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幻鸞
「爸爸,這就是我們在城裡的新家呀,一點也不大!」
杜若賞心悅目地站在江城蛇山腳下路局家屬區單元樓的陽台上,眼下風物如畫、玉綴珠連,萬里長江翻滾著滔滔白浪玉帶般的從眼前飄逸而過,巍巍江橋猶如彩虹似的橫亘在寬闊的江面上,不遠處翹角飛舉的黃鶴樓彷彿是展翅欲飛的黃鶴玉立在黃鶴磯頭,對岸碧瓦飛檐的晴川閣依稀是玉石雕就的明珠鑲嵌在綠樹蔥蘢的龜山岸邊。近些時杜若可謂是心想事成、夢幻成真,適逢共和國舉辦建國三十九周年大慶,為弘揚愛國敬業、誠信友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本著開創一流服務、樹立一座豐碑、培養一批人才、造福一方百姓的企業文化精神,路局決定辦一場畫展、出一台晚會、搞一個聯賽,調集一批具有歌舞天賦、球類特長、文藝功底的職工,為營造慶典歡樂詳和的氛圍出智出力、獻技獻藝。杜若眾望所歸地也出現在調動人員名單上。當杜若誠惶誠恐地站立在工區領導的辦公室里,聽著工區領導官腔十足地談完話,杜若如立針氈地小聲嘀咕一句,這回該不會又是借調吧?領導官氣如虹地揮揮手,慷慨激昂地給個定心丸,這次路局擬集中全局的智力辦大事,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打造路局優秀企業文化,增強全體職工的凝聚力、向心力,展示一線職工風采,彰顯鐵路運輸品牌,以最優異的物質文明建設與精神文明建設成績向國慶三十九周年獻禮,同時為妥善解決所有參創人員的後顧之憂,切實保障所有參創人員的創作熱情,路局不但為你們定崗、定編,還一次性為你們分房子、上戶口。所以你千萬不要辜負路局領導的期望喲,更不要辜負路局廣大職工的期待,真正畫出最美最優的畫作,力爭參加全國性美術聯展,為路局爭光,為國慶添彩!
杜若抑制不住喜悅的心情,屁顛屁顛地跑到鎮上郵局,操起亭子間的電話就跟桑晨打國際長途。當杜若激動得語無倫次地剛說出調到城裡了,電話那頭就傳來桑晨喜不自勝地一聲哭泣,她說老天總算是開了眼了。總算是幫我們圓了一個夢,一家人總算是在江城安了家。杜若說房子也分了,就在長江大橋邊的蛇山腳下,地段好得很呢,風景也好得很,進城就可以拿到鑰匙,桑晨同樣激動得語句紊亂地說那怕是鴿子籠也要,半輩子的苦心孤詣不就盼著這一天嗎,這可是給咱們快要出生的孩子一個見面禮物。剛巧她正在辦理休學手續,準備回國生完孩子后再來美國修完學業。杜若說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工區鑒於他的情況,可以在城裡上三個人的戶口。桑晨趕緊清潤一下一直帶著哭腔的嗓音,想也沒想就一迭聲地說上若愚,快去把喜迅告訴紅蓮姐,若愚能落戶城裡也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心愿。
杜若顧不得歇一口氣。就連續乘車往縣上趕去。近兩年來,他始終牢記紅蓮的叮囑,硬是沒踏入縣城半步。逢著節假日紅蓮帶著若愚來工點團聚。他也只是將母子倆送往車站,而且她們總是早上來,晚上走,來去匆匆,次次倉促。從紅蓮口中,只知道她們住在城郊,街道邊一棟三層樓房門前掛有「巴蜀綉品書畫社」銅牌的便是。近一年來,他又焦頭爛額地操心著桑晨的事,工點的房屋也是經常地鎖著大門,有時來了上不了兩天班又要去往鄉下,就更是難得來一趟縣城了。逢著小邪皮載著大堆小堆的生活用品來工點取圖樣,他們也只是應應景兒扯扯閑篇,聊聊書畫社的事,只知道她們的生意越做越大了,準備整體遷往工業園區,準備置辦十幾台電腦繡花機擴大生產。只知道若愚上縣城實驗小學學前班了,專門聘請了一個看門衛的大爺天天來回接送。多少回,杜若說來家裡看看愚兒,陪愚兒學習學習、做做遊戲,卻總是被紅蓮以這理由那理由拒絕,說愚兒長大了、懂事了,何必見面弄得哭哭啼啼的,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一道陰影。多少次,杜若說來縣城瞧瞧書畫社,看看有什麼事情做一做,問問有什麼需要幫一幫,卻也是被紅蓮以這事由那事由推辭,說像這樣藕斷絲連,就已經對不起桑晨了,何必再招惹些是是非非,攛弄些煩煩惱惱,來打擾彼此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呢!
杜若不勝憾然,走一路嘆一路,嘆一路哀一路。臨近中午時分,趕到實驗小學門口,正趕上學生放學,瞧著臨街的大門口密密麻麻地擠滿了接學生的家長,街道上汽車、摩托車、三輪車停得滿滿當當。杜若心裡更是哀嘆命運的不公,一縷怨天尤人的苦笑浮在了嘴角,若愚眼看就快五歲了,他竟一次也沒有像慈父相兒接送他去幼兒園,一次也沒有像嚴父樣兒接送他上下學,為人父的養育之責與教子的天倫之樂就這樣在避嫌與忌諱中白白耗過。而最讓他痛悔不已的是,四歲時就因為沒人接送,結果在鄰居幫忙接送的三輪車上,與同車小朋友打起架來,臉被人用指甲摳下了一大塊,至於今還留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疤痕。
「爸爸,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上班嗎,晨晨媽媽沒有來呀?」杜若挨肩擦背地擠到校門口的大柵門前,遠遠地瞧見若愚正穿著一身的運動服在教學樓前的空地上排隊,忍不住輕輕地喊了一聲。若愚抬頭望見,背起書包就要跑過來,然而剛邁出步又踅回身去,手指連連地指著老師,規規矩矩地排在隊伍中央,待到老師領帶著排好隊,與個小朋友一左一右地走出校門,仍是循規蹈矩地不脫離半步,直到隊列有模有樣地走到街邊,老師說聲解散,這才一連聲「爸爸、爸爸」地喊著,飛快撲入杜若的懷中。
杜若滿腹煩擾為之一掃,喜不自禁地抱起若愚,笑得嘴巴都有點合不攏地連聲說道。愚兒真乖,就要這樣守紀律呀。要吃點什麼吧,要買點什麼吧?若愚頓時挺直身子,一臉孔嚴肅認真的神色,媽媽說,不能在校門口買東西吃,不衛生;不能在校門口買東西玩,不安全!這時看門衛的大爺推著三輪車走了過來,父子二人歡歡喜喜地坐上車,若愚纏磨著硬要坐在杜若的腿上。「爸爸,媽媽買了好大好大一片地,蓋了好多好多廠房,招了好些好些阿姨,姑奶也去食堂管事了,一天到晚忙得滴溜溜轉,我每天放學就在姑奶的食堂玩,我們要好晚好晚才回家呢!」
杜若一路打著嘴巴官司,一路指指點點地來到郊外工業園區。放眼望去,觸目儘是興業盈實的景象,就見沿著川鄂公路兩旁已鱗次櫛比地聳立起許多工業廠房,昔日山間偏僻瘠薄的莊稼地里也蓋起了許多大市場。走到一處修建有門樓、崗亭的鋼柵欄門前。若愚嘭地一聲跳下車,到了,爸爸,慢點呀。杜若躬身走下三輪車。愚兒,你去喊媽媽呀,我就在這兒等。媽媽不是不讓我們在縣上見面嗎,免得惹得她不高興,要批評爸爸,還要批評愚兒呢!若愚哎地一聲答應,就蹦蹦跳跳地進廠找媽媽去了。杜若滿心悅服地站在門前,瞧廠區已整然有序地建設得初具規模了,一色的不綉鋼圍欄將高大的辦公樓、寬闊的車間、矩形的庫房圍繞在一起,樓與樓之間用花木甬道相接,門與門兩旁有花卉草蘭點綴,大門邊「巴蜀綉品書畫有限公司」幾個鎦金大字更是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少時,若愚就唧唧喳喳地拉著紅蓮出現在了廠門口。杜若瞧紅蓮著裝優雅不失高貴,舉止幹練不失氣度,一身珠輝玉麗的女老闆裝束,頸上掛著鑲鑽項鏈,胸前飾著翡翠胸花,左手腕戴著金光閃閃的坤表,右手腕戴著清光湛湛的手鐲,衣飾也穿得儀態萬方,淺綠色的羊絨衫上罩一件深綠色的羊絨外套,烏黑色的健美褲外套一條純黑色的百褶裙,整個人顯得十分地丰容靚飾、富貴驕人。杜若驀覺臉上奇異地一熱,一個自愧不如的念頭鑽入腦海,由不得進退首鼠地發起怵來。
「這是發的那一門子瘋,走到了門上都不進屋,莫非要敲鑼打鼓地迎接才行?」紅蓮話音未落,若愚一溜歪斜地衝過來,抓起杜若的手就往門裡拉去,堪堪歪歪扭扭地拉到紅蓮身邊,又生拉硬扯地攀住紅蓮的手,雙腳直挺挺地吊在他們中間,非要滑一會兒冰。杜若心胸為之一爽,與紅蓮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就一左一右地推著若愚往食堂方向走去。
「咋樣,還滿意吧,要不各處去走走!」一家人語笑喧呼地走到食堂門口,隔老遠紅蓮姑媽就眉歡眼笑地走出屋,邊「稀客、稀客」地與杜若打著招呼,邊連拽帶拉地抱過若愚。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到二樓雅間,紅蓮說小邪皮出門賣貨去了,芬兒也到山裡招工去了,公司擴大經營后急需人手,而山裡會刺繡的女工、能雕花的木工、做油漆的漆工少之又少,不出大價錢根本就招不到人,恰好電視台前幾天來拉贊助,給拍了個廣告片,把公司的宗旨與願景都介紹了出去,看這幾天能不能招到人。
「萬事開頭難嘛,有個好的願景,事業就成功了一半。不過看著你生意越做越大了,我打心眼裡高興;看著你活得越來越有臉面,日子越過越有盼頭,我滿腦門子光彩。這說明咱們過去的苦沒有白吃,過去的夢沒有白做,雖然咱們不能像常人一樣享有家的天倫之樂,不能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不能在一個鍋內盛飯吃。但有所失才有所得,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否則能有模有樣地創出這麼一家公司,能有聲有色地帶領一幫子鄉親共同致富。老天爺已經很眷顧咱們啦!只唯願你從此以後能把公司做大做強,把你喜愛的蜀綉藝術發揚光大,真正秉承蜀綉藝術的精髓,創新蜀鄉發展之路,創作出更多藝術性、觀賞性相統一,體現時代風采,展示地域文化特色的精品力作來!」杜若極力羈束著心頭久久盤繞不去的失落感,愀然失態的臉上掠過几絲惆悵落寞的神色。
「這看來是要當甩手掌柜的了,話說得這麼好聽,是不是言不由衷。這可就錯怪我們了。今年你動不動不在工點,我跟愚兒去了幾次都見不到人。說來這公司也是陰錯陽差給逼出來的。小邪皮婚事一直拖著未辦,今年他母親病重,想見見芬兒。小邪皮好說歹說,我也從旁勸合,兩人終於在清明節前去了小邪皮的家,巧的是他台灣的叔公也回鄉祭祖,乍猛地瞧小邪皮領回這麼個天仙似的人兒,不由得老懷得慰、前愆盡失,竟像個老太爺似的立馬要操持起兩人的婚事。小邪皮已是走過九九八十一難的人了。再也不是胸無點墨卻又好吹牛皮的山裡養路工,一兩句口惠而實不至的**湯再也激不起他滿嘴跑舌頭的得瑟相兒,一兩副著三不著兩的糊塗藥再也招不出他飄飄然不知其在人間的惡俗樣兒。他打趣老太爺,說他是事事蠢,芬兒是般般丑,丑則丑蠢則蠢意相投,似這般丑眷屬,蠢配偶,只除天上有。絲毫也不客氣地謝絕了老太爺。待母親的病情好轉,就跟芬兒回到了縣上。一天,正是華燈初上的傍晚時分,門前忽然喇叭連連地響起嘀嘀汽車聲。我出門一看,老太爺正帶著小邪皮的母親與芬兒的父母從汽車裡出來。我急忙叫人去後院喊小邪皮與芬兒,並恭恭敬敬地將他們迎進了屋。原來小邪皮走後,老太爺越想越有愧。越有愧越覺得責任重大,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看到小邪皮結婚生子,他有何面目去見囑咐他照顧家小齎恨而亡的哥哥。有何身份去覲葬在老墳堆里的列祖列宗。老太爺千思萬想,百罪千過,在家裡再也坐不住了,他急迫著急、火趕著火地聯繫上市台辦要了輛車,帶上小邪皮的母親就上芬兒家求親。而當他看到芬兒奶奶遺留下來的無數畫作,從芬兒父母口中得知奶奶為了幫小邪皮度過難關,拿出了珍藏了幾十年的黃金衣物,老太爺越發感到小邪皮是一跤跌到好人堆里去了,是稂不稂、莠不莠的浪子回頭金不換,是可以託付後事、繼承宗業的檠天架海棟樑材!」紅蓮饒有興趣地說到這兒,笑意吟吟的臉頰掩飾不住地充滿了詼諧調侃的神情,又禁不住趣語連連地說了下去。
「小邪皮見著老爺子,仍是那副客氣有餘、熱情不足的冷漠勁兒,芬兒則又羞又氣地拉著父母要回後院。兩人年齡已老大不小的了,小邪皮總這麼苦巴巴地盼著,芬兒總這麼乾巴巴地拖著,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極力主張大家都在堂屋裡坐下,有話好好說話,有事好好商量。老太爺頗為感激地點頭嘉許,慈祥的面目中帶著幾許使人敬畏的威嚴。他說他來有二個目的,一是在事業上看能不能幫小邪皮出點力,二是在婚事上看能不能幫小邪皮操點心,畢竟你們都是同過劫難、共過患難的朋友,理應互相幫助、互相提攜、互相發財。小邪皮輕輕地用鼻子哼了一聲:這可是搬起樓梯上天,高攀不得,我的事不用您管,過屠門而大嚼的事誰不會做,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也是冤枉操的心!芬兒羞羞答答地低垂著頭:要說婚事還早著呢,他下了崗,寄人籬下,四處敲著飯碗討吃的,窮得丁當響,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結了婚住在哪兒呀?老太爺成竹在胸地掃視他們一眼:君子不恥人舊過,勵之以德,善莫大焉。況且閭巷兒童走卒,往往多王侯將相,關鍵在於有沒有志氣改變人生,有沒有勇氣挑戰命運。你們雖說現在困難點,還沒脫貧,但走的路子是對的,只要有信心,有恆心,前途還是一片光明。但你們不能安於現狀,不能賺了一點小錢就淺嘗輒止,你們最好正正規規地註冊一家公司,扎紮實實地把綉品當作一種產品來經營。杜畫家的畫作我看過,還是很有創意,很有文化底蘊的,蓮老闆的綉品我也看過,還是很有風骨,很有開拓精神的。你們一個管銷售,盡心儘力,一個管生產,盡職盡責,所以你們這個團隊是個很好的團隊,算是做到了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長此以往做下去,前程不可限量。但光有實力,光憑實幹還不行,沒有科學的經營和管理方式,沒有先進的生產技術水平和工藝裝備水平也不行,所以還要走出去,近距離的接觸國外的先進技術,這樣既開闊了視野,增長了見識,又學到了本領。更新了觀念,以人之長,克己之短,既能汲取國內外的先進技術為我所用,又能借鑒世界上的科研成果來不斷發展壯大自己。俗話說磨刀不誤砍柴工就是這個意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說的也是這個道理。現在已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了,智能化管理與信息化管理已成為浩浩蕩蕩的時代潮流,國外工藝美術都採用了計算機輔助設計。製作工藝也大都使用了自動化控制程序。而你們的每一幅綉品,卻還是停留在人工設計、手工操作的老一套上,即便刺繡技法獨具匠心,工人技能十分高超。也必定會百密一疏,掛一漏萬,甚至於差以毫釐,謬以千里。取一點成績也是管見所及,創一點效益也是小巫見大巫,因為人腦總比不過電腦。手工總比不過機械。這就是你們的短處,這就是識見不廣、眼界不寬的危害!
「其實我對你們也幫不上很大的忙,嘴說得流鮮血,還不知道你們聽還是不聽,但我可以在走出去這件事上盡一點綿薄之力,畢竟台灣社會富裕,科技昌明,是亞洲四小龍之一。你們若是願意,以為我這老頭子是一心一意地為你們好,再也不是鐵打的腸子銅鑄的心,我還可以在台北為你們聯繫一兩家綉業公司,你們好好地考察一下,看能不能引進一個程序設計軟體和幾台電腦繡花機,最好是請綉品公司來人具體指導。如果你們同意,覺得我這老頭子是在不遺餘力地幫你們,是牽著腸子掛著肚地為你們操持,我還可以投一點錢,算是我給芬妹子的見面禮,或是給親家的彩禮錢。這樣你們就可以申辦台資企業,在稅收上可以享受很大一筆優惠,在征地拆遷與工商登記上也能享受很大一筆費用減免。怎麼樣,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喲,大家有錢賺,日子就能過得好些,房子、車子就能自然而然地賺到。對我來說,也算是響應了市台辦的號召,為發展地方經濟做出了貢獻,這皆大歡喜的事兒,你們好好想一想呀!
「接下來,我陪老太爺在縣直機關轉了幾天,邊苦口婆心地給芬兒做工作。老太爺走的那天,正是峰聳芳菲錦、溪流翡翠川的辰光,我又將他們帶到奶奶的墳塋,要小邪皮對著奶奶的墳頭起誓,這一輩子錯一次就不能再錯了,日後一定要做個撐門立戶、養家活口的男子漢。終於說得芬兒斂怨誠心地同意辦婚事了,老太爺喜不自禁,直誇我有領導力,會辦事,是個當經理的好材料,硬是幫他把多年來一直縈繞於懷的心事辦落下了地。老太爺走後,我們就馬不停蹄地著手開辦公司,真的是打著台資企業的名號,一路都是綠燈,沒過多久,地就征出來了,廠房就蓋起來了,就形成了你今天所看到的這個規模!
「老太爺在台北也一點都不耽擱地聯繫綉業公司,在確立了引進意向後,又立即給我們買了去台北的飛機票,於是我毫不遲疑地就帶著小邪皮與芬兒,登上了經由香港飛往台北的飛機。想來真是造化弄人,我一個大巴山區的妹子,讀書沒讀成氣,打工沒打上氣,僅僅機緣巧合,認識了你這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痴心漢,愛上了你這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拗種,從而走上了經商創業這條路,如今竟也成了商海里的成功人士,出門一擲千金地住酒店,出行一趟千金地坐飛機,風風光光地從事商務活動。一時間我心裡百味雜陳,感慨叢生,假若沒有你,這輩子我恐怕只能是甘貧守分地蹲在山裡圍著房前屋後轉了,了不起打工賺點錢在鎮上蓋棟樓,將一雙兒女送到鎮上讀書,就算是走出了大山,盡到了為人父母的責任。雖然跟著你,福沒享上一天,好沒圖上半點,罪卻遭了不少,難也過了不少,但甘瓜苦蒂,物不全美,生活從來就不是一帆風順的,所以我打心眼裡還是感激你的。絲毫也不後悔我們這一路走過來的苦難歷程。雖然你從沒有來過書畫店,對店裡的經營也從沒有插過嘴,現在心思更不在這邊,但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嗎?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一個男子漢的磊落胸懷,你好,書畫店就好,愚兒就好;你越來越有出息,書畫店就越來越有前途。愚兒的人生就會是一片光明!我多吃點苦,受點罪,做你們的墊腳石,又何樂而不為呢!
「一出桃園機場,恰當碧水流暝光、青山籠暮雲的傍晚時分。台北滿眼是光的世界,燈的海洋,一座座閃爍著霓虹燈光的高樓宛如瓊樓玉閣似的聳立在廣袤的夜空里,一條條閃亮著汽車燈光的公路猶如璀璨銀河般的流溢在蒼茫的夜色中。我們在接機人員的陪同下,來到市裡一家叫君悅的五星級酒店。老太爺與綉業公司的代表已早早地等候在了大廳里。當晚老太爺做東,先請我們登上世界第一高樓101百貨大樓的觀景台,觀賞了台北的夜景,又請我們在附近的南海漁村吃了一頓地道的南海海鮮。飯後。小邪皮去往了老太爺家裡,我和芬兒頭一回住那麼高級酒店,看看大屏幕電視,聽聽立體聲音響。都興奮得幾乎一夜沒合上眼睛。談判十分順利,我們一共簽了引進十台繡花機的合同,綉品公司負責設備安裝、調試。人員培訓。這時老太爺找上我,說是趁著小邪皮與芬兒都在台北,找時間將他們婚禮給辦了,這樣小邪皮就可以正式認祖歸宗,芬兒就可以上他們家祠堂拜祭,畢竟小邪皮的爺爺還葬在榮軍墓園呢。我一想也沒什麼不對,台灣是禮儀之邦,特別講究中國的古傳統,家家都建有祭奠祖先的祠堂,芬兒上門磕磕頭、敬敬香,也在情理之中。芬兒剛開始還有點忸怩,認死理兒,說破了天也不同意,但經不住我的循循勸導與小邪皮的苦苦央求。老太爺就在君悅酒店為他們舉辦了一場最豪華最浪漫的婚禮,所有儀式都由婚慶公司操辦,專門請的電影演員擔任司儀,婚車用的是見所未見的勞斯萊斯,酒店專門搭建了香檳塔、拱門,地上鋪著紅地毯,流光溢彩的燭台旁擺放著兩棵翠葉青青的許願樹,空中飄浮著大少不一的心形氣球,十幾個衣飾一新的少男少女提著撒花籃不時地逐著新人拋撒著彩屑,老太爺的家人朋友全部到場,光喜宴就開出了上百桌。真是燈紅酒綠、花團錦簇,不足以形容場面之奢華,急管繁弦、鼓樂喧天,不足以形容氣氛之熱烈。當晚,小邪皮與芬兒就住在了老太爺家裡,一大早,老太爺就帶著他倆去往了榮軍墓園。回內地之前,老太爺又十分高興地囑咐我們去阿里山、日月潭走走,說來了台灣,不上阿里山,不算到台灣;到了台北,不下日月潭,不算到台北。於是我們興沖沖的在一個微風斜燕影、綠柳亂鶯聲的日子,乘遊覽車來到了位於嘉義縣的阿里山森林景區。還在遊覽車上,導遊說阿里山有五大奇景,鐵道、日出、雲海、森林、晚霞。小邪皮噗哧一笑,這不是伸長了頸脖吹喇叭,唱的高調嗎,如果這也算是奇景,那他就是從奇景窩裡來的,在大巴山成天看的是日出晚霞,竟日望的是雲海森林,都快成仙人了,真是少見多怪,拿把破掃帚說是拂塵,專門尋大陸客開心。芬兒恨不過,擰他一把,狗走千里忘不了吃屎,不說話,沒人將你當啞巴賣了。導遊抿嘴一樂,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不到阿里山,不知道台灣的美麗,不到阿里山,不知道台灣的神奇,阿里山真的是人間仙境,要不怎麼說,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呢!等到我們乘上阿里山森林火車,沒想到竟然像升仙似的,從海撥三十米的山腳升到海撥二千五百米的峰頂,火車一路穿山越嶺、飛瀾跨橋,穿過熱帶、亞熱帶、溫帶、寒帶,四帶景色迥異的森林區,沿途時而z字型地走在高聳入雲的林木之間,時而螺旋式地攀升在幽邃深遠的溪谷之上。漫山草木青翠,飛瀑漱玉,遍巒白雲繚繞,巍峨磅礴,峻岭峭壁好像巨龍一樣盤繞在綠浪排空的山巔。山中溪水泉池、深潭長澗鑲嵌在丹崖翠谷裡面,那景象如同一顆顆璀璨的珍珠散落在瑤池仙境。山間亭台寺閣、曲橋水榭倒映在清溪碧流之中,那景緻恰似一條條素色的絹幅綴點著的斑斕形勝。一時恍若置身於自然博物館,還真的有山從人面起,雲向腳下生的飄飄欲仙感覺。
「我們在嘉義住了一晚上。在名揚四海的文化路夜市品嘗了一番台灣風味小吃,第二天就去往了位於南投縣的日月潭,站在環湖遊覽公路上放眼望去,日月潭就像鑲嵌在綿綿群山間的一個巨大的碧玉盤,北半湖猶如一輪噴薄而出的圓日,南半湖宛似一彎清麗俊逸的新月。潭水碧藍無垠,山巒蔥翠倒映,形成一幅青山擁碧水,明潭抱綠珠的美麗景觀。我們在湖邊乘船去珠仔嶼,舟行水中。一行人渾如直入萬頃琉璃世界,滿眼翠色浮空,波光粼粼,頓時有憑虛凌波,羽化登仙之感,小邪皮突然一聲長嘆:道白非真白,言紅不若紅。請君紅白外,別眼看天工。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可惜杜畫家不在,否則以他的慧眼才情,生花妙筆,必能畫出一幅不虛此行的風景畫來。為咱們這次台灣行添彩,豈不妙哉!誰說不是?芬兒也一聲喟嘆:杜大哥才學又高,人品又好,婚事上卻總是磕磕碰碰的。這回桑小妹出了國,還不知道花不花心,若是出了蛹的蛾子飛了。只怕真會跟他畫上的美人過一輩子!這說的什麼話,這不是看三國流淚,替古人操心!我心下一陣愴然,幾縷尷尬的笑容浮在了在臉上:俗話說,憑君情似桃潭水,難撼錢塘蘇小心。說晨晨會花心,就像說日月潭的水會幹涸一樣,不可能的。小丫頭在鄉村中學那樣艱苦的環境中守了兩年,為的就是遂若哥哥的意,如若哥哥的願,考上研究生,如今又稱著若哥哥的心愿,合著若哥哥的心意,出了國,就更不會心向外生了。小丫頭一門心思記掛在若哥哥身上,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死心塌地,他們是前世的歡喜冤家,拖著骨頭拉著筋呢,不是一般人拆散得了!」
「蓮兒,咋不請杜師傅坐呀,杜師傅一年半載地難得來一趟,我叫人炒了幾個菜,你好好陪杜師傅喝點酒,一家人像這樣有說有笑地聚在一起,真是難得呀!」紅蓮姑媽這時雙手端著托盤,滿面笑逐顏開地走了進來,若愚一手拎著酒瓶,一手拿著飲料咿咿呀呀地緊隨其後,杜若俯身抱起若愚,兩人前胸貼後背地擠在一張椅子上,紅蓮嬉笑不已地接過酒瓶,邊跟杜若倒酒,邊數落著若愚:「又喝飲料,這耳朵又成了扇風的,飲料裡面儘是激素,喝多了跟你爸一樣長鬍子,看你班上的小朋友還跟不跟你玩!」遂拉開一張椅子,也坐在杜若的身邊。一時別鶴孤鸞,言笑晏晏,滿屋瀰漫著很濃郁的家庭溫馨氣息。
「杜爸爸,你調回城裡了,咋不回家住呀?」
隨著門外響起一陣急驟的門鈴聲,杜若打開門,任燕正喘息吁吁地帶著若虛站在房門口。杜若打聲招呼,躬身欲抱過若虛,誰知正在客廳玩耍的若愚卻一溜煙兒地跑過來,張開雙臂攔在門前,雙眼凶霸霸地瞪著若虛,「這是我家,是我爸爸,你認錯了人,我不跟你玩!」
「愚兒,咋不懂禮貌呀,這是任媽媽跟若虛哥哥,快請她們進屋!」正在廚房忙碌的紅蓮聞聲趕緊拉著桑晨跑了出來,邊笑容笑貌地說任老師來了,邊架起若愚的雙臂,將他連勸帶哄地提過門。
「弟弟,你不認識我,我可認得你,我叫若虛,你叫若愚,馬上就要一起去鐵小上學了,以後我們天天在一起好不好,天天在一起玩,天天在一起住,我在鐵小可有好多好多一起玩的小朋友呢!」若虛一臉真誠地跨進門,大大方方地走到仍在撒氣使性子的若愚面前,從隨身攜帶的書包里掏出幾本連環畫塞在若愚的手上,「我們,這本書叫《比比揚歷險記》,比比揚被魔鬼欺騙,換上了一個泥人的腦袋,遇了好多險,才將自己的腦袋換回,可好看了,要不要一起看!」
「哎喲,還是任老師教子有方,昨兒一路上,我還在擔心,這小哥兒倆見面會不會吵架,愚兒氣性大,自小戀父。對他爸爸依戀得不得了,這下可好,能玩到一起了,真叫人放心不少!」紅蓮鬆一口氣,緊緊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放手讓若愚半是好奇半是詫異地逐著若虛走進書房。桑晨邊曼聲低語地說燕姐姐好、快請進,邊伸手接過任燕拎著的一塑料袋水果。
「可不是嗎,自打你們說將愚兒轉到城裡鐵小來上學,我就跟虛兒說,以後天天跟弟弟在一起。可得有個小哥哥的樣兒,遇事多維護些弟弟,一家人在城裡過日子,可是你杜爸爸一輩子的夢想,這回圓了你們的夢,也如了我的心愿,以後這種拉家帶口小小不言的事情,我們就多操持一點,也不枉我們姐妹相交一場!」任燕落落大方地跨進門。像久別重逢的親人逐個與眾人打著招呼,幾天前那種孤獨苦悶、惆悵憂傷的情態全然不見了,滿臉透露出不為己甚、不以己悲的爽朗豁達神情。
杜若記得,那是一天輕陰花俏立、微雨燕雙飛的早半晌兒辰光。那時江城籠罩在一片水氣氤氳的雨幕之中。雨點淅淅瀝瀝地飄灑起來,先如柳絮掛在鱗次櫛比的屋檐上,再如棉絨鋪在高樓林立的巷子間,接著就遮天蓋地地行雲布雨起來。漫天瓊瑤從高空滾滾而下,江城驟然間只剩下一團雨靄茫茫的混沌。杜若帶著桑晨乘計程車來到武昌東湖邊上的省科委宿舍大院,瞧著掛有五星紅旗的崗亭。插有玻璃碎屑的圍牆,大門口進進出出的儘是鋥光瓦亮的豪車,杜若由不得心生忐忑,趕快掏出一年多前任燕寫給他的信件,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門前的保衛。保衛漫不經心地接過,態度生硬地將他攔在一邊,然後語氣決絕地說:沒有這人,xx副廳長倒是在此住過,不過聽說他的夫人一直住在鄉下,哪來的城裡夫人,這種滋事生端、招搖撞騙的事情,千萬不能相信!杜若訕訕地拿回信件,困窘不堪地來回踱著步。桑晨急忙撐起雨傘將他拉到圍牆邊的林蔭道上,仰著一臉孔驚奇而又疑惑的神情望著杜若:莫非燕姐沒有結婚,不應該呀,她單位上的人說她早辦理停薪留職了,她漢口的住家我們也找去了,該不會孤身一人南下打工去了吧,那若虛也應該在家呀!杜若百般難信地搖搖頭,不詳的預感順著憂愁的絕壁往下滑,一直滑向深不見底的絕望之淵:真是一點也不讓人省心,這麼多年過去,還是那種高高在上的小市民性子,生怕有什麼不是落在我們這些鄉下人眼裡,才這般做鬼做怪!你也別一味埋怨她,雞皮貼不到鵝身上,畢竟各人有各人的家中事,她不來打擾我們,寧可一個人扛著,也在情理之中,她不是將漢口的房子租出去了嗎,有那房租,日子也差不到那裡去,她該不會又搬到她父母家裡去了吧,那年她弟弟不是說,廠子里正在蓋福利房嗎!桑晨頗為同情地嘆一口氣,微微有些憐惜的目光不錯眼兒地注視在杜若的臉上,嘴角還浮現出一個善解人意的顏容。杜若頓如有所醒悟地點點頭,心裡一直懸浮著的憂慮與懼怕的石頭落下地:那我們再去漢口看看,實在是找不到就算了,估計是做貴婦人的美夢破了,又不好意思走回頭路,就一個人腳踩著刀尖兒死撐下去,那年回城后,寧可住鐵路棚戶區,菜市場上揀爛菜幫子吃,也不去山裡找我們,跟這次有什麼兩樣,不是一家人扯破了天也進不了一家門,只是你拖著個有孕的身子,這樣來回東跑西顛的,吃得消嗎?
兩人頂風冒雨地來到漢口一元路口,天漸漸地明朗起來了,老租界臨街的市面又開始喧嚷起熙熙攘攘的人潮,疾馳而過的有線電車聲、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聲直奔耳際。杜若一手撐著雨傘,一手攙著桑晨,剛剛走到弄道口,迎面就見若虛與幾個小朋友在當院兒逐著籃球追逐嬉戲。杜若意想不到地發一聲喊。若虛乍猛地一愣,慌裡慌張地扭頭一瞄又迅即扭過頭去,在片時的錯愕不知所措后,才滿臉憋得通紅地走近前來,「爸爸,杜爸爸,晨晨媽媽也來了!」
杜若暗自一嘆,一縷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湧上心頭,「若虛,這才幾天不見,就變得生份了,媽媽教的吧,見面非得喊個杜字?」
「你別難為若虛,喊什麼不喊什麼虛兒自然心中有數!」桑晨收起雨傘,俯身瞧若虛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運動服,球鞋的鞋幫上還打著兩個補丁,衣領也不顯眼兒地露出幾處縫補過的痕迹。桑晨心裡一酸,沒想到他娘兒倆過得如此艱難的困惑在腦海掀起縷波瀾,想要冷著面孔譏諷幾句的話語不覺變得很溫柔很親昵起來,「若虛,媽媽長年不在家呀,你怎麼像個野孩子似的,下雨天也心心念念地只想著玩,你都上著小學一年級了,有什麼事不會跟杜爸爸寫信呀,犯得著這麼胳膊肘兒往外頭拐,再怎麼說,你也是我們的乾兒子,平時素日可不能這麼見外呀!」
「媽媽在家,她沒上班了,在家給人縫紉布袋子,每天要好晚才睡,累得連腰也快直不起來了。對街的房子,媽媽說是杜爸爸的,我們不能老是不勞而獲地佔著,人要憑自己的雙手吃飯,所以我們才搬到外婆家裡了!」若虛倍感委屈地抽抽鼻子,一直閃避著不敢視人的眼睛也開始濕潤起來,語氣中還帶有幾分不堪其苦的哽咽。
「你們不是說要搬到武昌去嗎,怎麼沒搬呀,我們才剛還去武昌找了一趟,一家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怎麼還要分開過呀?」桑晨愈加憐惜,順勢牽起若虛蹭了一手泥巴的手掌,當先往弄道里走去。
「媽媽不願意,媽媽說那人心眼壞,路子野,所有的壞事都干盡了,搬去也不見得有好日子過。那人倒是想我們搬,都跪在地上求了好幾次,有回媽媽將家都搬到武昌了,又搬了回來,為這兩人架也吵了,嘴也鬥了,還差點兒動起了手,現在媽媽連那人的面也不願見!」若虛畏畏縮縮地走幾步,忽然輕輕掙脫桑晨的手,帶著一臉孔慌促中有所期待的神情,「杜爸爸,你們家去吧,我去喊外公,他就在前面的馬路邊打葯,多時就說要找你去,都是媽媽攔著沒去成!」說完,就撒腿在道口一晃而過。(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