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3)
「哥……」
拉住他的手腕,越瑄蒼白著臉,斷斷續續地說:
「哥……對不起……」
「又在施苦肉計嗎?」越璨勾唇笑了笑,目光從那隻緊抓住他的手,緩緩移到越瑄那滿是痛汗的面孔,譏諷地說,「抱歉,我已經被騙過一次,不會再被你騙第二次了。」
「而且,為什麼要說對不起?是因為她嗎?」越璨冷冷地看著他,「你沒做錯,如果你有弱點被我知道,我也會毫不留情!如果那是你愛過的女人,我會讓你親眼看著我跟她上床,而不是,僅僅看著你跟她接吻!」
「……」
越瑄痛得雙唇微動,卻說不出話。
「畢竟——」越璨冷凜地逼視他,「當年是我自己將這個弱點講給你聽的,這不怨你,要怨,就怨我自己!」
那樣冰冷凜厲的眼神,恍若與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敵,越瑄的心臟愈來愈涼,疼痛卻愈來愈劇。
他還記得最初的那個越璨,臉上有尚未痊癒的淤青,微卷的黑髮,略舊的黑色皮夾克,斜倚在紫紅色的座椅中,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打量,一臉狂野不羈地盯著他。
如同隔壁街高中的那些不良少年。
然而,在看似狂野的外表下,這個突然出現的哥哥竟有著一顆異常柔軟的心,相處幾次之後,就輕易接納了他。
…………
……
星光閃爍,坐在斜坡的高處,哥哥手裡握一罐啤酒,一邊大口大口地喝著,一邊目不轉睛望向對面的那所女校。那正是晚自習的放學時間,一群群女生陸續走出來,當那個身影孤冷美麗的女生出現在校門時,哥哥的眼睛驀地亮了,唇角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站起身,對他說:
「就是她。」
將喝了一半的啤酒扔進他的手中,哥哥朗笑著,重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改天,正式介紹她跟你認識。」
夜風中,啤酒罐觸手微涼。
從斜坡的高處,遠遠的,他望到哥哥已經奔到了那個女生的身邊。那個女生冷冷地甩開哥哥的手,徑直向前走,哥哥追上去,心急地伸出胳膊箍住她的肩膀,然後緊張地、似乎陪著小心,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女生慢慢放鬆身體。
哥哥笑著抵住她的額頭,即使隔了這麼遠的距離,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堆積在哥哥的眼底唇角,對她寵溺心愛的神情。
似乎察覺到來自遠處的他的視線。
哥哥抬頭,咧嘴一笑,自夜色中遙遙向他揮了揮手。那個女生,也從哥哥的懷中,遠遠地向他望了一眼。
那雙漆黑的黑眸。
恍如不見底的深潭,幽黑幽黑,隱約有細碎閃動的波光,又彷彿是能夠將一切吞噬的黑色漩渦,映著她雪白美麗的面容,在黑夜裡,像一朵白瓣黑蕊的冰薔薇。
剩餘的啤酒在鋁罐中晃動。
夜風吹過高高的斜坡,輪椅中少年的他,漠然地久久望著那對漸漸走遠,消失於巷子深處的背影。
……
…………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重現,越瑄緩緩閉上眼睛,心中生出寂寞的疲倦,連身體的疼痛都不再能感覺出來。
「哥……」
他喃喃地說,猶如耳語:
「……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哥,這些年,無論我做多少事,想要彌補……」唇片蒼白,越瑄澀然地說,「你都覺得,我是在與你為敵。你想接手集團的哪部分,我就讓你接手哪部分,你想要什麼,我就讓你拿什麼。我一退再退,你卻認為我是故作姿態。」
「……」
越璨冰冷地看著他。
「你想要同明美在一起,我便同意與她解除婚約,你卻覺得,我是在以退為進,讓爺爺對你心生芥蒂。」越瑄黯然說,緩慢鬆開那隻握住越璨的手,「如果我不同意,你又會覺得,我是在故意同你爭明美。」
「哥……」
越瑄低低地、低低地問:
「……你究竟想要我如何去做?」
「越瑄,你以為我是什麼?」越璨嗤笑了一聲,眼神冷得像冰,「你以為,扔幾根骨頭給我,我就可以變成一條狗,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嗎?如果你所謂做了那麼多,目的只是為了讓我心軟,讓我放棄,那麼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居高臨下地站著,越璨冷硬地說:
「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想要我原諒你,對嗎?那就給我,我真正想要的東西!而不是每次當面說些道貌岸然、示弱求軟的話,卻背後里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獃獃地坐在輪椅里,越瑄面色雪白,他沉默了良久良久,啞聲說:「哥,對不起……即使她做的再不對……畢竟她是我的母親……」
吸一口氣,越瑄仰面看向越璨:
「除了這個,其他我都可以答應你!」
窗外的細雨,依舊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隔壁是葉嬰的病房,謝浦和謝灃一個坐在床邊、一個倚牆站著。心電監視器有規律地跳動,昏迷中的葉嬰,閉著雙眼,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背過身去,越璨僵立半晌,沉聲說:
「那就放她走!」
當眼睜睜地看著那輛重型卡車撞上黑色賓利,當他顫抖著打開車門,看到她滿身是血地昏厥在車內,那如同世界毀滅般的絕望感,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再經歷一次。
「放葉嬰離開謝家,遠離這裡。」
一字一句地說,越璨握緊手指,望著窗外連綿的陰雨。
「她不會離開的。」
幾聲壓抑的低咳,越瑄緩緩地說:
「從巴黎那次找到我開始,她應該就已經拿定了主意。沒有做完她想做的事情,她不會離開。」
越璨眼神冰冷,說:
「那就讓她什麼也得不到,什麼都做不成,把她從謝家趕走!」
「哥,你還愛她嗎?」
望著越璨沉怒的背影,越瑄的聲音輕若窗外無聲的雨絲。聽到這一句,越璨的身體頓時緊繃起來,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越瑄才聽到他毫無情緒地回答說——
「不愛。」
「那你為什麼還要在意她在哪裡呢?」掩唇低咳,越瑄疲倦地說,「她想要留在謝家,就讓她留下吧。」
「然後,讓她去送死嗎?」
越璨冷然回頭,嘲弄地說:
「雖然六年過去,我對她再也沒有任何感情,可是,當年畢竟是我對不起她。六年前,我眼睜睜地送她去死,今天,又看著她差點死掉,你覺得我應該是如何的鐵石心腸,能看著我曾經喜歡過的女人,去再死一次?」
「她不會再有危險。」
雙腿疼痛疲倦得如同麻木了一般,越瑄吃力地呼吸一口混著雨水濕潤的新鮮空氣,回答說:
「以後,我會照顧好她的周全。」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越璨逼視著他:
「你說什麼?!」
「哥,你真的……」越瑄默默地望著他,又問了一遍,「……不再愛她了嗎?」
越璨面無表情地說:
「對。」
「那麼,就由我來照顧她吧,」壓抑地咳嗽著,越瑄望向窗外細密透明的雨絲,「我喜歡她。」
陰雲沉沉壓在天空。
雨霧中,萬物模糊了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