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下崗之家
第六十章下崗之家
家裡的生活水平輪到建業結婚時已是今非昔比。樹蘭出身於幹部家庭,生活條件優越。樹蘭的母親吸取樹梅的教訓。真應了那句話,一朝經蛇咬,十年怕井繩。對樹蘭的婚姻大事不敢指手畫腳。樹蘭二十八歲了還是談不成對象,她整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不敢正面問樹蘭,怕引起樹蘭的誤會,只有跟他父親長吁短嘆。自從樹蘭把建業領回家,母親的心裡踏實了。儘管建業的家庭和個人條件遠不如他所願,但畢竟有個好工作,人也老實厚道。樹蘭結婚家裡的陪嫁是全套家用電器。
結婚的新房是機關分的,雖然只有一間半平房,但比起哥哥們,那也是天壤之別了。
結婚那天,專門包了一家餐館,請了樂隊,租了六輛紅色桑塔納接親,請來公司工會專門搞錄像的同事負責全程錄像。熱鬧氣派的場面,三十餘桌酒席,光鞭炮就買了一箱子。
建業的婚事辦完,七個子女全部成家了。建設是在建業之前辦的。他對象搞得早,談的時間長。建業的對象搞的那麼費勁,還提什麼結婚。建設不能一直等下去,況且他的歲數也不小了。建設結婚時也沒有房,好在建章的單位分了新房,部隊的房暫時沒交,建設先住著,等部隊收房時再說。
孩子們都成了家,父親再沒什麼牽腸掛肚的了。無事一身輕,倒不知自己再干點什麼好。找了個適當的時候,帶了幾個有空閑的子孫回了趟老家。進了村子,父親沒有直接進自家親戚的門,而是從村頭一直走到村尾,帶著一幫人,浩浩蕩蕩,把鄉親們都招了出來。父親當年從這裡出去闖世界時,只帶了母親一人,再回來時變成了大隊人馬。父親和鄉親們熱情地打著招呼,眼睛亮亮的,臉上神采飛揚。
在鄉下的幾天,父親出了東家進西家,也不管人家愛聽不愛聽,把自己這麼多年來如何操持這個家,一個個把子女養大**,一股腦全倒給人家。鄉親們後來聽膩了,臉上的表情和反應不象剛開始那樣好奇,那樣專註。父親這才發現自己說得太多了,只顧賣弄自己。父親於是自嘲地笑了。
父親終於有時間面向他的姐姐,一個象朽木一樣蒼老的老太太,細細地講述自己以及全家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姐弟倆手拉著手。姑姑深陷的眼窩裡混濁的眼睛已經沒了一絲神采,昔日在母親面前那專橫跋扈的神態蕩然無存。姑姑在與父親的談話中居然問起母親的情況。歲月的年輪已徹底淹沒了她對母親的敵意。
從鄉下回到家裡,父親還一直沉浸在濃濃的鄉情里,話題里總是道不盡那陳年舊事。濃濃的鄉音重又繚繞在家人的耳畔。
父親帶著家人回了趟老家后不久,建章所在的單位全面停產了。工人都回了家。建章是廠級領導,但由於對廠長的行為有抵觸情緒,被廠長找了個借口也轟回了家。建國作為車間副主任,也同工人一樣,一刀切。開始四個月還發些生活費,後來就什麼也沒有了。人們趕緊想轍,活命要緊。鐵飯碗砸了,得趕緊找個泥的端上,要不飯也吃不成了。
建國和一個朋友學著養起了魚。開始小打小鬧,掙了點錢就擴大規模,把家裡弄得像水族館,到處是水缸魚缸,沒有落腳的地方。各種冷魚熱魚五顏六色千奇百怪,倒也氣象萬千。每當有人來看他的魚,他就會興奮地眉飛色舞,繪聲繪色,滔滔不絕。
魚越養越多。建國原以為找到了發家致富的路子,沒想到市場這個東西太難把握,都認為養魚掙錢都去養,這魚還能掙錢?建國後悔不迭,想甩又甩不開,借了那麼多錢還沒還完,養也得養,不養也得養。
那天建業正上班,建章打來電話,通知他馬上到醫院,說建國被人打了,傷了胃。建業連忙趕到醫院,建國正在急救室搶救。建章告訴幾個陸續趕來的兄弟,建國去撈魚食,由於和別人搶一處水塘打了起來,那人年輕力壯,建國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被打得胃出了血。報了案,那人也給抓起來了。建華嘆了口氣說,這都是咋搞的,現在是都要錢不要命了。
建國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才出院,回家調養。沒過多久,父親也病倒住院了。父親住院和建國的傷沒有關係。家裡人沒讓二老知道建國的事,怕他們著急。父親不是一下就病得厲害才住院的。吃勞保后一直吃中藥調理,效果挺好。但從去年開始,他的身體就大不如前。原來的老毛病經常發作,特別是秋末冬初,父親的身體顯得尤其脆弱。到醫院看過幾次,醫生說身體不適的主要原因是體質差,抵抗力下降,稍不注意老毛病就犯。這以後每當父親感到不舒服,就讓建章提前打一針,再吃些藥。每年入冬前打一針人體球蛋白,增強父親的抵抗力。建章成了父親的家庭護理醫生。
建設的「面的」發揮了大作用,父親每次去醫院都坐他的車。建設結婚後在部隊的營房住了兩年,營房股搞了一次大清理。建設住不下去了,搬回家和父母擠著住。兩間房中間的門堵上,又單開了一個門。父母身邊有個人,這樣也挺好,省了其他人許多事,大家用不著天天往父母家裡跑。平時有建設照顧,父母晚上覺得不舒服,只要敲敲牆,建設就會過來,很是方便。
母親的身體比父親強得多。雖然自小勞作,一生養兒育女,卻沒落下什麼大毛病。
母親沒文化,雖然人很善良,但在處理人際關係上表現的能力很差。小市民意識很濃重。誰對她好,她不僅逢人就講,還要用實際行動報答。誰對她不好,她也總掛在嘴邊上。年輕時母親就話多,到老了更加絮叨起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母親的言語隨便經常引起媳婦和女婿們的不快。
一次母親去看姥姥,遲遲未歸,父親由於街道一些瑣碎事正在生氣,鐵青著臉讓建業將母親找回,對母親大發雷霆。父親吃勞保后,人變得溫順多了,不再像年輕時經常對母親亂髮脾氣。這次忽然來了這麼一通,母親感到莫大的委屈,第二天,也不管正在看護的建業的孩子,獨自一人回老家走親戚。
樹蘭下班回家見孩子人照看,自是不悅。為了讓母親照看孩子,建業和建設臨時換房住。家裡亂成了一鍋粥,飯沒人做,家沒人收拾。樹蘭帶著孩子回了娘家,把孩子託付給已退休回家的母親。
樹蘭對建業說,你媽和你爸生氣,實在不應該不管孩子。
其實母親是在氣頭上,根本沒有考慮到孩子。
幾天亂七八糟的日子,過的父親愁眉苦臉。孩子們來看他,他悶悶不樂,也不說話。大家看得出父親已經意識到自己做得有些過分。母親幾天後從鄉下回來,父親自然也變得說話辦事都小心翼翼起來。
孩子不再讓母親看護,建業沒了再和建設換房住的必要,收拾了東西重又搬回去。
搬回家沒幾天,機關里開始產生動蕩。機關黨總支組織全體工作人員,每人添了一張表,大意是如果機構改革,你準備怎麼辦。機構改革已經嚷嚷了好幾年,陸續走了幾個人。這幾個人都是經領導談話后願意去企業的。如果你不想去,也沒人硬逼你。畢竟還不到最後動真格的時候。
建業仔細考慮權衡了自己的處境,最後決定離開機關到企業去,機關不是久留之地。第一,他沒有轉干,這一點就決定他沒有在機關長幹下去的可能性,雖然機關里還有好幾個以工代幹人員,但人家怎麼想他不知道。第二,他不會夾著尾巴做人。試著想改變自己,有點效果,但不明顯。第三,他不善於處理人際關係,不適應機關的工作環境。因此,他在徵求意見表上寫的是現在就去企業。領導自然愉快接受了他的請求,先讓他到企業掛職鍛煉。一年後組織關係和工資關係都轉到了企業,這時他的入黨問題已經解決,是在機關里幾乎沒有發展對象時解決的。令他感到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他還沒有轉為正式黨員時,他的職務是廠黨支部副書記。一個預備黨員做黨的領導工作,他覺得不可思議,也沒有人告訴他這正不正常。
自建章和建國下崗回家,建設停薪留職后,建黨建華建軍也隨著單位的不景氣陸續回了家,只有建業還算是國家的正式職工。建章回家無事可做,被同事拉到股市去炒股;建國從醫院出來繼續從事她不掙錢的養魚事業;建黨的單位破產了,每人給了一些錢,算是買斷了工齡,與原單位徹底沒了關係。他是焊工,現在給人打工;建華的單位已經分成塊被人承包,她只能給承包人站櫃檯,掙些生活費;建軍的單位相對好一些,軍用品已經全部轉成了民用品,銷路不太好,也裁了一批人,建軍身在其中。回家的人每月發180元生活費。他回家后租了一間門臉房,和別人學著烤蛋糕,每月下來比上班合適;建設繼續開他的計程車,每月的收入是他原來工資三倍多。每天跑得挺辛苦,但心情挺愉快。他說他的外債能比計劃提前半年還完。
過春節,都到父母家團聚。大家對現在的形勢和政策褒貶不一,牢騷滿腹。都說我們這個家算倒霉透了頂,都快成了名副其實的下崗之家了,剛過了幾年舒心的日子,轉眼之間就變成了這樣。
建華調侃著說,只有建業還享受著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只是他不識好歹,放著機關旱澇保收的工資不拿,非要到企業去發展,看著吧,到最後非得發展回家,不知道他抽的哪門子筋。
給建國借錢養育的人知道他的錢難掙,天天屁股後面追他要錢。他的日子最不好過,所以他的牢騷話也最多。他說,剛聽到一個順口溜,說**給老百姓一個鐵飯碗,鄧小平給換了個泥飯碗,***又給碗上鑽了個眼。這還真應了咱們家的情況。現在的真是有點亂套,農民放著地不種,都跑到城裡和工人老大哥搶飯吃,批發市場擺攤的小商小販,儘是些農民。工人下崗想去淘大糞人家都不要,擺個地攤還被帶箍得攆的四處亂跑。滿大街除了戴黑箍的管不了你,其他帶箍的都比你厲害。電視報紙天天說,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社會進步了,我怎麼一點也沒體會到。
建業跟他唱反調,說,你這是井底之蛙,只看到頭頂那片天。人家講的是全國的總體形勢好了,人民的平均生活水平提高了。具體到某個地區某個家庭某個人,那是個別現象,不能以偏蓋全。建軍和建設就是例子,他們現在都比原來上班掙錢多,這都是改革改來的好處。
建軍和建設馬上反擊說,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只看見賊吃飯,沒看見賊挨打。我們一個月是怎麼受下來的誰知道。上下班沒點,吃飯也沒點,養老保險自己交,什麼福利也沒有,哪像你們,一杯茶水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吃好飯不放好屁。
這時,父親嚴肅地說,你們湊在一起就不能說點高興事,就會發牢騷。我看建業說的有道理。咱國家已經開始重視鼓勵發展個體經濟了。真要象你們說得那樣,社會倒退了,生活水平降低了,**不就完了,國家也就完了。父親嘆了口氣又說,在**問題上我看還是國家下的力量不大。那些人還是抱著僥倖的心理,不撈白不撈,撈了也白撈,你不撈也說你撈,為啥不去撈。這就好比莊稼地長草,只要有那塊土壤,它就要長。大家於是又你一言我一語的**起目前的**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