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番外二九重雲霄(十)
歇息片刻之後,畢竟是嚴寒天氣,我怕白望川受凍,要抱他下水清洗乾淨,但他拒絕了我,徑自鑽進水裡,只露出一雙眼睛,悄悄往我這裡瞧了瞧,見我還在痴痴望著他,便潛入水中消失不見。
水面漾起一層波紋,慢慢向外擴散開來,我能想象得出,白望川在水中像魚兒一般自在快活。
我去另一個池子里把自己渾身上下洗個乾淨,先回房裡將火爐點好,望著窗外簌簌而下的大雪,等著白望川回來。
我記得,十多年前,聽到他不在人世的消息,也是一個冰天凍地的雪夜。我從此很怕冬天,覺得那是萬物歸去的季節,生命對任何人都一樣公平,不分貴賤。
我死於冬季,許多年後,又在同樣的季節里重生,真是有趣。
從今以後,我絕不會放白望川離開。
正在此時,廂房的門開了,白望川裹著狐皮大氅走進來,身上還沾著晶瑩的雪花。
我迎著他走過去,趁他轉身關門之際,雙手扣住他的腰,將臉埋進他肩頸處深深地嗅。
大概是熱水泡得久了,他臉上緋紅一片,脖頸處還有我留下的吻痕,我開始心猿意馬,其實方才那一回,於我來說,遠遠不夠。
他的腰柔韌又溫暖,我將手往深處去摸,狐裘下竟什麼都沒有穿,他的肌膚光滑細膩,還透著一層剛從水裡浸潤的濕熱氣息。
他無奈拍掉我的手道:
「褻衣都濕了,你走得太快,我只得披了你的狐裘出來。」
何必遮掩身體,我的衣裳從此都沾染他的味道,欲戒不能。
白望川似乎累了,由著我抱了一會兒,尋個理由說口渴,趁我給他斟茶之際,竟偷偷爬上床去,用厚重被子將自己裹成一隻大蠶蛹,狐皮大氅就橫鋪在被子上,他不時伸出手,捋一捋狐狸毛。
我悄無聲息坐到床沿,將鞋脫了,用膝蓋跪行兩步,在他身邊躺下,以手撐頭,側身對著他道:
「累了就睡吧,我守著你。」
他很喜歡狐裘,把它拿近一些,挨著臉去蹭光滑水亮的狐狸毛:
「這是一隻白狐狸。」
「是啊,有一次我去山裡狩獵,偶然間抓到的,想來有七八年了。」
他不說話,將狐狸皮抱在懷裡,我怕他冷,抱住他道:
「喜歡嗎,天寒地凍,你穿著好看,不許再脫給我。等我們離開此地,找個山水好的地方住下,我給你捉狐狸,做狐皮大氅。」
「不喜歡,我喜歡活蹦亂跳的狐狸。」他的聲音悶悶的,轉過頭就不再理我。我真是蠢,說錯了話,只好順著方才的話接下去:
「那我給你捉活狐狸,我們養很多很多隻小狐狸。」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蠢話,真怕他立即給我一記白眼。
他的半邊臉枕著狐狸皮,安安靜靜地望著窗外的星星。我用指腹反覆摩挲他的後頸,心道,這下可好,我在他心中,是真正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了。
一整夜,他都沒有理我,直到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了貓叫聲。
白望川睡得很淺,顯然他也聽到了,睜開眼望著我道:
「這間別院建在懸崖上,怎麼會有貓出沒?」
我忘了他從前就愛養些花草魚蟲,在島上時,更是有十數種動物相伴,真正神仙一般的日子。
「我去看看。」我披上外套就出門,腳踩在積雪上,落地無聲,行至院門外,發現一排飽滿的梅花烙印在雪地里,向崖邊延伸。
白望川也跟了出來,仔細瞧了一眼道:
「一隻受了傷的成年黑貓,真好看。」
「你怎麼知道?」
「你看它的腳印,左右幾近一條直線,姿態優雅,但一深一淺,無疑受了傷,發力不均。再看腳印的大小和深度,就能約摸估測出它的體型,應當是只成年貓。至於毛色……」他從雪地里撿起一根黑色毛髮,道:|
「眼見為實,這只是我的猜測。」
我為了白望川,一把年紀爬到懸崖峭壁上,捉了一隻貓,還被它狠狠撓了一爪子。
踩在松樹枝幹上,我把貓舉過頭頂,白望川站在崖邊,接過去抱住了。
「吃了你的藥丸,我的武功暫時消失了。」
「不錯。」
「如果一腳踩空,我隨時可能摔下去。」
「那又如何?」
「還沒有一個魔教教主因為救一隻貓送命,傳出去對望川宮的名聲不好。」
「傳不出去,我不說便是。」
我後悔把貓遞上去了,這棵松樹在崖壁上拔地而起,距離崖頂還有丈余高,但雪太厚重,我無法抓住壁身借力,狼狽不堪。
「阿川,其實我有些恐高。」
「……」
「阿川,雪這樣大,再過半個時辰,我就要成活雪人了。」
「……」
「昨晚我不夠好么,你覺得不開心,可以罰我跪在雪地里,或者進屋陪你解悶兒,千萬不要憋著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懸崖上方終於露出白望川一張辛苦忍笑的臉:
「你好吵,貓都不願意讓我抱了。」
他趴在崖邊,上半身懸空,伸出手遞給我。那一刻,明知不可能,我依舊怕他承不住我的重量,與我一同摔下山崖。
愛似漩渦,不能同升天,就要共入魔。我與他之間,實則一場博弈,或者我拖他就此墮入無邊深淵,或者他救我逃離懸崖峭壁。
但有一點不會改變,他與我同舟共濟,再不會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