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雪隱之術

三更天，醫王寺。

浮雲遮月，正是踏雪殺人的良辰吉時。

野上蒙著臉，瓮聲瓮氣的低聲對稻葉說道：「大哥，這一步踏出去，可就沒有回頭路了！襲殺劫掠佛門重地，可是會被佛教各宗指為佛敵的呀！」

離二人最近的屬下也在身後四步開外，二人身邊也有精於忍術的心腹手下警戒四周，所以不虞被人聽去。

「不如，我們一走了之？！」野上不甘心的低吼，「妻、子都是不要了！我有舊識在六角家后藤大人手下做事，我們不如就率領兄弟們投靠南近江六角家的后藤大人去！怎麼樣？」野上雙眼滿含希冀之色的看著稻葉，令他失望的是從稻葉平靜的語聲里聽不到一絲積極地回應。

稻葉黑巾覆面，只餘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他語調略顯嚴厲地輕聲規勸野上說道：「你忘了那一晚尾張各地極道組織都快流盡的血液嗎？要是還念在我是你大哥，就請聽我一言：謹守本分，一心奉公。或可保你等頤養天年！」

看到野上和秋山交換了個眼神，一副不太情願的樣子。稻葉湊過去低聲喝道：「醒來！你們的想法很危險知不知道？！或許你們不信，我敢肯定，如果你們不按照事先約定行事，必將招來明王組督戰隊的全力砍殺！！我們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活命！」

野上和秋山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不會吧？」秋山瞪大雙目，吃吃地問道。

稻葉深沉的點點頭：「**不離十！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以之前表現出來的事件來揣測的話，秦組長行事向來心思細密，狠辣果決。你我還是偃旗息鼓為上策啊！好了不要多說了！快些做事！秦老大派了高手打先鋒，我們只要大雄寶殿大火一起，野上，你就從前門破門而入。秋山，你從側面翻牆進去。記住，不留活口！我帶十五人從後門進入，留下三十人四周巡查，伺機撲殺漏網之魚！各位都聽明白了沒有？此乃我等投效明王組的第一戰，請拿出各位的勇力來！拜託了！！！開始行動！各隊同時點燃忍香，現在就立即開始！待燃盡一格后就衝進去！就像是明王組裡流行的一句話：一步天王，一步閻王！我決定舍卻身家性命，豪賭一把！你們呢？如何？！」

「敢不從命！！」野上急忙拉了秋山俯首言道！

他和秋山當面拿火石引燃忍香，放進竹筒帶在身側，默不作聲的領著手下各自進入預定位置，警惕的注視著大佛殿黝黑的房脊。

這是自甲賀忍者里傳播出來的防風香火，十分耐得住燃燒，上面刻好了時辰，售價極為高昂。堪稱是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必備之物。這些夜綾大人提供的小物件，無一不是精巧實用的好貨色。管中窺豹，只從這些顯現出來的點點滴滴觀察，稻葉秀虎無不為明王組之強大而深感驚異莫名！

醫王寺的大佛殿，即明國的大雄寶殿，是一座巍峨壯麗的建築物。殿前東側矗立著高高的五重塔，另一側貫徹了倭國的獨特美學，不對稱的種植了一棵巨大的菩提樹。萬條冰凌垂下，宛若琉璃之塔！好一派地上佛國景象！

值夜僧有一下沒一下的瞧著木魚，閉目默誦凈土真宗祖師親鸞歷時九年編撰而成的《佛說無量壽經》，心中觀想著釋尊講述阿彌陀佛成佛因果之盛況！

忽然，一聲細碎的破空聲自上方響起！嘩啦啦！一道長長地黑影眨眼間從高及七丈的大殿主橫樑上裹卷而下！不待值夜之僧人張口示警，一道細密鐵環連接而成，小指粗細的長長的鐵鏈環扣死死套住了僧人的脖子！勇武的僧人雙手青筋暴露，正待發力撕斷鐵鏈之時，一道黑影敏捷的從樑上一躍而下！手上緊緊攥著的鐵鏈在樑上迅速滑動，僧人脖子一緊，登時眼前一黑，渾身綿軟無力！黑影如同千斤巨石一般呼嘯墜地，地板的厚木板木屑橫飛，聲勢驚人！腳不沾地的值夜僧就如同被繩索綁著的獵物一般，呼啦一下被吊在高高的橫樑之上！他的身軀劇烈撲騰了一會，逐漸安靜下來。不明的液體順著他的腳往下流，嘀嘀嗒嗒，登時大殿內瀰漫著一股惡臭！

黑衣人腰、腿、臂處皆插著數把寒光閃閃的手裡劍，單膝跪地。確認值夜僧再無活著的可能，隨手一丟鐵鏈，嘩啦啦……咣！屍體和鐵鏈一道掉落在供案之前，值夜僧的腦袋在案子上磕了一下，腦漿迸濺！。

火是從大殿香火案處開始燃燒起來的。

先是沾染燈油的松木桌案嗶嗶啵啵的濺著油點著火，火勢蔓延，接著引燃了佛龕旁的金色綢布帳幔、殿內立柱、屋頂大梁、椽木，大火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留在大殿值夜，以防燈油燃盡佛光消失的沙彌渾身污物，吐著舌頭，腦袋碎裂的像個打破的西瓜，萎頓在佛前。

注視著眼前的一切，手足面目皆包的嚴嚴實實的黑衣人撮唇一聲響亮的夜鳥驚鳴，身形彈起，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入睡後半個時辰是一個人睡的最為深沉的時候。當大佛殿熊熊大火燒起來的時候，醫王寺玉林正抱著妻妾共效魚水之歡！被外面來回奔跑的腳步聲，卻鮮聞人聲的詭異一幕，安樂已久的玉林住持還未想到別處，還以為是服多了五石散的寺僧在院內裸奔，以化解胸腹之間的寒氣！並未理會。

醫王寺身為本願寺系統的有力寺院，擁有著外人難以想象的強大實力。鐵炮一百四十枝，火繩及彈藥十箱！精良的美濃鍛長刀兩百柄！弓箭五十張！菊池長槍三十柄！輔以寺內精壯僧眾八十七人，一旦有事，隨時可以武裝起來一支多達五百人以上的精銳士兵！挾此威勢，醫王寺玉林又怎會因為明泉寺那個無能的老傢伙遭襲，僅以身免的消息而放棄安享榮樂呢？即便是收到了京町茶屋見習轉達的本願寺法主親筆書狀，玉林也只當耳邊風吹過。

天寒地凍，大過年的，山賊匪類還來打劫？早就凍死了！

他伸嘴捉住張口欲言的美姬，口舌纏繞，準備繼續未竟的裹被盤腸之大戰！

咣當！硬物砸門的聲響，障子門的木框被弄斷了，寒風呼地鑽進來，玉林怒不可遏地回頭欲破口大罵！轉頭映入他眼帘的，是障子門上站著紅色液體的破損處，和在屋內地板上咕嚕嚕滾來滾去的一顆光頭！

「啊～！」美姬用盡全身力氣，高亢的尖叫一聲，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諸…諸位…」玉林和尚汗流浹背的掙扎著待要站起來，彎腰傾身的一剎那，蒙面的秋山龍太郎竄至其身側就是閃電一刀！銳利的刀鋒迅速掠過玉林和尚的脖子，在這個近乎完美的介錯姿勢配合下，秋山砍出了十分利落的一刀！醫王寺玉林的頭顱噴洒著鮮血，滿地亂滾，臉上滿是迷茫之色！

秦元浩老大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秋山龍太郎身處危機四伏的殺場，心內尚有餘暇思索這個問題。

心狠手辣，陰毒刻薄。掌控尾張全境，屬下個個都是一時之選，各有所長。明王組兵強馬壯，如日中天！

秦老大的野望止於何處？秋山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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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園子里，幾個持刀蒙面人呼喝戳刺著院內的柴禾草垛，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不放過。反覆核查良久，方才離去。

約莫過了兩刻，度日如年！寺院內外經過短暫的喧囂后立即平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寺內確實是沒有一個活物了！全死了。

菜園子的角落，坐落著一所雪隱。雪隱，即寺廟內茅廁之雅稱也。

雪隱近旁臭味熏天的糞窖池子里，嘩啦！頭上頂著一片爛菜葉子的胖光頭嘴裡咬著一截細竹筒，狼狽不堪地從裡面支起身子，彎腰站在糞池子里，大口呼吸著，混不顧臉上身上噁心熏人的腌?之物。

生死之間，正在如廁的虞蟾和尚機靈的鑽進低下的糞池，僥倖逃過性命。

虞蟾跌跌撞撞的來到住處，揀選了幾件換洗衣物，帶上銀錢，分開兩處。一半帶在身上，一半裝在包里。包袱斜背在背上，打個死結，拿起烏木佛杖，虞蟾低頭抬腳出門。

「不錯嘛？小子挺機靈的嘛！」一個男子戲謔的說道。

虞蟾嚇得魂飛魄散！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肩背處皆飾有白色龍紋的黑色吳服男子籠著手，站在門口讚賞的對他笑著。一把染血的長刀就插在身旁的雪地上！

刀尖處的白雪已被染成鮮艷的紅！

一陣狂風颳起，一個青衫男子負手踱進後院。

黑色吳服男子單膝跪地，恭敬地問安道：「師父大人！」

「新左衛門起來吧。做得很好！再接再厲！」身著單薄青衣的秦元浩垂首勉勵他道。

「虞蟾是吧？醫王寺上代住持的親信弟子，擬定的衣缽傳人。奈何東風不與周郎便，你也被玉林法師排擠到遠離統合階層的廚房混日子！虞蟾小和尚，本人乃明王組首座！因為很欣賞你的聰明機變之才，不知閣下願不願意投效明王組，一展抱負呢？」秦元浩寬厚有禮的徵詢道。

看看地上橫七豎八的斷裂屍體，黑衣男子身旁的染血長刀，以及彬彬有禮的青衫男子，虞蟾和尚胖腦袋在地上磕了三下：「見過龍頭大人！」

「小僧不願做和尚已經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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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日上樹冠。

北地，小牧山城。

織田上總介信長一起床，尚未凈面，就吩咐屬下喚木下藤吉郎來。

「日吉，聽說……你的那個草莽家臣最近很出風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