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的前世是一面湖(五)

第十二章 我的前世是一面湖(五)

我們一路顛簸,沿途又經過果子溝、霍爾果斯口岸、伊寧、那拉提草原,風景自然不必多說,可能是一路看過的風景太多,我對這些地方沒有太深刻的印象,唯一對我有所觸動的是經過那拉提草原時看到的一小片胡楊林,火紅一片,刺得人眼睛生疼,此前我就聽說過胡楊這種樹木,說是活著一千年不老,死後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腐,意喻其生命的頑強。耿墨池想必也聽說了胡楊不老的傳說,他將車子停在路邊,操著手走進林中,環顧四周,趁我不備突然將我擁入懷中,動情地吻住了我。這是來新疆后他第一次主動吻我,溫潤纏綿,我的心一陣狂跳,偷偷睜開了眼,竟感覺我們象置身火海中,天地都在旋轉在燃燒,我在心裡暗暗地祈禱,希望此刻我們是真的置身火海,一起燃燒,又一起化成灰燼,該有多好!

「看來我是多慮了,你終究是忘不了我的。」鬆開我后耿墨池看著我笑。

「你覺得我會忘得了你嗎?」我反問,審視他,「兩個人在一起這麼久,你難得連我忘不忘得了的把握都沒有嗎?你一直自負得可以,什麼時候這麼沒自信過呢?」

「可是我現在好象……有一點改變了……」他說。

「什麼改變了?」

「你不知道的……」他顯得有些心煩意亂。

我還想繼續追問,但看他的樣子顯然是不願往下說,我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他有改變嗎?

好象是。我也有感覺。

我們最後一個遊覽的地方是位於巴音布魯克草原尤勒都斯山間盆地的天鵝湖,也是個高原湖泊,據說是國家級的天鵝自然保護區。可是這個時候哪還看得到什麼天鵝,除了發黃的草地和清澈的湖水,我們沒感覺到這裡有什麼特別之處,所以只作了短暫的停留就離開了。但我知道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如果是在春末夏初過來,湖邊一定是綠的,聖潔的天鵝一定會在碧藍的湖水中嘻戲,那樣的美景我們是無緣看到了。

離開天鵝湖后,我們開始返回烏市的路程,一連幾天的顛簸,我是真累了,巴望著快點回到銀都酒店好好洗個熱水澡,再窩進被子美美地睡上一覺。我看了看身邊的耿墨池,也是一臉倦容,開了這麼幾天的車,他一定是比我更累的。

可是有句話說得好,欲速則不達,就在我們歸心似箭的時候,我們感覺好象迷路了,車子駛來駛去竟在原地兜圈,耿墨池拿出地圖看,照著地圖上的路線開,可是沒用,我們轉了兩個小時仍然沒有轉出去。於是只得打電話向烏市的老鄧求助,糟糕的是電話也不通,根本發不出信號。這下就慘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要真走不出去,我們肯定會凍死在這,因為新疆早晚的溫差很大,尤其是入冬時節,晚上氣溫最高也不會超過零下10度。

眼看著天色漸暗,我和耿墨池都有點慌了,坐在車裡不知道往哪開,前面是一望無際的暗黃色草原,連雪山都看不到了,根本無法辨別方向。

「怎麼辦?」耿墨池急得聲音都有些抖。

「就往那開吧。」我用手隨便指了個方向,「開不開得出去聽天由命了,如果真凍死在一起……」我看他一眼,故作鎮定地說,「那就正如你願了,不是嗎?」

耿墨池一怔,忽然笑了,連連點頭,「是,是,這樣的結果再好不過……就這麼著吧。」說著他發動車朝我指的那個方向開了過去,完全是賭一把了,要真死在一起,也如了我的願呢。

不知道怎麼回事,車開了沒多久,我們發現氣溫有所回升了,而且四周的草原也開始變綠,到後來漫天的綠色連到了天邊,真是奇怪,現在這個季節草原應該是黃色的,就跟我們一路看過來的草原一樣,怎麼會變回綠色了呢。不僅是草色變綠,我們還發現草原上繁花四處,點綴得草原分外美麗燦爛,打開車窗,清新的野花香隨風沁入心脾,頓覺神清氣爽,倦意全無。

「這是哪呢,地圖上沒有啊。」耿墨池有點摸不著頭腦。

「管它是哪呢,這裡的氣溫很高,晚上咱們可以幸免於難了。」我笑著說。

「唉,我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原來還打算跟你死一塊呢。」耿墨池騰出一隻手攬住我的肩,心情很好。

我們的車停在了一個湖泊邊,那湖不大,站在這邊可以望到對面,吸引我們停下的是那湖水的清澈和湖邊嘻戲盤旋的水鳥,我走過碧綠的草地來到湖邊,看著那湖,腦中剎時電石火花,我電擊般怔住了,忽然間恍若隔世,這湖我來過,夢裡來過,否則怎麼會如此熟悉,它雖然沒有一路上我們看過的天池、喀納斯湖、塞里木湖和天鵝湖寬廣美麗,但它真的很熟悉,藍天白雲下,湖水瀠回如帶,水草隨風飄搖,還有那自在遊動的小魚,甚至連空氣都是熟悉的,帶著淡淡的水草的清香。

我站在湖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流滿面。

耿墨池忙問我怎麼了,我哽咽著說:「這湖我來過,肯定來過……」

「大白天的說夢話吧。」耿墨池覺得好笑。

「不,你不知道,我的前世肯定是這湖中的一粒細砂一條小魚,否則我怎麼如此的面熟,我一定是來過的……」

「你真是多愁善感,」他望著我笑,「不過我現在明白當時選房子時你為什麼會選彼岸春天的莫愁居,那個湖多少跟這有點象呢。」

後來我們坐在湖邊說話,他說了很多,大多時候都是我聽他說。他在言談中再次提到了他的妹妹,他說他妹妹也很喜歡湖,從小就畫湖,她原先是學畫的,畫了很多的湖,各個季節的都有,湖邊都是鬱鬱蔥蔥的樹林,湖面上永遠有飄著的小船。我問為什麼那麼喜歡畫湖,他說,「妹妹說那是她的前生,跟你剛才你說的一樣,我好驚奇,我早說過你們很相似的,知道嗎,她也很喜歡那首《昨日重現》,從小就纏著我彈給她聽,後來她也學會了彈琴,彈得最多的就是《昨日重現》,我不知道她想重現什麼,只知道她看似活波,內心卻很憂鬱……」

「為什麼憂鬱?」

「不知道,好象那是她根深蒂固的東西,第一次見面就感覺到了,後來我們漸漸長大,都有了各自的心思,我就更不懂她了,她跟我父母去紐西蘭定居后,我想她想得發瘋,當時我在法國留學,有一年的暑假我去紐西蘭看她,她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子,開始我沒認出來,後來才知道那女孩是母親的學生,從小就跟妹妹一起學琴的,在我母親跟繼父去紐西蘭定居后的第二年他們一家也去了紐西蘭,那女孩就是葉莎——我們一起玩,很開心,假期結束后我回法國,沒多久葉莎也到了法國,我們很自然的經常在一起,但我從未想過我們會有婚姻,我只把她當自己的妹妹,可是我的家人還有她的父母卻極力主張我們進一步發展,我不願意,就回了趟紐西蘭,想知道安妮對這事的看法,想知道她心裡有沒有我,但是很失望,她寧願跟一個窮畫家鬼混也不給我機會,我知道她是做給我看的,後來的事情就全在父母的安排中進行,我跟葉莎結婚了,又一起回到國內,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但我沒有辦法……」

我聽得呆了,從不知道耿墨池還有這樣的故事,只是我有點悲哀,我怎麼只能當別人的替代,我這輩子就只有當替代的命?想必我的臉色很難看,耿墨池馬上注意到了,拍拍我的肩膀說:「你不要太多心,雖然你很象安妮,但你們並不能相互替代,你們都是獨立的整體,是除了我母親外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葉莎呢,她不重要嗎?」我忽然問。

「她……當然也重要,但我們從未走入過彼此的內心,」耿墨池的目光遊離在湖面,陷入沉思,「不能說我對她沒感情,但那僅僅是感情,而不是愛情,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們在一起很平靜,從未吵過架,她是個溫順的女人,也很優雅高貴,什麼都順著我,從不在我面前表示她的意見,所以有時侯我很煩她,說她太沒自己的見解,她也從不跟我頂嘴,我也就不好太要求她什麼……我一直很尊重她,卻從未把自己的心給她,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總是鬱鬱寡歡,老是吵著要回紐西蘭,後來我工作越來越忙,她也就越來越鬱悶,直至得了抑鬱症,後來就出事了……」

「這不能怪你,」我安慰他,「你們錯就錯在婚姻,你們不適合婚姻,因為你們沒有愛,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很可怕的……」說到這我突然打住,他們的婚姻沒有愛情,難道我的婚姻就有嗎?

耿墨池沒有注意到我情緒的微妙變化,他也沒再說話,眼睛始終盯著湖面。這時候已是傍晚時分,天邊絢爛的晚霞將整個湖面染成了紅色,湖象著火了般,燃燒著狂熱的激情。那些水鳥也要歸巣了,撲騰著翅膀掠過湖面沖向漫天彩霞,湖邊的鳥鳴聲一時間此起彼伏好不熱鬧,我站起身,忽然說:「這湖應該有個名字的,你說對不對?」

「那你就給它起個名字好了。」耿墨池看著我說。他的樣子好迷人,風吹動著他的頭髮,輪廓分明的臉襯在落日的餘暉中顯出莫名的性感,我的心一動,走上前捧著他的臉說:「我有個名字,你看怎麼樣?」

「說來聽聽。」他也就勢抱住我的腰,將臉貼在我的胸前。

「就叫瑪瑙湖。」

「瑪瑙湖?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他很不老實地把手伸進我的衣內,心不在焉地問。

「我上中學的時候看過席慕容的一部詩集,裡面就有一首詩叫」飄泊的湖「,寫的正是一個叫瑪瑙湖的地方,很美,我一直記得。」我忽然感到一陣涼意,他竟然把我的上衣掀起來了,一邊親吻我的**一邊把手伸到我背後撫摸,我呼吸急促起來,繼續問:「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可以,你取什麼名字都可以,」他貪婪的允吸著我的**,讓我渾身電擊般震蕩,他含混不清地跟我說,「不過我覺得最好就叫鴛鴦湖,通俗易懂又形象……」

「討厭!」我笑罵,大口地呼著氣,他將我一把摟住放倒在湖邊的草地上,狂熱地親吻我,引誘我,肆無忌憚地撩起我的**,但我還是有些抵制,低語道:「別,別人會看見的。」

「看見就看見,就當是欣賞人文景觀好了。」他不管我,將我放倒在草地上,粗聲粗氣地說:「我早就想要你了……實在忍不住了……」說著就解開了我厚厚的毛衣。

天好藍啊,我的手抓著湖邊的草,感覺全身發麻,體內的震動一陣高過一陣,他被這始料不及的震動推到了痛苦快感的極點,身體一陣痙攣,然後緊緊抱住了我。

這時候天色漸暗,湖邊的鳥兒也都所剩無幾,耿墨池拉我回去。我卻還是依依不捨,他就說,明天再來嘛,相機的電用完了。我點頭,卻又心頭一動,掏出手帕,在湖邊捧了把泥土用手帕包好。他問我這是幹什麼,我說我要把我的前生帶走,我丟了前生已經很久,我不能再讓她流落天際了。

耿墨池面露驚訝,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一瞬間的閃爍不定。

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一路上就再也沒說一句話。

我忽然被一種完全陌生的情緒籠罩著,這情緒不是來自我本身,而是來自身邊的耿墨池,我感覺他內心起了某種變化,很微妙,就象之前看過的喀納斯的湖面,一會色彩明朗,一會顏色深沉,一會清澈見底,一會深不見底,他的心總是這麼變幻莫測,比天池平靜,比喀納斯湖激動,比塞那木湖狹隘,比天鵝湖憂鬱……

很奇怪,離開湖邊后,我們返程的方向突然明朗起來,草色也漸漸泛黃,氣溫驟降,眼前又恢復了寒風蕭瑟,黃草漫天的蒼涼景象。

「真是見鬼了。」耿墨池覺得匪夷所思。

終於在晚上回到烏市的銀都酒店,我們跟當地人談起了那個湖,他們一臉迷惑,都說他們在本地住了幾十年了,從來沒見過那樣一個湖,連聽都沒聽說過。我不信,跟他們爭論,一遍遍的描述那個湖的樣子,他們還是堅持說沒見過,還說已入冬,新疆的草原不可能是綠色的,水鳥也早已南遷,更不可能有鳥兒歡騰水面的場景出現。後來我們又問了好幾個導遊,他也都說沒見過,我說是不是你們沒去過漏掉了那個地方呢。他們大笑,說他們天天在這地兒打轉,別說是個湖,就是個耗子洞都漏不掉。我還是不信,耿墨池就說明天再去一趟那湖,照幾張照片就是了,有了照片他們不信也得信。我只得作罷,但夜裡睡覺卻很不踏實,滿腦子都是那個湖。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催耿墨池上路,我們開著那輛吉普車又是一路飛奔,但奇怪的是,無論我們如何憑著記憶去尋找,都沒有再見到那個湖,我的心懸了起來,難道昨日所見只是幻覺,怎麼可能是幻覺呢?我不甘心,又接著找,可找來找去都在原地打轉,耿墨池就說不能再這麼找下去了,再這麼找汽油耗完了就麻煩了。我哭了起來,說怎麼可能沒有那個湖呢,大白天的我不可能是在做夢。耿墨池擁住我,嘆道,佛書上說,凡事都講個緣,不僅是人跟人,人跟事物也是一樣的,有緣就能見到,緣若盡了,哪怕是近在咫尺也見不到。我無語,我不信什麼佛不佛的,但我真的很傷心,回來的路上我一直都在哭,真有一種遺棄了親人的剜痛。

老鄧知道了我們的奇遇后,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驚訝,但他相信我們所見,因為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遊客遇到過,他還說能見到這個湖是有福之人,是吉祥的徵兆,一般人是見不到的呢。

我和耿墨池半信半疑,心裡卻在想,我們真的是有福之人嗎?

兩天後,我們返程回長沙,趴在飛機的窗戶上,我還在尋找那個湖,期望能在高空見到那個湖,可飛機下面是厚厚的雲層,什麼也看不到。我徹底絕望了,好半天沒說一句話,心裡開始有點信耿墨池講的佛的說法,有緣就能見到,緣盡就一切枉然。耿墨池握住我的手,頭枕著靠背閉目養神,卻又似在開導我說:「緣份是稍縱即逝的東西,擁有的時候一定要珍惜,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我的前世就是那個湖,」我沒理會他,喃喃自語道,「我一定是在等著誰,用一湖的淚水從前世等到了今生,如果仍然等不到,來世我必還在等,我的來世還是一個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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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這樣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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