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番外二九重雲霄(四)
我練成《崑崙易》之後,並沒有立刻離開湖心小築,暗衛隱在我周邊,隨時聽命,伺機而動。
我跟他出去遊歷了半年,南起大理,北至塞外異域,每日每夜都快活自在如游魚和沙鷗。這半年,長老們迅速採取攻勢,整個江湖被蠶食了小半。
一天夜裡,他與我在床榻上,瘋到情動處,忽然捧住我的臉,睜著一雙潮濕中帶著媚意的眼,喑啞著嗓子問道:
「你究竟是誰?」
他第一次這樣問我,我笑了笑,離他更近些,撫摸他的腰,親他的眉眼和嘴巴,告訴他:
「感受我,認識我。」
他徹底仰了頭,露出脖頸間好看的弧度,青絲垂下來,好像亦有了醉意。
後來與他分離的許多年,無論床上換過多少人,我都並不快樂。有時候我總陷入一種莫名的瘋狂和臆想之中,覺得他根本沒有離開過我,就在我身邊,一呼一吸間,都有他的氣息,可是我找不到他。
我懷疑他化作塵土,化作流雲,化作偶然吹過我肩頸的一陣春風。一開始,我渴望他到我夢裡來,跟我說話,讓我再多看他一眼,但是他不肯。
後來我生了他的氣,起了些報復的心思,我在床上折磨許多人,讓他們欲~仙欲~死,也讓他們生不如死。在每一個這樣的瞬間,我都想象他在我身邊,好奇他的反應。
我產生了一種畸形的欲~念,想象他眉頭緊鎖,對我恨之入骨,甚至有朝一日,能衝出人群,出現在我面前,推開我身下不知名的浪~貨,對我拔刀相向,或者單純問一句,「他有我好么」,然後就寬衣解帶……
想象他的臉,想象這一切,才會讓我快活。只有想象他就在我周遭,生氣、憤怒、委屈,看著我,恨著我,不曾離開我,我才能真正高~潮。
我對那些人的折磨變本加厲。他們中不乏年輕漂亮的,但對於我來說,都一樣只是柔軟的器皿,毫無分別,讓我在至高點看到他的臉。那時候我腦中一片混沌,只有他是清晰的,愈來愈清晰,帶著點淚,無助又憤恨的樣子,讓我更快樂。
與秦山決戰於英雄峰前夕,我讓宮中的心腹帶人包抄了湖心小築,送他上了縹緲峰。只要三天,只要等到我回來,我可以跟他解釋,不管他原諒不原諒,我都會對他好。
但是,我沒有等到那一天。他太聰明,使了個計,就讓所有人手足無措,輕輕鬆鬆逃脫了。
我負傷回到宮中,閉關之前,想見一見他,宮裡的人合力騙我,說他生著氣,不願意見任何人。
出關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那天下著雪,整座浮屠山一片肅殺之色,我走了一路,都看不見他,從山頂到山底,腳印深深淺淺,鞋底濕了,慢慢又結成冰渣,鞋跟腳黏在一起,每走一步,就有種撕心裂肺的疼,血漸漸溢出來,我管不了許多,只知道一路走下去……
最後,當我倒在湖邊,感受不到疼痛和心慌的時候,才明白,他可能離開我了。
我去找白家要人,他們拒不承認。
我忌憚白家,全因為他。我心裡有一團火,想立刻將白家踏平,讓整個武林寸草不生,我隱隱有種預感,他不大好,我可能永遠也見不著他了。
一再克制心底的魔念,只是怕我跟他的隔閡更深。
後來,白家的老奴看不下去,他告訴我,白望川死了,他的父親,他的大哥,只當他是白家的恥辱,不肯好好葬他,也不知把人弄到了哪裡。
我心裡明白,這是白家牢牢握在手裡的籌碼,一天找不到他的屍骨,我就不會對白家下手。
許多年過去,這些事我卻記得一清二楚,一天都不能忘。
浮屠山縹緲峰一役,因為宋顏的出現,各方俱傷。
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
宋顏這顆棋子,既是變數,也是命數。他父母的仇,一定會報,也必定會尋個場合給他們交代。
決戰縹緲峰,他非來不可,秦風已死,這是他整個人生的所有意義。
我有什麼理由全身而退,為這個理由,我足足準備了三個月。
大概只有死,才能抵消他對我的恨了。
死得其所,劫後餘生。宋顏的突然出現,轉移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讓各方勢力損傷慘重,不敢再妄動。
陸一凡隨後緊急調動暗衛,開啟機關,眾人離開之後,望川宮也從江湖上消失了,無人再議,浮屠山守衛嚴密,在江湖上愈發神秘。
徹底清醒之後,我叫來陸一凡,交代了幾件事,便要連夜下山。
滿心滿眼都是他,多留片刻,就又少了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
「宮主,去的人都……跟丟了,只知道在幻海山附近,具體位置,無人知曉……」
我踩著月色下了山,跟若干年前尋他的境況一樣,夜空又下了雪。
他這樣會捉弄人,頻頻讓我踩著一地碎冰渣去尋他,走到後來腳都麻木,疼痛全都變成呼之欲出的甘甜。等我找到他,必定要抱住他不放,直到他願意償還我逝去的日子為止。
我在距浮屠山百餘里的江邊碰到個撐著烏篷船的老漢,隨即跳上船,給了他些碎銀子,讓他調轉方向,順流而下。
江景開闊,月色撩人,兩岸俱是挺拔蔥蘢直入雲霄的樹,覆上厚厚的雪色,雖然周遭寒氣入骨,但我依舊忍不住站在船頭,看著船身劃開江水,漾起一道又一道波紋。
我離他又更近一些了。
幻海山附近,有一座熱鬧集市,次日傍晚,停船靠岸,我信步走上岸,在一家客棧落了腳。
晚間向客棧小二打聽了幻海山的境況,他們竟毫無察覺,只道與往常無異,這些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幻海山地勢偏遠,就算武林紛爭不斷,也極少染指此地。
我先前將幻海山的地形圖交給了黎素,他若在此避難,又豈有阿東找不到的道理?
此地卻一如既往風平浪靜,究竟是阿東從未帶人上山,還是未免打草驚蛇,只身前往?
就在此刻,我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二,還有客房么?」
「這位客官,對不住,只剩一間了,您二位湊合一晚,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