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光陰如梭,轉眼已是深冬,辛勤勞作了大半年的農人們早已收拾好糧食窩在家裡貓冬,各種貓貓狗狗、蟲蟲鳥鳥們也蜷起身子,沒了往日的精神,整個村莊好似一夜間安靜了下來,接著又好似一夜間被染上了厚重的白色,顯得格外寧謐而美好。
如果是前世在南方長大的唐寧看到如此美景,一定會樂呵呵地背起畫架,找到最美的一處景緻,把心中對雪的喜愛鐫刻進自己的畫布中。但此時的唐寧只能畏畏縮縮的窩在炕上,裹著不知道什麼味的破棉被,心中不住地詛咒下雪的老天爺。
所謂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唐寧覺得一定是因為自己上輩子在娘胎里拆毀了十座廟,如來佛祖才會給了現實一根水泥鋼筋,把他養尊處優、脆弱纖細的腦神筋捅得跟水管一樣粗,接上水龍頭就可以直接洗車了。
上輩子的唐寧有輕微潔癖,有錢人家的小孩都有這毛病。可上輩子的唐寧還是個優秀的美術生,他對自己的畫吹毛求疵到令人髮指的程度,保持畫布潔凈是最基本的,如果唐寧看到一張白紙上有一個小灰點,那小灰點就會變成一根針不停地戳刺他脆弱纖細的腦神筋,直到把小灰點毀屍滅跡,他心裡才舒服。
所以,當唐寧發現他剛來的那天晚上,二哥給他喂水的碗從碗邊到碗底都有一層洗不去的黑垢時,那黑垢就化身無數細菌大的針戳刺著唐寧脆弱纖細的腦神筋,兩邊經歷了殊死的戰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最後粗硬了三倍的腦神筋笑傲全場。
在唐寧可以淡定地拿起小碗喝水時,心裡不無得意,覺得自己適應環境的能力真是無比的強悍。然而一次大號直接撐爆了唐寧的腦神筋。
那是唐寧在這個世界第一次上大號,也是他第一次在地里上大號,完事後,他想喊二哥遞紙,然後他二哥直接撅起他的小屁股,隨手扯過旁邊一片樹葉擦了下。唐寧懵了,自己被人擦屁股的羞恥感已經不能挑戰他的神經,他盯著那片粘著點黃色的大樹葉,已經很大的眼睛撐得更大,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他痛苦的閉上眼,心中絞痛,他萬萬沒想到還可以這麼擦屁股,一片輕飄飄的樹葉毫不留情的割斷了他的神經。
唐寧用盡一個五歲小孩所有的手段折騰他的兩個哥哥,堅決不要用樹葉擦屁股。
二哥有點為難,問:「用竹片刮可以不?洗乾淨了還可以再用。」
唐寧蔫了,最後只能堅持用滾水泡過的樹葉擦屁股,起碼樹葉還是一次性的。
唐寧甩甩頭,不去回憶那慘不忍睹的記憶,無事可做的他決定下炕活動一下,老窩著不動只會越來越冷。正好這身體有幾分虛弱,多鍛煉鍛煉說不定會轉好。所以自從唐寧穿過來以後,每天都會打上一套跆拳道。唐寧小時候正流行跆拳道,他從小就學的不錯,穿越之前就已經是黑帶了。
突然,門被大力推了開來,唐雲陰沉著臉走進來,唐木不知所措的跟在後面。唐雲猛地轉身關上門,回頭壓低了聲音對唐木說:「把錢拿出來。」
唐木寬大的肩膀縮成一團,像一個被主人訓斥了的大狗一樣,帶著幾分委屈地把一個青色的布袋子放到唐雲手裡。
唐雲收了錢,居高臨下地道:「以後咱們的錢,由我收著,大哥你以後得的錢,包括爹給你的都要交給我,一個都不許留,貓兒也是。」
唐寧眨眨眼,「二哥,怎麼回事?咱們還有錢?多少錢?」
唐雲看著唐寧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好奇又期盼的看著他,臉色立馬柔和了下來,帶著幾分寵溺的抱起唐寧,揉搓著他的小手,「咱們有八十八文錢呢,都是以前爹給大哥的,本來就是爹留給我們花的,某人還傻不拉磯的送給外人。」說著斜眼瞟向唐木。
唐木頭摸摸頭,呵呵傻笑兩聲:「爹給我這錢,是因為以前我管著家用,現在娘管家,應該把錢轉給她的,再說爹的錢都是她管著的。」
唐雲恨鐵不成鋼:「你這傻缺。」
唐寧明白了,感情是大哥要把他們的私房錢給後母管著。雖然二哥這麼說大哥有點不敬兄長,但唐寧心裡也覺得大哥傻缺到家了。
唐木長得高高大大的,才十二歲,看著和十四五歲差不多,很是有把子力氣,唐木匠不在時,地里的活都是他乾的,做家務也是一把好手。唐木長得很像唐木匠,方方正正的臉,濃眉大眼的,一笑就有點憨憨的感覺,唐木正跟著唐木匠學手藝呢,他很有天賦,學的很不錯,除了一些精細活,別的做出來都像模像樣。而且,唐木人特別憨厚,對兩個弟弟關愛有加,對唐寧更是無微不至,唐寧就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可惜,人無完人,唐木憨厚過了頭,在他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好人,他毫無防備之心,三兄弟里只有他覺著後母是個好的,這次要不是唐雲攔著,恐怕他就得把家底都給後母了。
還好唐雲是個精明的,唐寧心裡嘆口氣,要是兩人能中和一下就好了,就唐木這樣,遲早被繼母算計了去。
這繼母原來是隔壁趙家垛的姑娘,十五歲嫁到張家村裡,十六歲生了個女兒,她丈夫張三一看是個閨女,心裡失望,出去喝悶酒喝到大半夜,回來掉溝里了,張三嫂就成了趙寡婦。這張三的兩個哥哥張大和張二可不是個好的,想著張三家的幾畝地,就攛掇著趙寡婦改嫁,趙寡婦心裡也是有成算的,她自己帶個拖油瓶,又沒什麼嫁妝,肯定找不到好人家,就這麼挑挑揀揀看上了唐木匠。唐木匠有三個兒子,家裡拮据,可唐木匠為人老實,又有門手藝,將來肯定餓不死,再說萬一她生不齣兒子,看著唐木是個老實頭,以後也能靠著他養老。如果生了兒子,學了唐木匠手藝將來也能衣食無憂。鰥夫配寡婦,正正好。可惜,那會唐木匠心裡還惦記著前頭的老婆,沒心思再娶,趙寡婦耐心等著,哪個男人不好色,她就不信他能守一輩子,她有事沒事總在唐木匠面前晃蕩,終於把唐木匠把到了手,成了唐大嫂。
唐雲抱著唐寧坐到炕上,倒出錢,教唐寧數數,唐寧心裡直翻白眼,奶聲奶氣的一口氣數到八十八,唐雲一樂,親了唐寧一口,「貓兒真聰明,不愧是娘的孩子。」說著放下唐寧,收好錢,摸到炕的右牆角,用竹片把一個磚頭撬開,把錢塞裡面去,又把磚頭放回。
唐寧睜大眼睛:「二哥真厲害。」
唐雲得意一笑,「那是,那地兒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弄的呢。」轉頭又惡狠狠的警告唐木:「大哥,以後這錢不許你碰,不許把這地告訴別人,要錢就來找我。」
唐木連忙點頭,唐雲放心了,唐木答應的事從來都能做到。
唐雲看看天色不早,準備上炕睡覺,摸摸炕上,溫溫的,這溫度肯定到不了半夜就冷了,就出門燒炕,過了一會,唐雲皺著眉頭進來,看著唐木已經抱著唐寧進被窩了,搓了下手也躺在唐寧旁邊,把唐寧摟在中間。
靜了一會,黑洞洞的屋子裡突然響起唐雲的聲音。
「大哥,我看柴房裡沒多少柴了,今年我們砍得比去年還多不少呢,怎麼就不夠用了,是不是那女人拿了。」
「好像是吧,我今天看到娘燒炕了,娘說妞妞喊冷呢。」
「咱貓兒整天都呆在這溫不拉磯的炕上都沒喊冷。」
「這不是貓兒不願意去東側屋嘛,往年大夥都在東側屋燒一個炕,柴火可能省不少呢。」
唐雲突然暴起推了大哥一下,「你怎麼能怪貓兒,貓兒一進東側屋,妞妞就盯著他看,貓兒摸什麼她都看著,好似貓兒佔了她地兒拿了她東西一樣,貓兒能舒服么。」
唐木悶了一會,又覺得和一個小姑娘計較不好,又捨不得貓兒受凍,糾結半晌,索性不說話睡了。
唐木聽著,心裡嘆口氣,他上輩子都沒嘆過這麼多氣。對於妞妞,他無所謂討厭喜歡的,二十歲的大小夥子哪會和個五歲的奶娃娃計較什麼。妞妞剛來時,他還糾結怎麼帶個小女孩玩,還好妞妞不知是不是換了個環境,極其粘著娘親,唐大嫂走哪她跟哪,不用唐寧帶著玩,唐寧心裡大大鬆了口氣。本來說好讓妞妞和他們一起睡的,但妞妞鬧著賴在東側屋,正好大家都舒心。
於是這個家裡形成了微妙的三派,唐木匠,三兄弟,後母和妞妞。
半夜,唐寧被凍醒了,他動了動,唐雲在頭頂迷糊著喊他,「貓兒,可冷不?」一雙大手抱著唐寧,用力塞在自己懷裡,是唐木,唐木也沒睡著。也是,唐寧睡中間都冷,何況睡兩邊的。
三兄弟像三個剛出生的小狗一樣,緊緊擠在一起取暖,雖然唐寧被擠得喘不過氣,但身子弱的他更怕冷,也只能忍著了。
反正也睡不著,唐寧索性胡思亂想起來,想起剛來的時候,想起前世的母親,得到她的死訊后,會不會傷心。這身體的母親如果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在世,也會很傷心的吧。唐寧忽然間,特別想了解這身體的母親來。
「二哥,咱娘是什麼樣的?」
「你娘啊,是這個世界上最漂亮最溫柔的娘。要不然怎麼能生出你這麼漂亮的小娃娃呢。」
「呵呵,說的好似大哥和二哥不是娘生的。」
「嗯,大哥和二哥是大哥和二哥的娘生的,你是你的娘生的。」
唐寧心裡一驚:「我和大哥二哥不是一個娘生的么?」
「嗯,大哥和二哥的娘是爹的第一個老婆,你娘是爹的第二個老婆。雖然貓兒和大哥二哥不是一個娘生的,但咱們永遠是最親的親兄弟。你娘是天下最好的後娘。我不記得我的娘是什麼樣,我只記得你娘,和仙女一樣。我的名字還是娘起的呢,娘說我應該像雲一樣,乾乾淨淨瀟瀟洒灑的在這世上走一遭,就給我起名叫唐雲,多好聽。」
唐雲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飄,好似回到了娘說這句話的時候,黑暗中,唐雲的嘴角翹起了一個幸福的弧度。
唐寧心中卻五味雜陳,原來他們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和他前世的哥哥一樣,卻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