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聲響動將他從回憶中喚醒,他霍然坐起身來,與僕從驚訝的面孔相對。
「這樣看著我幹嗎?」他惡聲惡氣地問,心裡卻高興著因此而逃離痛苦的回憶。
「爺……你不舒服嗎?你的臉上……」僕從的神情十分古怪,而那雙盯在他臉上的眼充滿驚恐。
「我沒事,臉上怎麼了?」他納悶地摸摸臉,竟摸到濕濕的一一淚水!
「走開,看什麼看?做個惡夢出身汗,有什麼好奇怪的?」他長腿一抬,從床上蹦下來,對自己的脆弱感到羞傀和不滿,那個女人不值得他感傷。
那是汗嗎?僕從暗暗地想,知道主人一定又在為柳青兒傷心,也知道這事別人管不上,於是沉默地為他倒來茶水,取來布巾。
接過布巾用力擦拭臉后,蘇木楠看看窗外的月光,估計已快半夜,便問:「打聽到什麼嗎?」
「有,還不少呢!」僕從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一一告訴他。
聽到天星山莊左得到他的警告后,仍在騷擾青桑坡時,蘇木楠心頭一冷,「你是說,顧行天真的搶了柳青兒的馬車?」
「沒錯,就在三天前,要不是保鑣護著柳姑娘逃脫,那天被搶的恐怕不止一車蠶絲。」
「其他的還會有什麼?」也許是今晚的回憶讓他格外敏感,蘇木楠立刻聽出僕從的話外之音。
僕從悶聲道:「聽說顧行天每次遇到柳姑娘都色眯眯地看個不停,那天他就是沖著柳姑娘來的。」
蘇木楠當然知道顧行天好色本性,不由握著拳頭一擂桌子,生氣地說:「柳青兒也不檢點,她為何不避著那個老色鬼呢?」
僕從扶正因他擂桌面而歪斜的茶碗,小心翼翼地說:「這就是爺不公平了,人家柳姑娘來這裡就是為了收絲買繭的,爺要是買玉石,能不去看貨比貨嗎?」
知道他說得沒錯,蘇木楠一時無語,但隨後又恨聲罵道:「董浩沒用,自己的生意就該自己來,派個娘兒們來冒險,自己躲在家裡算什麼本事!」
僕從了解他並不是真的在罵人,而是在為柳姑娘擔心,但卻覺得他如此冤枉好人不妥,於是再透露道:「是她自個兒要來,還求了碧籮夫人做說客。」
「你怎麼知道?」
「保鑣李小牧說的,不信爺可以去問她。」
「京城那麼安全,她為何偏要到這種地方來?」
「這……小牧說柳姑娘想出來散心。」
散心?散什麼心,他自然心知肚明。「算了,睡覺去吧。」他心煩意亂地將僕從這走,自己也隨意倒在床上。
【第四章】
深夜,一道模糊的聲音將睡得並不深沉的蘇木楠驚醒。
他睜開眼躺在床上傾聽,那聲音時斷時續,像風聲,又像海潮聲,而那兩種響聲剛好都不可能在這個深秋的青桑坡出現。
不對,一定有事發生!
憑著對危機的直覺反應,他匆匆起身穿上衣服,叫醒睡在外屋的僕從。
「爺,什麼事?」僕從翻身而起,穿著衣服跟在他身後。
「不知道,只是聽到有人在吵。」他說。
兩人來到院子里,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潔的月光將四周的景色照得清晰可見,院子里沒有人,但隱約傳來的吵雜聲令人不安。
「那邊!」僕從忽然指著東面大聲說:「爺,聲音是從那邊傳來的。」
蘇木楠也聽出來了,兩人立刻往那裡跑去。
跑出院子后,吵雜聲愈加清楚,可以聽出其中夾雜著人聲和馬蹄聲,可是由於距離遠,聽不清楚究竟在吵什麼。
路上不時遇到抬著竹篾編織的蠶簇往相反方向走的人,但每個人都腳步匆忙,他無法攔下任何人詢問。
越往前走,緊繃的氣氛愈加明顯。
忽然,幾個手持武器的人朝著他們的方向跑來,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喊住他,他是李小牧的師兄李東林。「東林,發生了什麼事?」
「蘇爺,您也來了?」看到他,李東林立刻跑過來,自從他幫忙找郎中救了師傅后,他和師妹就視他為恩人,對他深有好感。
「天星山莊又來搗亂,毀了東面柵欄,還想放馬沖蠶棚,被我們打退了,師傅怕他們使詐,要我帶人巡視各處。」
「那你快去吧!我明天再找你。」看出他很急,蘇木楠不再耽擱他。
李東林點點頭,轉身離去,他也繼續往東面桑林走去。
桑林外一片狼藉,不少人正修復倒塌的柵欄,看到墨叔和幾個人站在桑樹下,蘇木楠大步走過去問道:「墨叔,損失大嗎?」
墨叔對他的出現頗為詫異,卻沒有多間,只是回答道:「現在還說不清。」
「為何說不清?」他皺眉看了看一片狼借的現場,不解地問。
「因為為時尚早。」
聽到回答他的竟是柳青兒的聲音時,他大吃一驚,仔細一看,才發現她就站在另外兩個人的身邊,只因剛好站在樹影下,因此他一時沒看到。
開口即後悔的柳青兒,被他毫無顧忌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但仍鎮靜地看了眼散落滿地的木樁和附近的桑樹。「現在能看到的損失就是這些,等天亮后才能確定蠶棚和桑葉是否受到蟲災,如果那樣的話,我們的損失將非常巨大。」
她的話令眾人沉默,蘇家雖不涉足蠶桑業,但身為生意人,蘇木楠對蠶桑多少有些了解,不由驚訝地問:「你是說顧行天會讓人把蠅蛆、螞蟻等帶到蠶棚里?」
柳青兒憂慮地說:「很有可能。」
「他們怎麼能這樣?」蘇木楠難以置信地問。
「他們一直如此!」柳青兒憤然道:「大棚里現在全是五齡蠶,今夜雖然因阻止及時,他們沒撈到什麼好處,但為了防備他們投放蟲卵,我們還得連夜將大棚里的蠶蔟移出,徹底清理消毒后才能再用。」
蘇木楠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當初讓顧家做的,竟是如此卑鄙下作的勾當。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五齡蠶是經過蠶卵、幼蟲、變蛹、成蟲四個發育階段后的成熟期,通過四次休眠和蛻皮,成蟲渾身上下通體透亮,不再吃桑葉而開始吐絲做繭。
此刻,蠅蟲是蠶的大忌,一旦蠶繭形成前蠅卵附於蠶上,它們會在蠶結繭化蛹時變成蠅蛆,蠶繭則成了「死繭」,再也無法出絲。
難怪剛才那麼多人要連夜移走蠶蔟,為的是避免蠶繭受污染。
懷著許久不曾有的愧疚感,他走向桑林邊修復柵欄的人們,耳邊仍隱約傳來柳青兒與幾位有經驗的總管商議事情的聲音。
她似乎並不恐慌,難道對如此暴行她已習以為常?
他納悶地想,於是詢問正在釘樁的李鏢頭。「這樣的事經常發生嗎?」
「沒錯。」李鏢頭將鎚子遞給另一個年輕人,轉向他。「顧行天這幾年從青桑坡撈到不少好處,如今怎肯輕易放手。」
「什麼好處?」他不安地問,拒絕承認自己成了顧行天的幫凶,可是耿直的李鏢頭沒有給他逃避的借口。
「當然是你蘇爺給他的好處,還有搶奪蠶繭轉賣得到的好處啰!」正為天星山莊的侵犯煩惱不已的李鏢頭氣哼哼地說:「若不是東家命令我守住蠶棚,不得離開的話,我定帶大伙兒去天星山莊找那個王八蛋算清這筆帳。」
「不用你出頭,我自會找他去!」蘇木楠陰沉沉地說。
早在去年深秋洗碧籮流產後不久,他就因為罪惡感而親自去過西城,到顧大人府邸要他轉告顧行天,不得再對董府產業動手,而後,他也得到顧行天的保證。
因此,他一直相信天星山莊不再有膽量騷擾青桑坡,可如今的事實告訴他,冼碧籮要求他來此跑一趟時,她沒有說謊,天星山莊確實沒住手。
保證?他冷然一哼,決定務必要查明,究竟是京城顧大人說謊,還是天星山莊的顧行天在騙他。
聽他說要親自去找顧行天,李鏢頭和幾個年輕人都很高興。
李鏢頭欣慰地說:「那就太好啦!有蘇爺出馬,顧行天一定不敢再放肆,今天他們連柳姑娘都敢打,日後說不定還……」
「誰打了柳青兒?」李鏢頭的話被神色兀變的蘇木楠打斷。
「還不就是顧行天的手下!」
他的目光轉向不遠處的柳青兒,後者正腰板挺直地走在墨叔等人身邊。
「她看起來沒什麼不妥。」
「那是因為保鑣動作快,及時用飛鏢擋下,否則柳姑娘的胳膊恐怕早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