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179【正隆二年】

周文元拉著魏池聊的時候,楊審筠同樣不敢閑著。他如今最值得信賴的人向他提起了胡貴妃這個人。楊閣老思索良久,他自當官到入閣就沒離開過京官的圈子,胡潤之這個人怎樣,他當真不了解。在他久遠的印象中,這個人就是秦王旁邊的一個幫襯,皇家的一個外戚,這人似乎很少惹事,自己幾乎就不認識。如今他率兵首抵京城,算是個首功,但余冕卻對他頗多質疑。余冕為人正直,這不是私怨所至,自己理應就此提個小心才是。

毛以宣親臨了禁宮之內的那場叛亂,他非常詳細的將魏池及胡楊林還有太監呂敬的作為告知了楊閣老。

對於胡貴妃這個人,大家就熟悉很多了,從第二天她衝到耿太妃那裡發難的行為就能看出,這個人不是個服軟的善類。她親哥哥如今大權在手,她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如是以前,她要將魏池怎樣那是魏池自己的事情,但是如今長公主和太子都站在魏池一邊。太子倉促的登基並不能安定朝廷,如果太子想成為真正的帝王,他必須得到秦王、王家、內閣、以至於胡家的支持。但從這場戰爭來看,這幾方的勢力並不想對彼此友善。自己必須到胡貴妃那裡探個底才可以。

這場會面安排得並不順利,因為胡貴妃不是個喜歡放下架子的人。楊閣老幾經波折才和她約見在文淵閣。這位貴妃顯然明白自己的價值,她擺出的要求非常明確:她要求自己尊為太妃,接替公主撫養小皇帝直至成年。

「公主是要嫁人的,耿太妃如此安排實在是不為公主考慮。」胡貴妃難掩面上的得意。

可惜胡貴妃並不是楊閣老這樣的老狐狸的對手,楊審筠不咸不淡的和她攀談,但是說的都是些客套閑話。繞來繞去確實越扯越遠,楊審筠簡直是把全國大小政策嘚吧嘚吧的嘮了一遍。胡貴妃人是厲害,腦子好用,但是正經書沒看過幾本,嘮著嘮著就搭不上話了。

得意的胡貴妃被折騰得一頭霧水,楊閣老心滿意足的走了。

回到西苑,楊審筠陷入沉思:胡家不是善類,王家當然更不是,但是他們並不能稱王,如今最可怕的其實是秦王。皇上年幼,雖然匆匆登基,換了年號,但畢竟是為戰事所需,陳鍄的死活並沒有個定話,就連宮內都還是稱呼太子。如今危難已解,秦王顯然才是最佳的帝國繼承人。

回憶起自己協助幼帝登基,楊審筠不禁滿面冷汗。

不論王家胡家如何打算,內閣已經和秦王對立,如不能鞏固幼帝的地位,那內閣當時的作為就和黃貴沒有差別。

這一點,余冕和周文元自然想到了。

余大人部署了戰地,周文元談妥了魏池,楊審筠探底了胡貴妃。大家是該在此刻聚一聚了。

胡潤之沒能等到開城門,秦王和王雲義同樣沒能。京城的城門緊閉著,令人費解的將自己幾十萬的軍士擋在城外。這一等就是三天,第三天的清晨,禮部的使者騎著馬,帶著儀仗,緩緩出了城門。三位使者送來的是詔書,以新皇的名義頒布的詔書,詔書的內容很簡單,感謝各位將軍前來援兵,請大家根據兵部的安排紮營布寨,次日清晨,新皇將在大殿接受三位主將的朝拜。

王允義當然知道內閣的意圖——只有承認新皇的人才能進城。此刻你若是跪地認可,那就不能對內閣擁立新帝的行為有任何異議。

胡潤之笑了——看來秦王果真沒撈到好,內閣出招果然狠。城外的三股勢力旗鼓相當,此刻容不得你秦王不跪!你若不跪,正好給了王允義和自己肅清叛賊的機會,這一跪,你老遠跑來可就白跑了。

楊審筠和周文元緊張的等待著城外的迴音,終於,三位使者都平安歸來,帶來了好消息。

魏池聽到消息,心中悲喜交加,秦王、王允義,都是自己熟知的人,今天的這一切卻太心寒了,不知再次相見之時,自己要以怎樣與之相對。

「皇上,臣和公主不能再稱呼您太子了。」魏池再一次幫陳熵整理好衣冠:「皇上長大了,來。」

正隆是陳熵的年號,他剛滿十二歲,個子不是很高,他的五官和陳鍄非常相似,優越的生活讓他缺乏了點陽剛之氣,魏池拍了拍他的背:「今天皇上可不能哭鬧。」

陳熵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了,在經歷京城圍困的那些日子中,他不得不一個人面對空曠的宮殿,在極度的恐懼中,他終於明白,自己的父王是不會回來了,而自己則已經沒有退路。

「不會的,魏師父。」陳熵反過來握住魏池的手:「秦王、胡潤之、王將軍,朕應該相信哪一方?」

「靜觀其變。」

陳熵笑了:「魏師父,無論何時,學生都信你!」

魏池目送新皇帝的車駕緩緩向前朝移動,心中的慌亂和不安混雜交織。

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朝會,氣氛似乎很平和,但卻暗潮湧動。陳熵按照禮儀官的要求,照本宣科的講了幾句。站在朝堂上的三位將領似乎更在意彼此,而不是這個小孩子。陳熵講完話便開始保持緘默。

禮節性的會晤很快結束,王允義和秦王在京中本來就有舊宅,自然是各自回家。胡潤之站了起來:「臣希望能見見貴妃娘娘。」

這真是個充滿挑釁的提議,王允義很自然的跟了一句:「說來皇後娘娘貴體欠安,臣希望能前往後宮探望。」

陳熵沒有急於回答,而是扭頭看著他那位高大魁梧的皇叔,陳熵想,這個叔叔此刻想要見誰呢?

秦王卻沒有跟話,依舊冷淡。

陳熵應允了兩位的要求,早朝匆匆退朝。

王允義沒有想到胡潤之竟然如此不避嫌,冷笑了片刻,找了自帶的人進宮面見王皇后。王皇后的生死關係王家在朝中的地位,王允義對此心知肚明。王皇后的病情確實讓人非常擔憂,幾乎已經水米難進了。王允義嘆了一口氣,沒有進入內殿:「用最好的葯!」,隨行的人忍不住為難:「這,怕不好」,「那就灌!」王允義扔了句話,甩袖子走了。

和王允義的匆匆離去不同,胡潤之與胡貴妃的見面頗具親人相見的情誼,胡貴妃還留胡潤之在宮裡用了午飯。

朝中的官員們結束了早朝,各自歸了各自的崗位,同僚依舊是同僚,但彼此的氛圍怪異了許多。留在朝中的,多是王允義和周文元的人。秦王是王爺,以往自然沒人敢與他結黨。胡潤之是誰?區區武將,同樣沒人與之結黨。但如今各方勢均力敵,王派和周派的人中有哪些想要異位,這個可就不好說。

趕來的三位無疑均是野心勃勃,但其中具備皇室血統的唯有秦王一人。秦王本可以當之無愧的繼承皇位,但周文元卻沒有讓年幼的小皇帝讓位,而是處心積慮的保留新君。周文元的野心可見一斑,王允義呢?王家韜光養晦幾十年,歷經三代人,單比實力,沒有人可以企及。王允義本人雖然沒有皇室血統,但若是按照親屬關係,他要作為監國毋庸置疑,自此便可以攜天子以令諸侯。胡潤之這個人敢於前面三人公然叫板,怕不是個有勇無謀之人。這個人的一切都是謎,他白手起家,如此年輕便坐到了高位,送進宮的妹妹都在陳鍄手上做了貴妃,只怕這個人連曹操都不想做,只想當皇上呢。

魏池心中同樣惴惴不安,他明白告訴了陳玉祥,如今各方勢力不明,自己不好繼續留在皇上身邊,為了避嫌只得歸崗。至於現今的形式,可信之人唯有餘冕。送陳熵上了朝,魏池便匆匆回了大理寺。面對魏池的主動回歸及低調態度,同僚不免猜測許多。話題傳到禮部那邊,幾個老上司不由得笑道:「魏大人還真是懂得進退。只是這躲得了?」

魏池自己都覺得這關係註定撇不開了,捉在手裡的筆幾拿幾放,想了許久許久,最終還是將寫好的信揉作一團,僅向戚媛報了個平安,勸她安心在南直隸經營家業。信寫好了,魏池便去找胡楊林,此時此刻還真得借借錦衣衛的光,這會兒朝局混亂,別因為這些憑空添些亂子。

先去了北鎮撫司,當班的點兒胡楊林竟然不在。魏池便只好去他家,這人竟然不在家,又去了幾處他尋常去的地方,仍舊沒找著。去哪兒了都沒向別人留個口信!還真奇了怪了!魏池只好暫時作罷。

春,老百姓還沒能習慣正隆這個年號竟然就是正隆二年春啦。

蠻夷撤退了,之於老百姓這就是個好事情,趕得上春種了,關於朝廷那些事情,僅限於茶餘飯後的閑聊。沒有春種哪有秋收,趕緊保管今年的口糧才有閑談!京城的店鋪陸續開張,街道逐漸熱鬧了起來。

沉寂了許久的秦王府不如燕王府邸那樣有名,這個不大的王府僅僅作為當時迎娶秦王妃的一個暫時居所。秦王很快就旅居塞外,僅在過年用上幾天,這個被大家遺忘的地方僕人稀少,如今秦王突然歸來,府上便有些措手不及。

前院都還沒有清理好,秦王府便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你現在是北鎮撫司的主事了?」秦王有些驚訝的看著胡楊林。

胡楊林有些獃滯的點點頭:「沈大人只把屬下和覃游之留在京城,下屬本來是副職,不過」

秦王打斷了他的話,屏退了左右:「現在本王問的每一句話,你都要如實回答。」

陳宿盯著胡楊林的臉:「錦衣衛忙活了這麼多年,究竟有沒有找到燕王?」

胡楊林一驚:「這,這下屬並沒有當這個職,只是知道一直有人在找燕王。」

「蔣頌貞?」

胡楊林點點頭。

這不算有價值的信息,秦王嘆了一口氣。

「北鎮撫司現在沒有管事的,你先找個由頭,讓所有錦衣衛都暫停事物,全部回各自的衙門報道。」

「王爺是希望燕王,還活著?」胡楊林聽到秦王這樣說,忍不住試探的問。

聽到胡楊林這樣問,秦王這才明白,此刻自己是陳家唯一的成年男子,許多人眼裡的最佳繼承人,自己這樣大費周章的尋找燕王,怎樣看都是想繼續斬草除根。

「本王如果聽到了燕王的死訊,你就不要再想著活的事情了。但如果你幹得好,本王保證北鎮撫司的頭把交椅是你的。」秦王喜歡直話直說。

胡楊林還不習慣這樣的權力交易:「不、不,秦王殿下,小人本就是當兵的粗人,機緣巧合才當了這個差。王爺的吩咐小人一定照辦,這不關其他的事情。」

「本王吩咐你這樣做,當然就意味著會有人吩咐你那樣做。本王要你明白的是,如今路只有一條,你選了就活,不選就死。」

胡楊林忍不住顫抖起來:「小人必定全力以赴。」

此刻顫抖驚訝的不知是胡楊林,還有他的同姓「親戚」胡貴妃。

用過了午飯,胡貴妃準備和她的哥哥切入正題,好好談一談皇太妃問題,順便好好的告告叛亂期間那些失禮官員的狀。胡潤之微笑著,耐心的聽著胡貴妃事無巨細的轉達,直到她因為口乾舌燥端起了茶杯。

「哥哥我一直對父親說,你能當上貴妃,真是難為你的。」

胡貴妃不明所以的看著胡潤之。

「隨便在這皇宮裡找個宮女都能趕過你的容貌,」胡潤之聳了聳肩:「但現在你似乎忘了,皇上讓你成為貴妃,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哥哥我。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試試看,如果我對大家宣布不認你這個妹妹,你的發號施令還有誰會聽?」

胡貴妃的臉被憤怒擠變了形,她不相信胡潤之的侮辱,但她知道,此刻這個威脅的可怕。畢竟皇上已經不在了,自己不過是隔夜的茶水,隨時可能被別人端出去潑掉。

「我這個人吶,最不喜歡聽別人提要求,特別是像你這樣,一條一條一來就是好多條的。會給你的自然要給你,但要看看你給我做了怎樣的事。」

胡貴妃強忍著憤怒:「那哥哥希望本宮做怎樣的事?」

「拿著。」胡潤之將一個小小的瓷瓶放在桌上。

胡貴妃驚恐的睜大了眼睛。

「宮外那些姓陳的姓王的,我去擺平。你給我幹掉宮裡的這個小東西。」胡潤之安慰的拍了拍胡貴妃的手:「放心,自然有你該得到的,誰叫咱們是親兄妹呢。」

朝堂上風平浪靜,安濤各自洶湧,但大家似乎忘了那位才走了幾天的漠南王。邊疆的急報再一次在通向京城的道路上傳遞——倒不是漠南王要再犯中原,而是這位蠻夷大王回不去了。

沃拖雷本想強行攻克玉龍關,誰知到本來缺人把手的玉龍關竟然來了喬允升!這樣留守玉龍關的秦王手下非常的惱火,偏偏這個人性格非常的倔,手上帶的人又多,硬是強迫玉龍關的人和他一起堵住了沃拖雷的退兵之路。

軍疲馬憊的漠南軍不得不面臨這場艱難的攻城之戰。喬允升是王允義最欣賞的武將,但同樣是他最擔心的人,原因就是因為他的倔。他認為此刻就應該狠狠的給漠南一個教訓,卻不知道這樣的行為會給朝中帶來怎樣的風波。

這是援軍進城的第一天,魏池窩在被子里難以入眠,一種超越以往任何時期的不安將他緊緊包圍。在空蕩蕩的家裡,躺在空蕩蕩的床上,感覺危機似乎從各處空隙鑽了進來。魏池忍不住去想陳熵,想自己能為他做哪些事情。但此刻他痛恨自己太年輕,太沒有力量,恨自己和年幼的陳熵其實沒有任何區別。

魏池從床上爬起來,隨便找了件外衣披著,打開了房門。門外黑漆漆的,魏池才想起該拿盞燈,此刻懶得回去拿了,索性摸黑走了出來。

春寒料峭,若是戚媛在家,肯定不允許自己這樣就走出來。魏池這樣想著,已經走到院子里來了,天上是幾個散落的星星,魏池看著它們的光芒,想著若能懂得星像就好了。不是說每一位帝王都是一顆星星?那陳熵是哪一顆?如果你的星星已經在天邊閃爍,我看著它,是不是能夠有信心不辜負你對我的信任?

「大半夜的走亂走,當真是膽子大啊。」

「啊!!!」魏池被這冷不丁的發話嚇得大叫起來。

還沒等魏池扭頭,一雙大手捂住了他的嘴:「魏池,有沒有人說過,你叫起來跟個娘們似得?」

「陸?陸盛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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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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