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兒時篇(六)
遠遠看到殷凝緊張兮兮地拉著白夙去了護士站處理傷口,錢君霆舉起手隨便用衣袖抹了下冒血的鼻子。看來剛才的威脅和一頓拳腳並沒有起到實質性的威懾作用,心裡莫名的氣憤讓他抓狂,恨不得破壞光所有礙眼的東西才開心。
忽然他發現草地上掉落的畫本,走過去撿起翻開,那裡面是殷凝畫的畫。有用水彩筆畫的,也有用蠟筆畫的。畫的內容從花草魚蟲到風景人物各不相同,很是豐富多彩。還真別說,這個丫頭確實很有天賦,不管是對顏色的把握還是對畫面的布局處理,都相當出彩生動。
錢君霆一張張翻看著,待他看到最後一張肖像畫,有幾分像剛才被自己揍得那個臭小子。畫的邊上還寫著一排端端正正的小字——送給親愛的白夙,殷凝畫。原本漸漸平息的怒火又再度躥騰回來,隨即從褲兜里拿出一把簡易的摺疊小刀片,把畫本里的畫紙全都又割又撕得弄個粉碎。
「白夙身上的傷,是不是你打的?」
這回輪到殷凝的聲音突然在他的身邊響起,側頭一看,發現她正站在自己三步開外的地方,手裡還抱著個難看得要死的手工布娃娃。
哼,早知道她會喜歡這種東西,他可以送一百個漂亮幾千倍的洋娃娃給她。
面對殷凝突如其來的質問,錢君霆輕笑了聲,「那個傢伙還有名字啊,沒用的軟骨頭,竟然叫你幫忙出頭。」
殷凝是出來尋找自己落在院子里的畫本的,可是當她看到錢君霆后,就一個忍不住找他理論。她在他手裡吃過虧,不敢太靠近他,於是便站在離他三步遠之外的地方。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畫本已經被他撕壞。
「這麼說的話,你算是承認了咯?」
「切,有什麼不敢承認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為什麼平白無故的打人家!還下手這麼重,弄得身上好多傷口!你憑什麼呀!」
憑什麼?!
錢君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他就打了那個軟骨頭怎麼了?難道她就只看到那個傢伙身上有傷,偏偏看不見自己也流鼻血了么?
越想越生氣,為什麼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真的在意關心過自己?他發狠地撿起腳邊殷凝的畫本,使勁砸到她的身上。粉碎的紙片從畫本的硬質封面裡落出來,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看著殷凝即震驚又心疼的眼神,錢君霆的心裡說不出地快意。臨了,他冷冷地說,「以後,你也給我小心。」
撕碎地畫紙被風吹地到處都是,殷凝咬著牙,氣得渾身發抖。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哭,只死死攥緊自己的拳頭,用目光狠狠盯著錢君霆的背影,直到他走的很遠,再也看不見為止。要不是極力忍耐住心裡的憤怒,殷凝真的恨不得衝上去和那個壞孩子打一架。
殷凝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快要哭出來的情緒,鼻子酸酸的好難受。看著腳邊被撕得粉碎的畫紙,她蹲下/身將它們一片片撿起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拼回去。有些還被風吹得好遠,誒,也不知道要將它們全都收集回來,要花多少時間。
「我_來幫_你吧。」不知何時,白夙已經走到她的身邊,彎下腰將他撿到的紙片遞給殷凝,「對_不起,是_我_連累_你了。」
殷凝一怔,然後搖搖頭,「不是,你才沒有連累我。」說不定,是我連累你了。
………………
整間心理輔導室里安靜異常,能夠清晰地聽見桌子上的計時器噠噠地走秒聲。殷鴻羨坐在一張黑色皮質的單人沙發上,右手撐著下巴,手肘支在沙發的扶手上。他的前面有一張茶几,上面有用撲克牌搭起的一棟城堡,茶几另一邊的地上跪坐著一個小男孩兒,正是搭蓋這座紙牌城堡的建築師。
「為什麼這麼玩紙牌?」良久,殷鴻羨慢悠悠地問道。
錢君霆沒有抬頭,而是繼續專心搭蓋他的城堡,「鍛煉耐心和手的靈活穩定性。」
「上次你帶了只麻雀……」
「沒錯,死掉的麻雀。」
「是你殺死它的嗎?」
「我還以為你不會問我的呢,是啊,是我殺死了那隻麻雀。」
「為什麼?」
「不知道,只是想這麼做。」
「用什麼殺死的?」
「橡皮彈弓。」說到這裡,錢君霆停下動作慢慢坐回到他的沙發上。十一歲的他雖然已經比同齡人高出半個頭,可坐在這張大單人沙發上,還是顯得很瘦小。他蜷起腿,用手臂抱著膝蓋,眼神倔強地與面前的大人對視著。
他們中間的茶几上,紙牌城堡已經蓋完,足有十層高。就像一堵不可逾越的高牆,替他阻擋一切。
殷鴻羨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孩子,他此時此刻的行為動作,很明顯的暴露出一種不安全和抗拒感,「看到小麻雀垂死的時候,你難過害怕嗎?」
「相反,我喜歡看它臨死時候的眼睛。」
錢君霆的腦海里忽然閃現她母親病逝前的畫面,他看到她帶著怨恨與不甘的眼睛,即便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來,也無法熄滅她對他父親的恨意。可是那股恨意卻在生命即將走向終點前的一刻,她眼睛里的那團火不見了,一點點黯淡下去,最後什麼都不剩,變得迷濛而溫柔。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母親的眼睛里看到如此的神情。面對母親的去世,他沒有像別的孩子又哭又鬧,而是平靜地替她合上了眼睛。
生活處處充滿狗血,但並不全似劇集里的那樣。
錢君霆雖然是錢氏集團唯一的獨生子,是含著金湯匙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外界人人艷羨他的父母恩愛,家庭幸福,結婚兩年之後喜得貴子。可又有誰真的知道完美表象的背後是何等的不堪醜陋?
他的父親是財閥的繼承人,所以為了家庭利益而和同樣為財閥繼承人的母親結婚,是商業聯姻。母親雖然貌美,卻並沒有得到過父親的喜愛。兩個人在外各有歡好,卻是極為隱秘的。他們會在共同出席重要場合時秀親密、秀恩愛,回到家卻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疏遠得很。
所以錢君霆並不是父母相愛的結晶,僅僅是利益勾結的產物。
也正是因為父母之間沒有愛,所以他的父母自然不會愛他。儘管從小錦衣玉食的供養著,可是對於他來說,就像被困在一個奢華的冰冷牢籠里。他想要什麼,就可以有什麼。不管提出什麼樣的物質要求,父母都會滿足他,唯獨得不到真正的關心和愛。
父親不願意麵對他,母親也不願意看到他。即使很小的時候在他們面前摔倒了,他們也不會上前將自己抱起來,不會安慰哭泣的自己。
到底要如何才能引起父母的注意和關愛?
他嘗試過很多辦法,最後總結出一條經驗。乖巧聽話只會讓他們把自己當做透明空氣,只有調皮搗蛋惹事闖禍才能讓他們多看自己一眼。
窗外的風有點大,伴著進入深秋的寒冷從縫隙間擠進屋子裡,盤旋著刮過來,推倒了紙牌城堡上最頂層的兩張塔尖。
錢君霆皺起眉,看著整個城堡微微晃悠了下,思緒猛地被拉了回來。不過好在塔尖的倒掉並沒有對它的城堡產生嚴重的影響,沒有被全部摧毀,依舊屹立在茶几上。
「你和你新媽媽的關係怎麼樣?她對你好么?」殷鴻羨將話鋒一轉,因為據他了解,錢君霆之所以來這裡進行輔導是他繼母的意思。
「醫生叔叔,您認為一個連自己親生母親都不待見的孩子,后媽會真的掏心掏肺來疼愛自己嗎?那個女人只會裝腔作勢,她是我父親唯一的情人。我母親去世以後,父親執意要娶她為妻。說是對她的什麼補償。可是因為家族利益,錢氏集團的繼承人只能是我,所以她不能生養自己的孩子,肯定恨死我了,怎麼會真心對我好?恐怕她恨不得我被關進兒童精神病醫院才開心吧。」
談話的間隙,一連串爽朗的笑聲從外面飄來,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紛紛把目光投向玻璃窗外。看到院子里的殷凝和白夙玩得正歡,也不知道在進行什麼遊戲,兩個人捧起地上厚厚的落葉往天上拋撒,讓葉子像雪花似的紛揚落下,還拿葉子扔來扔去模擬打雪仗,忙活地不亦樂乎。
看著外面歡樂的景象,殷鴻羨很欣慰的微笑,而錢君霆酷酷的小臉上卻掛著寒霜。
小孩子就算再會偽裝,也很容易被人看出情緒來。殷鴻羨敏銳地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想出去和他們一起玩嗎?」
錢君霆回過頭來,不屑地輕哼,「不想。」
「平時有要好的小朋友一起玩嗎?」
「願意和我玩的人有很多,可都不是真心的,是為了錢。可惜我是個怪胎,很多人都害怕我,所以我沒有真心的朋友,也不需要什麼真心的朋友。同齡的孩子都太幼稚了,被貪財的父母當槍使,我才不要和他們一起玩。」
聽到錢君霆的話,殷鴻羨笑了。他一直都覺得這個孩子在某些方面特別老成,很多時候說起話來都像個小大人,可是在他剛才看到殷凝和白夙開心遊戲時那種既羨慕又嫉妒還逞強的眼神和對話中,殷鴻羨知道,這個孩子是渴望自己受到別人的關注與喜愛的。或許,只是他的表達方式錯了。
「孩子,你從來就不是個壞孩子,也不是怪胎。你很獨特,也很聰明。」
「你覺得我獨特、聰明?」錢君霆沒有想到會被面前的醫生叔叔誇讚,這是長期做心理輔導以來,他第一次誇讚自己。因為以前大多數時間都是他在問自己很多問題,或者坐在邊上看他玩一個玩具什麼都不問。「可是為什麼別人看不到這些?很多人都害怕我,不願意接近我,包括您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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