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自從他們重逢以來,每次見面都是在爭吵和誤會中不歡而散,因此從來沒有好好看過他,此刻,他就站在身前,燈光照在他臉上,她忍不住打量著他。

他好英俊,也好陰沉,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這是一件緞面夾襖,因光線不太好,看不出衣料的真正顏色,衣服很合身,將他的肩膀襯托得更加壯碩,她納悶這麼瘦的人,怎能有如此寬闊的肩膀?

他手裡握著秤桿,俊秀的五官刻著冷漠與高深莫測,灼人的目光正將她從頭到腳地掃視著。

避開他的眼睛,看到在他臉上已經有不少皺紋,那是這幾年經歷的風霜痕迹。

他的頭髮綰在頭頂,做成一個時下流行的頭髻,他的嘴唇飽滿,讓她想起曾在那裡品嘗過的狂野……她的視線再次被他的目光吸引,那漆黑的眸子里映著燈火和她痴迷的身影,與它相接,她的全身竄過一陣熾熱的顫慄,彷彿火焰燎過。

「我一整天沒看到你。」她垂下頭突兀地說,試圖掩藏內心的羞怯。

「是的,因為我刻意避開你。」

「為什麼?」她忘記了羞怯,突然抬起頭來。「我們已經成親了。」

「那又如何?」妒意控制著他,令他只想用習慣的方式傷害她,「你還是那個不貞的女人,我還是那個痛恨背叛與不貞的男人。」

看到鄙視出現在那雙迷惑她的瞳眸里,柳青兒的怒氣被激起。

兩天的疲憊和等待讓她失去耐心,毫無新意的指責更讓她覺得無聊,她以同樣的口氣道:「如果女人個個都貞潔,你這樣的男人要去哪裡玩女人?」

她大膽的言詞令彼此大吃一驚,她的雙頰通紅,他則呼吸加速地死死盯著她,讓她感到背脊一陣寒意。

「如果你以為我娶你意味著你有了某種權力的話,那你就錯了。」他將秤桿扔在桌上,再以譏諷的眼神望著她。「我玩的女人起碼都是誠實的。」

說完,他迅速走了出去,彷彿這裡是不祥之地。

秤桿在桌面上滾動,發出單調的聲音,燈火飄搖,在四周形成落寞的陰影。

唉,這是我的「洞房之夜」!吐出梗在喉頭的那口氣,她暗自嘆息。

她做到了一一不管對錯,不管以後必須面對什麼,她最大的願望實現了,她嫁給了她所愛的人,可是,她卻把她夢寐以求的新婚之夜搞砸了!她感謝董浩和侯老大,是他們的「詭計」成全她的夢想,可她卻破壞了它。

她應該控制好脾氣,早就知道他好妒,又對她誤會難消,也知道他過去的放縱生活,但既然愛他,何必計較他的情緒?

她發誓以後絕不再惹他生氣,要用愛和耐心來打動他,改變他。

可是,他還會回來嗎?打量這個寬大的房間,她憂鬱地想。

一扇窗戶開在床對面的牆上,此刻窗板關著,她相信等明天打開窗戶時,一定能看到窗外的樹木、陽光和飛鳥,也可以從穿窗而入的風中感受到冬天的腳步,只是,她不知道會被留在這裡多久,從蘇木楠的恨意來看,也許是她的餘生。

但她不能讓那樣的事情發生,一定要消除橫亘在他們之間的誤會。

看著一幅厚幔垂在牆邊,她知道那是門,門外是另外一間屋子。

從四周的擺設和床腳衣柜上放置的衣服,她知道這裡原來是蘇木楠的卧室,而現在,則是他們的,如果他放棄一一從他剛才的語氣看,這個可能性非常大,那麼以後這裡就是她獨享的卧室,想到那個可能,她打了個哆嗦。

夜更深了,她感到眼皮沉重,而且空氣似乎越來越冷。

她站起身,疲憊地想:既然蓋頭已被挑走,新婚夜已結束,新郎也表明不會再來,她還等什麼?她需要休息,為何要虐待自己?

她將煩惱排除腦外,放下髮髻,換上婢女為她放在床上的深衣,躺進錦衾,在一種似有若無的熟悉氣味中,很快進入了夢鄉。

許久后,桌上燈葉輕搖,蘇木楠緩緩走了進來。

他走到床邊,痴痴地看著床上沉睡的女人,然後坐在椅子上,調整著坐姿。

他已經在外屋坐了很久,可是她什麼都不知道。

今天是他們的洞房之夜,當他進來看到她端坐在床上時,其實心中充滿歡喜,可是一想起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出嫁,他就被瘋狂的妒意和恨意控制了。

他後悔先前不該那樣刻薄地對待她,就算她過去嫁給董浩,這是她的第二次婚姻,他也不該那樣對待她,畢竟她現在真的屬於他了。

可是,他無法理解,照說一個有過男女之歡的女人,不會在新婚之夜如此安靜獨睡,可看看她,靜卧在他的床上,像孩子似地蜷縮在被子下,模樣恬靜乖巧,神態美麗安詳,好像今夜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尋常之夜:而他,卻像只被燒了尾巴的兔子,四處亂竄、急躁難安。

他想脫掉衣服爬上床去,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吻遍她已經誘惑他太久、太久的櫻唇,和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在她的身上落下他的烙印,並聽到她快樂的呻/吟與嬌喘,讓她從此再也記不起以前跟她睡過的男人。

強烈的渴望在他血脈中涌動,可是他做不到!

每當欲/望和感情感脅著要突破理智時,總會想起她不再是他心目中完美無瑕的小青兒,想起她曾經做了董浩三年的夫人,想到被他視為珍寶的她,曾在其他男人懷裡發出嬌笑時,他痛苦得發狂,心中只有仇恨,再無愛欲。

從來沒有過那樣刻骨銘心的愛,也沒有過那樣刻骨銘心的恨。

恨自己深愛的女人,本身就是對自己的折磨。

多年來,他承受著雙重傷害,用仇恨和怒火掩蓋內心血淋淋的傷疤,用尖刻與冷酷逃避情感的重壓,可是,以前她只是在他的心裡,如今,她活生生地進入他的生活,再也無法掩蓋或逃避她的存在。

今夜,為了不給人留下嚼舌根的閑話,他不得不來到這間曾經屬於他的卧房,忍著面對她的痛苦,只為給人留下他們共度「洞房花燭夜」的美好假象。

此刻,她的美麗仍像蠶蛾吸引異性獻身般吸引著他,可是只要想到自己最終還是娶了個「不貞新娘」時,他只有難堪和憤怒。

他愛柳青兒,並別無選擇地娶了她,可是卻不能碰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像對其他女人那樣,只要想做,就去做,什麼都不必想。

可是面對她,就是做不出來,無論她如何不貞,在他心裡,永遠是根植在他心裡美麗純潔的女孩。

這是多麼不公平又荒謬可笑的事啊!她背叛了他,他卻依然將她奉為玉女!

不知是他的情緒騷擾了她,還是他發出了聲音,床上沉睡的柳青兒忽然醒了。

「木楠?」她坐起身,因乍見他而吃驚得忘記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深衣。

剛醒來的她,腮紅唇艷,雙目迷濛,凌亂的長發更添幾分嬌媚。

他猛地抓緊自己的大腿,希望繼續恨她,因為只有恨能壓住流竄全身的慾念。

可是她並不知道他正與內心的欲/望交戰,只看到他氣息不勻,前額有汗,而且雙目閃爍著異樣的光亮,因此擔憂地問:「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有事嗎?她的問話讓他好想大笑,她是個過來人,難道看不出他當然有事,而且事大了,何必裝出那種不解人事的傻樣來騙他?

可是他笑不出來,因為她正認真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她的眼神坦率而火熱,閃爍著愛的光芒。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在這樣安靜的深夜,要對這樣閃亮的目光發脾氣是很不可能的,更何況……

「不,我沒有事,只是想看看你睡得好不好。」他倉促而狼狽地說。

「我很好,如果不是感覺到有人,我不會醒來。」看著這個她所託付終身、陰沉而執拗的男人,很想走過去,像初戀時那樣抱著他,親吻他,可是不知道他是否喜歡那樣,更怕再次自取其辱。

遲疑半晌后,她終於輕聲說:「你也累了,去歇息吧!我會照顧自己。」

「你當然會。」很好,她拒絕他上床,從來沒有女人做過這樣的事,可是他的「不貞新娘」做了,而且做得很成功,讓人無從發作。

「好吧!你繼續睡。」他站起身往外走,驚訝自己還能如此平靜地告辭,可見他仍然是有教養的文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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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貞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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