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 讓毀滅來得更純粹些吧
很多人,總是在認識后才知道不該認識。
很多事情,總是在發生過後才知道錯了。
很多時候,總是明知道錯了還要繼續錯下去。
白考兒就是這樣!
那個時候是1997年的年末,12月31日,天空陰雨綿綿的,一如她的心情。這糟糕的天氣已經持續好幾天了,這會兒居然還下起了零星的雪花,更沒有一點轉晴的跡象了。但這絲毫不影響人們出行的熱情,長沙黃花國際機場人來人往,都是趕著元旦假期出門探親訪友和旅遊的。
白考兒拿著機票的樣子明顯的有些彷徨,目光散落在人群中,臉上的表情透著隱隱的悲傷。她應該高興才對,跟耿墨池約好了去上海度假,她沒有理由悲傷的。
可是跟周圍喜氣洋洋的人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一身黑衣,灰色方格圍巾裹住了大半邊臉,圍巾上方露出筆挺的鼻樑和深陷的眼窩,襯得那雙漆黑的眸子如深海一般幽暗,寒氣逼人,彷彿目光落在哪裡,哪裡就會結冰一樣。
為什麼會是在機場呢?她在想。好象很多故事的開始和結束都是在機場,來來往往的嘈雜和冷漠中,人生的悲喜劇在這裡一幕幕上演,或邂逅、或重逢、或生離死別、或擦肩而過……現在白考兒也徘徊在川流不息的機場,她忽然覺得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到這,來到這又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什麼呢?喪夫不過幾個月就和別的男人私奔,這事如果傳出去,意味著她又一次身敗名裂的可能!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經沒有退縮的勇氣,都已經答應他了,人也到了機場,臨陣脫逃可不她是白考兒的性格。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空陰沉得可怕,她無限惆悵的打量候機廳的落地窗外雪茫茫的世界,心裡更加沒了著落,覺得自己就象那些時起時降的飛機,如果沒有人操控,它們永遠不知道下一站的落點在哪裡,白考兒也在想她的落點在哪裡呢?現在她是自由的,沒有人操控她,一切靠她自己的判斷,下一站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這一切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如果那天什麼也沒發生的話!
其實那天,幾個月前的7月13日,是個很平常的日子,可越是平常越有發生不平常事情的可能,一點徵兆都不會給你!那天白考兒在做什麼?她在東塘的一家西餐廳和米蘭、李櫻之兩個老同學在享受shopping后的美味大餐,三個人吃吃喝喝,有說有笑,熱鬧得不行。三個女人一台戲,這話真是沒錯。
那家餐廳的環境很幽雅,空氣中瀰漫著牛排、咖啡、紅酒和各種香水的味道,混濁不清,感覺燈光都有點蠱惑人心,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孩坐在前台一架黑色鋼琴前專註地演奏,曲子很熟悉,是卡朋特的《昨日重現》,彈得還不賴,有那麼一點懷舊的味道。白考兒本來是很享受地斜靠在沙發上,翹著**,舉著香檳,興緻很好,講起了大學時跟教授作對的種種趣事更是滿臉放光,顧盼生輝,但當這首曲子一響起,她身體內的某根神經就抽搐了一下,沒有原因,就象是被人扯了一下似的,很輕微,還沒感覺到痛就消失了,如果不是後來這首曲子帶給她無盡的悲傷和哀絕,她根本就不會想起這次似是而非的觸動,如果一定要說預感,這也許是那天她唯一感覺到的異樣,只是當時她並沒意識到這點,愣了一會神,又恢復了跟同伴的談笑風生,全然不知在毗鄰的另一座城市災難正悄然降臨——只是幾秒鐘!丈夫祁樹傑駕著一輛白色本田義無反顧地沖入湖中,那麼決然,那麼悲愴,沒有任何的猶豫,好象那是一件必然要做的事情,任誰都不能阻止。這真是例外啊,他這人平常做事就喜歡拖拖拉拉,有時候決定了的事,一遇到情況,馬上又變卦,他好象從來沒有很堅決地要去做過一件什麼事,他整個人生都是猶猶豫豫的,如果硬要回想起來,那就只有兩次還算是比較堅決的,一次就是四年前堅決地娶了白考兒,一次就是四年後的今天堅決地去死。
關於他的死,後來傳出很多版本,有說是被人劫持謀財害命,有說是欠了債想不開尋了短見,還有人說是喝醉了酒發酒瘋一不小心衝進湖中,反正說什麼的都有,每天都有新的說法傳出來,祁樹傑在那些人的唾沫中不知道「死」了多少回。這恐怕是他沒想到的,他這人雖然做事拖拉,為人卻很謹慎,最不喜歡被人說三道四,也不喜歡處在風頭浪尖,無論什麼時候,他永遠都選擇退居幕後,真沒想到他這麼低調的一個人,死卻死得這麼轟轟烈烈,連從小出風頭出慣了的白考兒都望塵莫及。而有關他死時的真實情況,卻是後來警方提供的,據他們調查,那輛白色本田在湖邊的樹蔭下停了整整一個下午,紋絲不動,不知怎麼到了傍晚,路燈已經亮了,人們都到湖邊散步納涼時車子突然象暴怒的獅子般咆哮著開足馬力飛騰而起,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線后,一聲悶響扎進了湖水中。那個畫面一定很壯觀,就象很多汽車廣告,疾速飛馳,追風趕月,行雲流水般盡顯完美,白考兒每在電視里看到那樣的汽車廣告,就想象祁樹傑死時的情景,所以祁樹傑在她的想象里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扯遠了,還是回到事發的當天。車子沖入湖中后立即引來一陣驚叫,圍觀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救護車和警車也先後趕到。但都一籌莫展,因為車已沉入湖底,湖面一片寧靜。彷彿什麼也未曾發生過一樣,湖水依然蕩漾著迷人的波浪,夜風習習,繁星點點,很平靜的一個夏天的夜晚。
接著警察開始封鎖現場。一輛吊車開了進來,幾個潛水員潛入湖中實施打撈。岸邊一時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凌晨四點左右,沖入湖中的本田終於浮出水面。吊車小心的將其吊向岸邊,車門打開了,裡面的人被抬了出來,祁樹傑和一個女人濕漉漉的緊緊抱在一起。一個女人!看清沒有,是一個女人!
全城轟動。
所有的人都在議論。
一男一女駕車駛入美麗的南湖,兩人被撈上來時還手指扣著手指。
現場留有一封遺書,用塑料膠紙密封好了的,顯然死者生前經過精心準備。那封遺書只有一句話:對不起所有的人,但別無選擇,因為我們已生無可戀……
去他媽的生無可戀!白考兒的憤怒一度蓋過了失去丈夫的悲痛!什麼叫生無可戀?他怎麼就生無可戀了?他不是過得挺好嗎,有房有車有公司,朋友不算多也不少,下沒有小卻上有老,老婆漂亮又還算守規矩,唯一的缺陷就是婆媳關係有點讓他煩惱,可這就讓他去尋死嗎?該去尋死的是白考兒,每次被他巫婆似的老媽指著罵時,她都氣得想死,可是她不也沒死,一直撐到現在嗎?
「我早晚會死給你看!」每次在老巫婆面前受了氣她都這麼沖他吼。
可是老天,她還沒死,他卻先死了,平常做什麼事總是他落在後面,怎麼這一次就讓他搶了先呢?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最後竟成了他死給她看?
白考兒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她「美滿」的婚姻怎麼走到了這個地步,現在哪怕是坐在機場,事情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她還是想不通一向對她言聽計從的祁樹傑怎麼敢跟她開這麼天大的玩笑,她一直當他是開玩笑,明知道是自欺欺人也深信不疑。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對她一向看不起的丈夫「刮目相看」,26歲就讓她成了一個寡婦,這混蛋出手比她狠多了,讓她連質問的機會都沒有!你說他狠不狠?
魯迅老先生說過,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這句話應證在祁樹傑的身上,就成了他沒有在沉默中滅亡,他在沉默中爆發,他的爆發就是滅亡,誰說不是呢?
還是回到機場——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飛機都快起飛了,耿墨池還不見蹤影,能不能等到他,白考兒心裡一點底也沒有。他不會失言吧?還是膽怯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也就不必冒這個險了,白考兒有些慶幸地想,這倒是個很好的結果呢。可是這麼想,其實表明真正膽怯的就是她自己,她期待他的出現,又害怕他真的出現,心裡亂如麻……正忐忑不安著,那傢伙卻現身了,操著手靠在侯機廳的門口抽著煙沖她笑呢。
他穿了件藏青色長風衣,裡面是淺灰色的寬鬆毛衫,下面是同色的褲子,昂著頭,斜著眼,樣子瀟洒得不行,只是眉宇間透著冷冷的憂鬱,有點漫不經心。
「你的視力好象不太好,我沖你笑了半天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才知道啊,我是高度近視。」白考兒拖著笨重的行李箱說。耿墨池接過她的行李箱故作驚詫狀:「你帶這麼多東西幹什麼,準備嫁到上海去嗎?」
「是有這個準備,」白考兒呵呵的笑,點點頭,「聽說上海男人是中國最適合做丈夫的,我過去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肯定沒有。」
「何以見得?」
「全上海最優秀的男人就在你面前。」耿墨池厚顏無恥地說。
半個小時后飛機沖入雲霄,兩人在天上坐著說話。
「說實話,我等了你半天,以為你不來了。」
「我是不打算來了,」白考兒找空姐要了杯咖啡,瞅了他一眼,「可是轉念一想,明天都是新年了,我沒理由把今年的貞操保存到明年。」
「嗯,有道理。」耿墨池表示贊同。
正說笑著,飛機好象遇到了氣流劇烈地顛簸起來。白考兒本能地抓住耿墨池的手,還問他:「買保險沒有?」
「沒買,但我帶了保險。」
「帶了保險?」她一時沒反應過來。
耿墨池就附在她耳根低聲說:「我帶了保險套。」
白考兒臉馬上就紅了,氣得說不出話。
「很難得呢,現在還有女人會臉紅。」耿墨池看著她笑。
「你以為都象你臉皮那麼厚。」
「我臉皮不厚怎麼哄你上飛機?」
飛機還在顛簸,廣播提醒乘客不要慌亂,說氣流馬上就會過去,可是飛機卻顛簸得更厲害了,空氣立刻緊張起來,白考兒閉上眼,死死抓住耿墨池的手,心想完了,還沒開始就結束了。耿墨池一邊握住她的手,一邊緊緊擁住她火上澆油,「我們還真有緣啊,沒想到死也要死一塊。」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開玩笑!
白考兒被飛機顛簸得頭暈眼花,胃也一陣陣的往上翻,她無力地靠在他的肩頭悲哀地祈禱飛機千萬別掉下去,她過去的人生已經一團糟,她不想連死也死得屍骨無存。可是耿墨池這傢伙還不歇火,繼續添油加醋:「哎呀,下面是太平洋呢,聽說裡面有很多鯊魚,冬天尋不到食,估計都是餓著的,就等著天上掉飛機呢。」
他明擺著的是瞎說,飛機下面明明是連綿的青山,又沒出境,哪來的太平洋呢。白考兒昏頭昏腦一時沒回過神,臉都嚇白了,戰戰兢兢地問,「你會游泳嗎?」
「抱歉,不會。」
「那鯊魚吃你怎麼辦?」
「估計鯊魚會先吃你。」
「為什麼?」
「因為冬天出來尋食的鯊魚大多是公的。」
她這才明白他是在逗她玩呢,馬上忘了飛機顛簸帶來的不適,反唇相譏道,「萬一你遇上的是只母鯊魚呢?」
耿墨池樂了,一臉壞笑,繼續逗她,「那我會告訴她,我沒帶套子。」
白考兒先是一愣,隨即笑翻了,往他大腿上狠狠揪了一把,疼得耿墨池「哎喲」一聲躲閃不及……這是她的習慣動作,每每興奮得忘了形就會狠擰對方的胳膊和腿,祁樹傑生前就深受其害,特別是談戀愛那會,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害他大熱天都不敢穿短袖,那可是她給他的甜蜜的痛呢。可是結婚幾年後,她很少對他有這樣的動作了,因為他太忙,兩人聚少離多,也因為她對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變得麻木,早沒了向對方表示親近的衝動。白考兒知道在這個時候不應該想到他,可是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正是因為他嗎?四年的婚姻,他已經嵌入了她的生命,即使現在他不在了,曾經生活過的點滴還是時常在腦海中浮現!
誰能想到,他說過那麼多愛她的話,不厭其煩地用各種方式證明他的愛,最極端的方式竟然是和另一個女人橫屍太平間,理由是為了給出軌的**贖罪,以此說明他的精神和情感永遠忠於她,即使是在床上跟那個女人翻雲覆雨,抑或是跟那個女人去死,他心裡還是想著她,他對她的愛「至死不渝」!
葉莎!
那個女人叫葉莎!
白考兒在給丈夫認屍時當場昏倒,迷迷糊糊中聽到旁邊有人說起那個女人的名字。在此之前,她從未聽說過有這麼個人,這得感謝祁樹傑成功地隱匿了證據,他跟那女人兩年的私情,竟讓她連頭髮絲都沒找到過一根,是她太愚鈍,還是他做得太乾淨,現在誰也說不清了,因為他已帶著那女人沉入湖底,沒有向任何人解釋,也截斷了任何人向他追問的可能。這對狗男女做得真絕!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在太平間見到那個女人時的樣子:雖然經過水的浸泡,臉部已浮腫不堪,但輪廓還在,而且看得出五官生得很好,閉著的眼睛眼線很長,鼻子高挺,嘴層蒼白,嘴角還微微向上翹,可以想象她生前笑起來的樣子應該很美……還有,她的頭髮是褐色的,零亂地順著光潔的臉頰垂到胸口,脖子上掛著一根心形藍寶石項鏈,應該價值不菲,在燈光的映射下發出盈盈的神秘而高貴的光芒,一如這躺著的女人,即使是死了,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高貴卻還在熾白的燈光下活躍,這女人很高貴!
白考兒簡直要瘋了!她從不懼怕活人跟她較量,卻無法面對兩個死人跟她進行無聲的較量,事實上他們一定跟她較量了很久,現在竟以死來嘲諷她的麻木無知!
此後的很多天,她的臉色白得駭人,神智不清,別人說什麼,她都象聽不懂似的,瞪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迷茫地望著周圍的人們,一會發獃不說一句話,一會又咆哮如雷見人就罵,但她就是不哭,哪怕那雙美麗的眼睛被憤怒燒得布滿血絲也不見一滴眼淚。沒人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這會兒依偎在耿墨池身邊,更沒人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事實上想什麼已經無濟於事了,她已經跟這個男人在一起了,還要跟他去上海度假呢。為什麼偏偏選擇這個男人?難道就因為他是葉莎的丈夫?
不,應該不全是,她跟這個男人之間好象有著某種奇妙的緣分,葬禮那天,當她抱著丈夫的骨灰盒蹣跚著走出殯儀館大門時,偏偏就遇見耿墨池抱著妻子的遺像走進大門。那張遺像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一下就釘住了她的目光,那不是葉莎嗎?
她死死盯著耿墨池,有那麼一會,她竟象靈魂出了竅般說不出話,站在她面前的那個男人是多麼耀眼啊,一身黑西裝,個頭挺拔,儀錶堂堂。可是他的臉!她驚異於他的臉!冷漠堅硬,傲慢無禮,絲毫未呈現出常理中應該表現出來的悲傷,讓人很有點懷疑他跟死者究竟是不是親屬關係。
聽說那傢伙是上海某樂團的首席鋼琴師,還會寫曲子,很有名,經常在外演出,電視里也經常可以看到他的演奏。他跟他妻子葉莎共同創作並演奏的一個什麼系列曲在國際上獲過獎,兩人琴瑟和鳴,婚姻幸福得比他們的曲子還打動人心。的確是很「幸福」,妻子死了,丈夫的臉上冷得結了冰。
但白考兒直覺地意識到,他的冷漠事出有因,或許是出於對賣弄悲傷和故作痛苦感到厭惡才把愛和恨都深藏起來的,別人看不到,她可以看到,因為她也是這麼做的。她不屑於做那種表面上哀痛的樣子,早在太平間看到丈夫和那個女人橫屍在她面前時,她就象被人掐斷了脖子似的失去了悲傷的力氣。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丈夫的骨灰就在她懷中,一切的愛和悲都已灰飛煙滅,她的心突然呈現出從未有過的平靜。此刻站在殯儀館大廳門口的石階上,她的表情就是平靜的,甚至是木然的,她仰起頭張望院里的樹葉和陰暗無邊的天空,彷彿在尋找茫茫宇宙丈夫的亡靈,心裡卻在嘆息,再見了,祁樹傑,既然你要如此結束,什麼哀傷憤恨的話都是多餘的,你盡可放心,我發誓我會用最快的速度忘了你!
耿墨池顯然也認出了祁樹傑的遺像,長長的瞥了白考兒一眼,感覺她一身寒氣,臉上罩了層霧般表情模糊,黑色長裙裹著的身子讓她顯得過於瘦小,大熱天的,她竟象站在冰天雪地的風口一樣從裡到外地顫抖著。但是她的臉!他也驚異於她的臉!居然看不到悲傷,平靜得就象參加一個不怎麼熟的朋友的葬禮,她懷中抱著的不是丈夫的骨灰嗎?她緣何能如此平靜?
聽說她是個很著名的配音演員,給很多名片配過音,還演過話劇,現在是電台一個深夜談話節目的DJ,她的聲音連同她的名字隨著電波在這座城市的夜空廣為人知。葉莎生前就很喜歡聽她的節目,可是幾分鐘後葉莎就將化成灰燼,而眼前的這個女人還活著,她是祁樹傑的妻子,她還活著!還活著!
於是他走向她,走向一個可以預見的開始。
她也走向他,走向一個不可預見的結局。
現在呢,這對各自喪偶的男女就一起坐在飛往上海的飛機上,談笑風生,卻又各懷心事,對方的心裡想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覺痛快。想想都痛快,祁樹傑大概做鬼也沒想到自己屍骨未寒,深愛的妻子就和讓他**出軌的女人的丈夫出軌了,雲朵一片片地在窗邊飛過,也許此刻他正坐在雲朵上看著這一切呢。
他會看見什麼呢,瞧,讓他**出軌的女人的丈夫正和白考兒在眾目睽睽下打情罵俏呢,兩個人一會低聲耳語,一會放肆大笑,親熱得好象他們已經好了幾個年頭了似的,其實老天作證,幾個月前他們還是陌生人!
「我覺得我們好象有點無恥。」白考兒忽然說。
「本來就無恥。」耿墨池答。
「那我們幹嘛還在一起?」
「不在一起怎麼顯得我們無恥呢?」
「我們非要這麼無恥嗎?」
「我們要不這麼無恥,怎麼能得到大家的公認呢?」
「公認?公認什麼?」
「公認我們無恥啊。」
「呵呵,」白考兒笑得肩膀直聳,又擰了把耿墨池的大腿,「你這無恥的傢伙!」
耿墨池疼得呲牙裂齒,一把摟過她的脖子裝作要掐死她,「我要不無恥,怎麼能襯出你的無恥呢……」
飛機最終平安地降落在上海虹橋機場。
一走出機場,白考兒就變得沉默不語了,一路上強裝的輕鬆瞬間消失殆盡,這個時候的她明顯的有些心虛,臉色發白,身子發軟,走路都要耿墨池扶。「沒這麼嚴重吧?你沒坐過飛機啊?」耿墨池擁著她走出機場覺得好笑。
白考兒沒理他,她忽然虛弱得說不出話,巨大的失落感讓她不知所措。走出這一步,你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耿墨池叫了輛車,把她扶進車內。已經是夜幕降臨了,大上海的繁華在車窗外一覽無餘。耿墨池先把她帶到一家酒樓里吃過飯,然後再打輛車直奔自己的住處。「你在上海有房子?」白考兒打起精神問,吃了飯,她的臉上恢復了些氣色。
「我真正的家其實就在上海,當然會有房子。」
「那你怎麼老往長沙跑?」
「長沙有你啊。」耿墨池哄她。過了一會又說:「葉莎是湖南人,她一直不喜歡上海,一直待在長沙,沒辦法,我只能兩頭跑了……原以為再也不用跑了,沒想到還是要跑,看來我跟湖南是真的有緣……」
「聽說你的工作單位也在上海。」
「是,我的生活圈子都在上海,」耿墨池望向車窗外,一張臉在燈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為了葉莎,我才將自己的工作室安排在長沙,但感覺還是象個過客,跑了這麼多年,始終沒有家的感覺,在上海就不一樣了,感覺空氣都親切。」
「強龍鬥不過地頭蛇,看來我不敢得罪你了。」白考兒直嘆氣。
「你明白就好,現在是我的碼頭,你敢得罪我!」耿墨池笑著摟緊了她。
他的住處離市中心有點遠,環境相當好,車子一駛進小區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四處都是綠樹環繞,一棟棟燈火通明的住宅樓掩映在綠樹叢中,白考兒問他住哪棟,他說還在前面。車子最後停在一排歐式風格的低層樓前,白考兒下車一看就知道這房子價格不菲,複式的結構,闊氣的大陽台,米色大理石外牆,家家戶戶都有綠色的落地大窗,典雅中顯出格外的盛氣凌人。早就聽說上海的房子很貴,普通工薪階層能住個七八十平米的就很不錯了,能住上這樣兩百多平米的豪宅絕非等閑之輩,這讓白考兒開始猜測他的身家,冷不丁冒出一句長沙話:「你有錢撒,住這麼好的房子。」
耿墨池聞言呵呵直笑,牽她上樓道:「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因為沒錢而把你賣噠。」說的竟也是長沙話,很難聽,逗得白考兒哈哈大笑。
306.這是他的門牌號。他掏出鑰匙開了門,非常紳士地做了個「請」的姿勢。白考兒又是笑,樂呵呵地進了門,可是前腳進去,燈都沒開,那傢伙就從後面一把抱住了她,扳過身子,將她貼在冰冷的牆上瘋狂地吻她,「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好高興你能跟我來上海……我想……」他話還沒說完,就迫不及待地解她的衣服,把手伸到她的胸衣內,意亂情迷。
「沒辦法,我橫豎是貞節不保了。」
她咬著他的耳朵吃吃地笑,含糊地抱怨,「你這人怎麼……」
「直奔主題是吧……」他在黑暗中也笑了起來,口齒不清地答,「沒辦法啰,這是人類永恆的主題呢,我不想跑題……」說著將她整個的貼住自己胸口,兩人手忙腳亂很快失控。
當一切平靜下來后,兩人在黑暗中擁抱了一會就進浴室沖涼,從浴室出來兩人各自換上睡衣鑽進暖哄哄的被窩,耿墨池靠在床頭抽煙,若有所思地打量悶不做聲的白考兒。
「幹嘛心事重重的?」他看著她說,「其實既然已經走出這一步了,你就沒必要還背著包袱,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呢,放鬆一點,對自己好一點,愛是不需要在乎別人說什麼的……」
「你真的不在乎?」
「我的字典里沒有在乎兩個字。」
「那你也不會在乎我啰?」白考兒一針見血。耿墨池別過臉盯著她,若無其事地吞雲吐霧,姿態優雅,表情卻很冷漠,「你要的『在乎』是什麼?要我娶你還是要我整天甜言蜜語地哄你?告訴你,我一樣都不會!」
白考兒感覺自己在墜落,墜落,一直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剛才還纏綿得死去活來,轉瞬間就翻臉不認人,這個男人實在是冷酷得可以,但她不想在這個時候表現出自己的懦弱,強裝鎮定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賴著你的,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在你毀滅別人之前,有可能先毀了自己!」
「早就毀了!」
耿墨池叫了起來,剎那間眼中寒光直射:「在他們沉入湖底的時候……」聲音嘶啞空茫得象來自狂風呼嘯的山谷。
一句話封了白考兒的口。
可怕的沉默!
「謝謝你的提醒,」她沉思良久心在滴血,感覺被這個男人撕得皮開肉綻,臉上卻笑著,「原來我們都已經毀了,這樣很好,一切從頭開始,很純粹的開始,就如很純粹的毀滅一樣。」
「是啊,這正是我想說的嘛。」
耿墨池也笑,表情象放電影似的一下就跳過去了,方才的冷漠狂暴瞬間又不見蹤影,白考兒驚訝地看著他,這個男人會變臉!他很會找台階下,話還沒說完就一把抱住她,嗅著她發間的芬芳,目的明確,又要開始人類的主題!
「別,別,你不覺得我們有點過分嗎……」她遲疑著說。
「沒辦法,誰叫我們這麼無恥呢?」耿墨池答。
老天啊,誰能告訴我為什麼,眼前的這個男人怎麼如此令人心動,雖然她還是無法擺脫那種心虛的感覺,雖然此刻兩人是**相對,雖然她還是看不清他眼中閃爍的目光後面是什麼,但有什麼辦法,正如他說的,已經毀了,那就毀得徹底點吧,最好粉身碎骨連渣都不剩!可是淚水還是順著她的眼角淌了下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宛如窗外沉沉黑夜整個地壓倒了她,因為從這一刻開始,她的人生已經改寫,一個已經被毀滅了的人的人生,註定了不會是一個好的開始,至於結果,更是茫茫無際,黑暗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