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弄假成真
吳為雖然面上平靜,心中卻也是思潮起伏,其實他也是剛才突然間被李修竹問起,加之自己本就對徐光啟極是尊崇,一時衝動之下,竟然脫口而出徐光啟乃是自己業師!不料話剛出口便看見眾人反應如此激烈,心中微覺不妙,那個,自己似乎有些唐突了?
這時代師承關係可是不能亂認的,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老師和學生之間休戚相關,禍福與共,是以不僅徒擇師,師亦擇徒,拜師授業過程更是繁複之極,近乎宗教儀式,與現代社會那種鬆散的關係不啻天壤之別!
相比之下現代大學生為了達到學分要求,最少要報數十門課,四年下來多數人連老師名字都記不得幾個!說起來這也是吳為腦子中缺根弦的重要原因。¥f頂點小說,
既然這年代師生關係這般著緊,自己空口大言,冒認他人門下,萬一被人拆穿必為人不齒。尤其是徐光啟位高名重,身負天下之望,自己冒認是其親傳弟子,更是有攀炎附勢之嫌!萬一為人發難,不唯自己前途盡毀,還會連累李崇的名聲,所謂騎虎難下,正是指的現在吳為的處境了。
不過話說回來,若說吳為是全然沒經過大腦思考,卻也並非實情,剛才李修竹提到徐光啟的名號,吳為腦海中立時便浮現出徐光啟的生平事迹,模模糊糊間只覺得十分親切,是以竟頭腦一熱,下意識地說出了適才那番話來。現在回頭想想,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自己穿越以來,種種行事,無不與徐光啟所治之學暗合,既然李修竹能將兩人聯想到一處。恐怕自己潛意識中早已將徐光啟看作自己老師也未可知!
仔細想想,這個突如其來的小插曲說不定正誤打誤撞竟成了神來之筆!徐光啟學究天人,生平最是沉迷術數之學,但卻一直苦於無法取得士大夫群體的認同,行事起來事倍功半,助力絕少。加之明末政治**。利益團體盤根錯節,朝野之間種種痾疾繁多,稍有變動便是處處掣肘,竟是絲毫動彈不得!自家最得意的練兵、造炮、水利、農學多是停留在紙面之上,但欲加以推廣,便是千難萬難!
十年之前徐光啟受命以新法練兵,豈不正是在這開封城郊,豈料歷經兩年辛苦,竟以財政拮据。閹黨作梗而草草而終,其本人更是遭受「孟浪無對」、「騙官盜餉」、「誤國欺君」種種攻訐,數次被迫去職,「冠帶閑住」,直至新君繼位,閹黨倒台方得復出!
說起來徐光啟雖然地位崇高,但其聲譽多從書法文章而來,生平最引以為傲的一身西學本事竟無從施展。若說其胸中沒有塊壘,自家是死也不信的。若然竟有人能將其一脈學問發揚光大。用以經世濟民,匡扶社稷,說不得有極大可能他是會樂觀其成!
自家以西學之法治理安塞,訓練新軍,卓然有小成,最要緊的是平息陝北民亂。全活生靈無數,以徐光啟的沛然氣度,宅心仁厚,得知自家學問被發揚光大,定然頗為欣喜。再加上自家雖然文章不行,但勝在持身甚正,並無劣跡,說不定他得知自己冒認其門下也未必便會揭穿。
再往深處琢磨,中國古人治學,向來講究個傳流有序,極重師承,自家雖是創下了好大事業,但來歷不明始終是塊心病,甚麼遼東秀才云云,在安塞鄉下地方說說還行,若然引得有心人注目,根本經不起稍加推敲!何況即便支吾過去,旁人問起自家師承又如何作答,難不成也說是皆沒於遼東不成?自家所行之事世人皆知,眾目睽睽之下若說自家師承這般人物竟會籍籍無名,卻又有誰肯信?
若是竟然弄假成真,真箇拜入徐光啟門下,那好處就多了。首先再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想法行事盡可全數推到玄扈先生頭上,左右他治學甚雜是有名的,最是易於取信,其次他乃是朝廷重臣,天子之師,乃是根正苗紅的文官領袖,有他為後盾,自家將來諸般行事把握便大了許多。誰若再想使壞便得掂量一下自己斤兩,看是不是夠分量跟士大夫群體和皇帝對著干!
而自己借徐光啟的東風,也可助其實現畢生心愿,老頭兒最耿耿於懷的,莫過於其大力提倡數學研究和建立綜合性科學院兩件事無疾而終了。其實說穿了一文不值,不過無錢二字而已,自家別的沒有,多的正是銀子,大把灑將下去,建立科學院,招攬天下有志此道之人亦非難事。
一個獲名,一個取利,這正是,人與我,兩相宜!
只是最可憂者,雖然自家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卻不知道老頭子心意究竟如何,是不是能與自家達成默契,畢竟對方是否能以常理揣度,在預想達成之前,一切還都是未知數。
嗯,當務之急,須得趕緊投書徐光啟老大人,端正態度,認真認錯,先爭取對方原諒再說!
想到此處,吳為心中稍定,看眾人神色時,驚詫之情不過維持得一會,顯是已然對自家所說深信不疑!吳為暗道一聲慚愧,先贊了一下自己人品不錯,面上仍是若無其事,腦中飛快轉動,思索著應答之詞。
這邊廂李崇也自認想通了其中關節,自是不會再當眾詢問,如此豈非有失自家識人之明,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起浮沫,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以顯示一切情況早在自家掌握之中,心中卻是暗忖,這小子來歷這般了得,為何行事如此低調,莫非是玄扈先生擔心萬一事有不諧,會損及自家名聲不成?是了,定是如此,高人行事,當真神鬼莫測!轉念又想,若然如此,恐怕這遼東秀才的身份也是胡亂編造的,嗯,玄扈先生和董玄宰是松江同鄉,這小子說不定是江南哪家世家子弟,如此說來,與我孩兒倒也般配。
想到此處,李崇又故作不經意掃了吳為一眼,見他丰神俊朗,笑起來六顆白牙,一副賤兮兮的模樣,愈發堅信了自己的判斷,哼哼,說什麼世居遼東,舉家被難,倒是編得好一套大書!看這哪裡有半分顛沛流離的樣子,分明生下來便養尊處優,鐘鼎玉食的,瞧這細皮嫩肉的,便尋常女子也不及他!說起來他所操官話口音與那熊蠻子(熊廷弼,江城人)倒是有三分相像,遮莫竟是湖廣人不成?
李修竹側身半坐在圓凳上,便如童子在塾師面前一般,略微有些局促,抬頭望向吳為,欲言又止。
吳為心中計較已定,見眾人目光都望向自己,哈哈一笑,朗聲道:「恩師常叮囑我行事不得張揚,是以平日我不常提及此事,所幸年來略有小成,總算沒有太辱沒他老人家的名聲,此次隨大人赴任,途中須得經過京師,終於可以重見恩師之面了。」說著面上露出孺慕依戀的神態,又道:「恩師年事已高,此次相別經年,也不知他老人家身體現下如何了。」眉頭微蹙,作憂慮狀。
李崇心道:「不出所料,果然是玄扈先生派這小子來的,說甚麼低調行事,還不是取巧罷了?現在是事成立了大功,你自然將實情說出,若是事情搞砸了,說不得這個秘密就是誰也不知的了。」口中卻道:「為文也無需擔憂太過,玄扈先生聞知為文在安塞所行之事,自然是心情大好,想來便有些許小恙也當不藥而癒了。」眾人紛紛稱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