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戰勝心魔
安曉惠輕飄飄地在京家老宅里走動,她穿著一件荷葉領的斜襟短袖上裝,下身穿曳地的淺綠色百葉裙,頭髮披散開來,整個人安靜得像一塊凝固的冰。她走動時目不斜視,臉龐有如一彎滿月,莊重且肅穆,看著頗有幾分過去大家閨秀那種矜持。荷葉領的斜襟短袖上裝與淺綠色百葉裙,是她與京舒在海城的仿古一條街上買到的,他們那天走進那家專營仿古服飾的小商店,安曉惠第一眼便看中了這套衣服。她從更衣室里換了衣服出來,京舒眼前一亮,他分明看到了一個從歷史長廊中走出的女孩。那天安曉惠還把頭髮挽了起來,再取店中一個團扇捏在手中,向京舒走來時自己也覺顧盼生姿,好像自己就是一個戲里的人。這套衣服後來就擺在了京舒房中的衣櫥里。京舒是學歷史的,他告訴安曉惠,衣服的款式在晚清和民國初期特別流行,那時雖然已經有了洋服,但不管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甚至戲子娼妓,出席一些比較重要的場合,或者到照相館去拍照,還是大多喜歡穿上這樣的衣服把自己打扮得賢淑端莊。安曉惠喜歡這套衣服,即使收在衣櫥中不穿,也是隔上三兩天便要取出來熨燙一番。現在,安曉惠身上便穿著這套衣服,她穿行在京家老宅古意十足的門廊走道間,分明就是一個走在晚清或者民國初年的女子。安曉惠從樓上下來,穿過廳堂,來到外面的庭院里。又是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天上的滿月將沾些紅暈的月華曬落在她身上。這時她的表情有些怪異,像是迫不及待要去做些什麼,又像對要做的事懵然不覺。她一雙眼睛睜得很大,那裡面深邃得好像可以容納無數歲月煙塵。月華如水,安曉惠在月光下舒展著肢體,開始輕輕地舞蹈。沒有音樂的節奏,安曉惠舞動得如水般輕柔。廳堂內這時有一雙眼睛,隔著窗欞死死盯著月光下舞蹈的安曉惠,因為緊張,他的雙拳已經握緊,全身都進入一種備戰狀態。他就是京家大少京雷。這天半夜,外面輕微的響動再次驚動了京雷,他出門后便看到了安曉惠像個遊魂樣走到了庭院之中。京雷立刻知道怪事再度發生,只是這一回,異常的是安曉惠而不是京舒。京雷知道,自己此刻與那種未知的力量已經近在咫尺了,只是他還找不到目標,滿身的力量根本無從喧泄。他只能暗中注視著安曉惠,希望從她身上,能找出那力量的所在,繼而找到背後施以這種力量的人。庭院里的安曉惠舞蹈了大約半個小時,額頭上出了不少汗,人也有些微喘。但她根本不去擦拭額上的汗,在院中繼續站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轉身。京雷看到她的表情呆板,跟那晚的京舒一模一樣,便斷定她此刻亦是被人控制了心智。只是,如果那股力量要加害京家的人,為什麼只是控制京舒與安曉惠的神智,而不去傷害他們,偏偏京揚卻遭逢了不測?京雷及時隱在黑暗裡,但就算他此刻站在安曉惠的對面,她也未必能看到。安曉惠走向樓梯,慢慢走上樓去。上次京舒回到房裡后便沉沉睡去,再沒有了異狀。今晚要不要繼續跟下去,京雷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跟上去看個究竟。安曉惠推開京舒的房門走了進去,京雷隱在門邊,探頭向里張望。安曉惠回到房中卻不上床,她坐到了東牆邊的一個梳妝台前。梳妝台是清朝的古物,有一面橢圓形的鏡子,邊框雕了荷花的圖案,看起來古意十足。安曉惠坐在鏡子前面,慢慢將自己長發盤起,又取出化妝品,開始梳妝。安曉惠背朝著門的方向,京雷看不見她畫妝的過程,但他還是能感覺到她動作緩慢,好像畫妝並不是她的本意,而完全是受另一種力量驅動。門外的京雷已經非常奇怪了,而且,心底又隱隱生出些寒意來。他不懼怕任何出現在他面前的對手,哪怕對手再強大,但是,眼前的一切卻根本不讓他有出手的機會,好像對手早已洞悉他的心理,只不過跟他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那邊床上的京舒睡得香甜,好像對發生在他身邊的事恍然不覺。深夜對著古鏡梳妝打扮的安曉惠一直畫了半個小時,然後,京雷看到她終於站了起來,並且緩緩向著京雷隱身的方向轉過身來。那一刻,縱是京雷也忍不住感到了強烈的驚懼。安曉惠兩片眉毛變得雪白,唇膏胡亂抹在了嘴的周圍,讓她的嘴看上去足足大了一倍。還有她的兩頰,不知抹了什麼東西,看上去一片血紅。深夜裡,一個美麗的女孩忽然變成了這個模樣,就是誰見了都會膽顫心驚的。京雷只覺心跳得厲害,自己分明已經感覺到了對手近在咫尺,甚至已經感覺到了即將降臨的危險,但他卻仍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安曉惠慢慢走到了門邊,在京雷還在錯愕時,驀然拉開了門。現在,京雷與把自己畫得猶如鬼魅的安曉惠面對了。京雷凝立不動,他不知道安曉惠是否已經看見了自己,從安曉惠依然呆板的臉上,他得不到任何提示。京雷不動,安曉惠也不動,倆人靜靜地對恃了好幾分鐘,就在京雷覺得一顆心就要跳出胸膛的時候,安曉惠忽然先動了。她拍著手,沖著京雷嘻嘻笑起來,口中開始念那首關於大頭娃娃的童謠: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你有雨傘,我有大頭。京雷頭皮發麻,全身凝聚的力量都在這一刻消散。如同鬼魅般的安曉惠唱了一遍又一遍,那些音符從她血紅的兩唇間吐出來,落入京雷耳中時,京雷臉上已現出痛苦的表情,好像那些聲音是有形的,在重重敲打著他。京雷低吼一聲,重重一拳向著還在吟唱的安曉惠擊出。這一拳,在離安曉惠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京雷皺緊眉頭,顯然勉強抑住心中的躁動。而他面前的安曉惠,對停在眼前的拳頭恍若不覺,臉上還在怪異地嘻嘻笑著,兩手拍得也更響了些。京雷這時做了一個決定,他飛快轉身,拔足往樓下奔去。他既然找不到控制安曉惠神智的人,又受不了安曉惠口中吟唱童謠的蠱惑,那麼,他還是回到樓下,等著那神秘的力量來找自己吧。那神秘的力量曾控制過京舒,要想傷害他那一天便足以要他的性命,所以,料想它不會假借安曉惠之手來傷害他。京雷主意拿定便一刻也不再停留,他現在只想回到房裡蒙頭大睡一場。要命的是,京雷忽然找不到他的房間了。京雷奔下樓梯,下面本來應該是廳堂,他的房間就在廳堂的西側,但是,當他奔下最後一級樓梯,左右看一眼,卻發現自己仍然在二樓,京舒的房門還開著,門裡隱約傳來安曉惠拍手和吟唱童謠的聲音。京雷毛骨悚然,知道自己已經被那股力量腔制了部份意識。眼前的這一切不是真的,只不過是那股力量讓他產生的幻覺,他不能被幻覺左右,否則,只怕今晚凶多吉少。京雷再次向著樓下奔去。他回到的仍然是二樓,仍然可以看見京舒的房門和聽見安曉惠的吟唱。不可理喻的現象讓京雷頭疼似裂,即使明知是幻覺他還是忍不住要向著樓下奔去。仍然還是二樓,看到的還是二樓的房間。他再轉身上樓,依然還是二樓。京雷不跑了,他知道今夜回不去自己的房間了,那股神秘的力量終於找上了他,這不正是他回到京家所希望發生的事嗎?他只有親身親歷那種發生在京家其它人身上的怪異的經歷,才能找出對手,並且擊敗它。現在,那股力量讓他如願了,他怎麼能只顧著逃避呢?京雷在樓梯前站定,習慣性地扎穩步子,全身戒備,力量蓄滿雙臂,做好了臨戰的準備。他沖著走道方向大聲喝斥:「不管你是什麼東西,給我出來!」回應他的只有安曉惠拍手和吟唱童謠的聲音。「如果你跟我們京家有仇,就光明正大地放馬過來,京家的事,我京雷一肩承擔。裝神弄鬼,不算英雄好漢!」京雷厲聲大喝,聲音在空曠的走道里迴響,但卻依然如石墜海,根本沒有回應。這時候,安曉惠吟唱童謠的聲音更大聲了些,京雷忽然決定不再等待,他大踏步向著京舒的房間走去,他要制止安曉惠,她的吟唱不斷騷擾著他的意志,他必須讓她停下來。京舒的房門虛掩著,京雷到了門前,毫不猶豫,一腳重重踹向房門。房門應聲而開,但是,京雷卻已經看不見房裡的京舒和安曉惠了。霧,好大的霧,視力在這裡變成了無用的東西,你根本看不清這霧裡究竟都有些什麼。京雷猶豫了一下,明知這霧裡肯定隱藏著兇險,但還是大踏步邁進房間。他凝神細聽,似乎聽到了一些輕微的聲音就在身邊,他全神戒備,還是大踏步走到房間中央。原本床和傢俱的位置,現在都空空蕩蕩的,京舒與安曉惠竟似消失在這霧中一般。京雷心中縱然驚疑和恐懼,但知道自己已沒有了退路,大不了就是一死,但自己如果此刻退縮不前,那麼京家就真的沒人能解開這謎底了,京家亦可能從此再也不能在海城立足。霧的前方忽然有了光亮,光亮漸漸驅散了濃霧。京雷凝立不動,雙臂微顫,力量已如滿弦之箭貫注雙拳之上。他又聽到了拍手聲,又聽到了嘻嘻的笑聲,那首童謠再度在霧中響起。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你有雨傘,我有大頭。這回吟唱聲顯然不是安曉惠發出的,它也不是任何京雷熟悉的人的聲音。京雷正在猜想誰在那裡吟唱,面前的霧忽然一下子散了。一個半人高的小孩拍著手嘻嘻笑著出現在他面前,那些童謠也是從他的口中傳出來的。這小孩沒穿衣服,皮膚白得出奇,透過光亮,可以見到皮膚下根根血管。小孩削瘦的身子上面頂著一個碩大的腦袋,五官只在腦袋下方很小的一片範圍內,額頭往上,像頂著一隻熟透了的西瓜。——大頭娃娃。傳說中的大頭娃娃現在出現在京雷的對面,有一瞬間,京雷血往上涌,眼前一陣暈眩,但接著,他便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懼,身體保持著戒備的姿勢,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大頭娃娃要幹什麼。大頭娃娃嘻嘻笑著,嘴裡童謠聲念得更響亮了些。他徑自向京雷撲了過來。京雷沒有絲毫猶豫,一拳用儘力氣直擊出去。拳頭在擊中大頭娃娃的瞬間,大頭娃娃便整個四分五裂了,好像他根本不是血肉之軀,而是由最脆弱的瓷器做成。那些飛濺的碎片有一些直衝向京雷的臉上,京雷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另一隻手飛快擋在眼前。再睜開眼時,視線里已經再沒有了霧氣。他置身在京舒房間的正中央,一側的床上,躺著猶在鼾睡的京舒,另一側的梳妝台前,伏著昏迷不醒的安曉惠。京雷怔了一下,立刻便明白自己戰勝了心魔。原來大頭娃娃並不像傳說中那麼可怕,甚至他是如此地不堪一擊。京雷此刻胸中,被勝利的豪情充滿,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三聲,高聲呼叫京舒的名字。他要把自己適才的經歷告訴京舒與安曉惠,這樣,他們一定也會像他一樣,心裡再不會為大頭娃娃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