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四 回首往事

又過了兩日，尋英覺得身體不但完全康復了，而且似乎覺得比先前更結實、靈便些了，於是賃了一輛大點的馬車，連同智海和車夫，一行五人向東京而去。

路上走走停停地又行了三、四日，快到東京時，照紅看見路邊的風物越來越熟悉，知道快要到家了，不禁有些歸心似箭了，興奮地對趙雅虹說道：「姐姐，就快到東京了！我馬上就要見到娘親了。」趙雅虹看著照紅一臉天真可愛的樣子，伸手摟著照紅，笑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看把你急的。」

照紅依然樂呵呵地說道：「都有三年沒回家了，當然有些急。」偏過頭，看著趙雅虹，說道：「難道姐姐不想家嗎？」趙雅虹皺了皺眉頭，想起自己和尋英的身世，這家倒是有，卻不是這一個年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來時的年代，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不禁有些惆悵，嘆口氣說道：「想啊！可是姐姐和哥哥都回不去了，想也沒用。」

照紅問道：「怎麼回不去了呢？記得幾天前先生說你們是桃花源人，這桃花源在哪裡？很遠嗎？」趙雅虹被照紅這一問，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其實她是杭州人，但如果直接說出來，照紅又無法理解她為什麼回不去，支支吾吾地說道：「嗯……這個嘛，姐姐家也不是很遠，可是……，不方便回去。」

尋英在車篷外面聽見妻子說話，知道她也遇見了解釋身世的麻煩，回過頭來，笑哈哈地說道：「我和你趙姐姐是兩個在外流浪的人，所以只好四海為家處處家，我們家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等到了東京，我們家就在東京，說不定還是你家的鄰居呢！那時候，照紅妹妹記得常來串門啊！」

照紅沒覺出尋英已經將話題轉移，依然高興地說道：「好啊！好啊！那先生就住我家老房子吧，我家老房子就在新宅的後面，不過是一牆之隔，雖然小了點，不過收拾得還乾淨。」

趙雅虹聽了，心中一動，對照紅說：「那太好了，一會你回到家裡，和你父母說說，把老房子租給我們，這樣我們就成鄰居了。」照紅笑道：「好啊！有了姐姐這樣的鄰居，那我就不寂寞了。」趙雅虹也認真地說道：「那你要記得時常來我家，有妹妹陪我說話，我就不寂寞了。」

照紅看了一眼趙雅虹，問道：「怎麼姐姐你也會寂寞嗎？你不是有先生陪著嗎？」趙雅虹道：「他還要做生意賺錢呢，哪有時間陪我。」

照紅「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你們是要做什麼生意呢？」趙雅虹沉吟道：「嗯……，賣海鮮你覺得好做嗎？」照紅道：「你們也要賣海鮮啊？那和我爹爹是同行了，我爹爹也賣海鮮。」

尋英插話道：「是啊！賣海鮮。不過此海鮮非彼海鮮，和你爹爹同行不同業，你爹爹是在酒樓里賣熟食海鮮，我是擺地攤賣生猛海鮮。」照紅道：「原來是這樣啊！還擔心我爹爹要拿你們當同行的冤家了呢，既然你們是同行不同業，那我爹爹反倒可以照顧一下你們的生意。」

趙雅虹喜道：「那真是太好了！看來你這小丫頭還真是我們的小福星呀！」尋英呵呵笑道：「那是的，要不人家怎麼叫照紅呢！」

照紅樂呵呵地問道：「我的名字和這個有什麼關係啊？」尋英道：「當然有啦！要是誰家有你照紅照顧著，誰家的生意就紅紅火火，所以你的名字就叫照紅啊！」照紅呵呵笑了笑，又嘆口氣，說道：「先生快別叫我什麼小福星了，這世上哪有我這般命苦的福星啊！」

趙雅虹看著照紅，奇道：「妹妹哪裡像苦命人？你怎麼會覺得自己命苦呢？」照紅沉下臉，說道：「大概姐姐見我喜歡說笑，所以不覺得。其實，不過是苦慣了，不去想罷了。」

照紅說到這裡，不禁勾起了許多過往的苦難記憶，說道：「小時候，我家裡特別窮，經常吃不飽，穿不暖。六歲那年又遇上大荒，不僅地里顆粒無收，還要交租。爹娘沒辦法，只好帶著我和哥哥、姐姐們四處討飯，也沒個固定去處，一家人整日里只能餐風露宿。到成都的時候，我幾乎快餓死了，剛好遇見了慧雲師太，也就是我現在的師父。我爹娘見我師父是個好心人，又擔心我再走下去會餓死，就央求師父將我收留。其實，那時候我師父的日子也不好過，但見我實在可憐，只好把我帶了回去。」說著不禁眼眶有些濕潤。

趙雅虹聽到這裡，頓覺眼前這個小姑娘似乎變了個人，以前還以為她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天真女孩呢！沒想到竟會有如此愁慘往事，這種事情在自己那個年代幾乎無法想像，不覺心情有些沉重，說道：「原來這樣，妹妹還真是吃過不少苦，不過總算遇見好心人了，能活著就好。」

照紅又說道：「我師父自然是好心人。可是，一來我師父也沒多少吃的，所以每天得跟著師父早出晚歸地化緣，肚子餓不說，光是這兩條腿就受不了，每天像上了刑一樣；二來我師父雖然好心，卻很嚴厲，後來日子好過一點了，又要逼我練功，練得我全身上下沒哪天不痛的，就這樣過了十來年。後來我爹爹攢錢做了些小買賣，家裡光景好了些，就想接我回去，可師父說我練的一身苦功還要等幾年才能大成，如果放棄了，前面吃的那些苦就白受了，所以只能偶爾回家看看。」

尋英嘆口氣，對趙雅虹說道：「這古人的生存環境真是艱難，遇上個災荒就要大批死人，小小年紀就要到處流浪，看來我們現在還算是幸運的了。」趙雅虹道：「是啊！生產技術落後，社會制度也落後，加上朝廷的昏暗，官僚的**，我們跑這來當個古代人也難做啊！」

照紅聽見兩人說什麼「古代人」，有些不解，向二人問道：「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情，怎麼說到古代去了？又說什麼『跑來這裡當古代人』，是什麼意思？」兩人見問，這才想起不覺間說漏了嘴，相視一笑，尋英答道：「我們這是在比喻，因為古人非常窮苦，所以我們把這裡比喻成像在古代一樣。不過，我們家鄉不像古代那麼窮，所以我們來到這裡，就比喻成來這裡當古代人。」

照紅笑道：「哦！原來是這樣。先生這比喻真是怪怪的，沒聽說有這樣比喻的。」尋英哈哈笑道：「其實，這『比喻』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因為高深，所以不好做。既然不好做，就會時常有比喻不恰當的時候，今天這『比喻』就不好做，所以就有些不恰當了。」照紅道：「先生是有大學問的人，難道也會有比喻不恰當的時候嗎？」

尋英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哪裡有什麼學問？不過胡亂多看了幾本書，到現在連個功名也沒有，別說舉人、秀才，就連童生也不是。為了混口飯吃，所以才打腫臉充胖子，跑去當個教書先生。其實，沒什麼真本事。我倒是羨慕你，雖說以前是苦了點，可現在練得一身好武功，也總算是先苦后甜熬出頭了。日後，你必定是個有福之人！」

那智海和車夫並排坐在前面，一直沒說話，聽到照紅說出身世，想起自己也是自小要飯，而且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不禁傷感起來，回頭對尋英說道：「照紅小姐自然是有福之人，不過和武功也沒什麼關係，想我在少林寺二十年，也練得一身武藝，還不是被人趕來趕去的，連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沒有，要不是公子收留，真還活不下去了。」

尋英拍拍智海的肩膀，說道：「都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是吃了不少苦，可是你也幹了不少搗蛋的事，讓你兩個師父實在難做，所以日後定要好好做人，少喝些酒，會有出頭那天的。」停了停，又問道：「你在東京還有親戚嗎？」

智海說道：「有倒是有，不過多半也不認得我了，大概也不願意認得我這個窮親戚。」尋英道：「他們不願認你，那就算了，我認你。日後就安心跟著我好好乾吧！」智海道：「是，智海全聽公子的。」

說話間，那車夫突然回頭，說道：「你們看，到東京了，已經看見城廓了。」四人經車夫提醒，一起朝前望去，一座雄偉的城池映入眼帘，東京城果然有些不同凡響。

照紅高興地直拍手，歡呼道：「喔！到家了！」又連忙伸手在車夫肩上拍了一下，急切地說道：「大叔！麻煩你快點，好嗎？」車夫回頭看了看照紅，知道這小姑娘思家心切，笑道：「好嘞！不過可要當心坐穩了。」說完，揚鞭策馬加速飛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