來不會罔顧手下人的性命,他不會用不現身來逼自己離開,他定是被困住了,一定是這樣的!
「啊——」喉間爆發出嘶啞的咆哮,他撞開眼前兩人朝著鄭澈軒奔去,卻才走了兩步就被壓制了下去。鄭澈軒站在階前默默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困獸之鬥,不足為懼,但若吵醒了無瑕,卻是得不償失的。他反手向後示意了一下,從侍衛手中拿過了弓箭,直直對向了弓。
雲嵐還是動了,在利箭離弦的一剎他縱身向前沖了過去,可是有人將他的肩膀摁了一下,以快於他的速度沖在了前面,在箭矢離弓僅僅寸許的地方將箭擋開,所有人都僵住了,那箭劃過來人的面具偏離了方向,「咣當」一聲,隨面具一併落在了地上。
「澈軒,怎麼了……」樓上房門碰響,無瑕的聲音傳來,樓下眾人皆是一驚,弓奮力躍起,張嘴想要呼喚,卻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被為他擋箭的那人一個抱摔死死摁在了地上。
「唔——」他拚命掙扎著想要起身,可那人動作更快,瞬間點中了他的穴位,他穴位受制既發不出聲音也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鄭澈軒轉過身抬起頭,對著樓上溫柔的笑道:「沒什麼,你去睡,我一會兒去聽戰報,有什麼消息我告訴你。」
「好……」無瑕的聲音帶著一種含糊不清,腳步也不甚利落,應完之後轉身回屋,元辰則趕緊將房門給關上了。
弓額上青筋暴露,恨不能將摁住自己那人殺之而後快,他抬起眼狠狠地瞪向那人,卻被他臉上痛苦而悲哀的神情怔住了。房門關上的一瞬間,他明顯感覺到那人的身子顫動了一下,緊接著,那人拾起地上的面具默默地戴上,那時弓才發現他正是那日在集市上遇到的面具人。
「你該知道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裡!你自身難保,還想要保護他人嗎!」鄭澈軒的聲音里壓抑著一股憤怒,與面對弓時相比,他似乎更憎恨此刻出現在這裡的面具人。
弓側目看向雲嵐,雲嵐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朕在跟你說話!你聽到了沒有!」鄭澈軒的語氣愈發憤怒,他衝到那人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湊過臉去,一字一句咬牙切齒的道:「給朕離開這裡,不要讓無瑕見到你!否則,別怪朕不顧手足之情!」
弓的腦中嗡然一響,突然間明白了過來,他看到了鄭澈軒刀子般尖銳的眼神,繼而看向了擋在自己面前的那人。
那人挺拔的身軀弓了下去,朝著鄭澈軒順從的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拉住他的胳膊,帶著他穿過人群走了出去。
從始至終那人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就好像他天生便是個啞巴,只有清楚內幕的人才知道他此刻所受的煎熬。他深愛的人就在身後,可是他卻連名字都不配擁有,在世人眼裡他只是一個亡魂,是一個早已逝去的故人。
弓緊繃的身子漸漸放鬆,當抬頭去看滿天星斗,他聽到了那人低沉而略為沙啞的的聲音:「三日後卯初茶馬口,我會將無瑕引出來,你與弦伊等在那裡,帶他回到大晉去!」
「那你呢?」
「我……還有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我要留下來守著他,因為,沒有了無瑕,他的世界會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