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揮之不去的「嗡嗡」聲持續在耳邊縈繞,她不耐地張開眼睛,想起身阻止可恨的噪音,可脹痛的腦袋迫使她倒回床上,也令她徹底醒來,記起所有的事——

她醉了,被灌醉,她要逃走……刺骨的風雪也擋不住她。

他們追來,她跑進昏暗的酒舍,猥瑣的男人用邪惡的目光困住她,用粗鄙的言語鎖住她,可是絕望中,有一雙俊美溫和的眼睛迎接著她。像踩在浮雲上,她飄過去,倒在他溫暖有力的手臂間……她嗅到淡淡的煙草混合著涼涼的冰雪味,嗅到熱熱的火焰包裹著粗獷的男性氣息,她更醉了,並失去理智地纏住了他……

她要他保護她!

呃,還有更糟的!舉起雙手看看,她無聲地聲吟。

正是這雙手,竟不知羞恥地硬要爬上他的臉龐,他的胸膛。

她還記得他的肌膚在她手指下緊繃的感覺,記得他吃驚的模樣和厭惡的目光。

還有……他的手,是她強迫它停在自己飽滿的胸前……

噢,天哪,多麼希望我沒有那麼做!這下我可怎麼見人啊?

她雙手捂在臉上,因強烈的羞恥感而打了個冷顫。

不敢再回憶下去,也不敢睜開眼睛,只有那將她喚醒的「嗡嗡」聲持續在耳邊響著,並越來越清晰。

「設下重重陷阱,堵死北歸的路,就是想『請』主公前往鄴城。」

「主公此刻回長安無疑是自投羅網,也許稍晚……」

談話在繼續,聲音時高時低,聽出他們的談話與她的失態無關,她略感心安,放開雙手,張眼打量四周。

屋裡沒點燈,因為天早就亮了,從房間的布置可知這裡是客棧。隱約記得昨夜有雙手將自己抱進來,放在床上,接著一個溫柔的女人來替她洗臉解衣……

獨孤郎果真是位正人君子!

她欣慰地想,坐直身子用手梳理著頭髮,繼續傾聽來自屋外的輕聲交談。

「主公萬不可冒這個險。」

「沒錯,侯狗子窮追不捨,這裡與荊州僅一水之隔,得先避其鋒芒再說。」

「以屬下看,既然北歸不得,不如先投南梁,聽說南梁皇帝善待來歸北將,如此,主公可以養精蓄銳,伺機重返長安。」

坐在床上的她聽到這裡滿意地點頭。沒錯,這個建議好,他應該聽屬下的意見投奔南梁才是。

「不好,投奔南梁,前途難測,當為下下之策。」

那是他!熟悉而親切的嗓音撥動著她的心弦,恍惚覺得那聲音已伴隨她無數個歲月。心動神馳間,那張俊逸非凡的臉和溫暖關切的眼睛出現在眼前,胸前漾起他的手曾帶給她的異樣感覺,她必須吞咽口水以滋潤突然乾渴的口腔。

可是,他在說什麼呢?

「我不想去建康,穰城一日不奪回來,我心一日難安。我想我們可以設法在邊境沿線找到突破口,潛返長安。」

不,不可以!她的眉頭皺起。他怎麼能寧願冒險也不去建康呢?而且就算他喜歡冒險,不怕被殺,她也絕不讓他往陷阱里跳,因為她此生都不想失去他!

不想失去他?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震撼了她,她呆坐床上,既慌張又欣慰地發現她真的不願離開他,她不能讓他走!

沒有細思,她掀開身上的被子,跨步下床,忘記夾襖羅裙並沒穿在身上。

掀起門帘,看到獨孤如願與他的屬下正坐在紅紅的爐火邊,她毫不猶豫地走過去。「獨孤將軍,請去建康!」

她聽到自己發出的清脆聲音,看到屋內的男人們轉過臉來,並彷佛被一根巨棒同時打到,他們臉上出現了相同的表情:震驚、欣賞、尷尬和——生氣。

當然,她只在獨孤如願臉上看到最後那項,卻不知其它男人在想什麼。

這清純美麗的少女是昨晚他們傾力相救的「醉女」嗎?

過度的驚訝使他們忘記應該移開眼睛。

看著她走近,獨孤如願渾身發熱。一件薄絲緊身短衣與一襲柔軟貼身的絲綢長裙,將她的曲線展露無遺。曼妙的體態如春后梨雲冉冉;柔媚的腰肢,似風前柳帶纖纖。烏絲般的黑髮,在積雪反射的明亮日光下,閃著動人的光澤,小巧的嘴巴張合間劃出誘人的弧線,尤其當她疾步走動時,那輕盈飄渺的步履更有一種銷魂奪魄的魅力。

「喔,這美麗的姑娘究竟是誰呀?」楊忠首先發出俏皮的驚嘆。

眾人輕笑,獨孤如願則臉色陰沉地起身,拉著她回到裡屋。

「穿好衣服!」抓起那堆夾襖羅裙,他毫不溫柔地塞進她手中命令道。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卻被她一把抓住。

「你為什麼生氣?」她問,眼睛里有迷惑。

生氣?是的,他很氣她。可是為什麼?他不知道。只知道此刻如果他還能呼吸順暢,言語自然的話,那他一定要大聲質問她,此刻是不是酒醉未醒,否則,怎可如此幾近半裸地跑到男人面前?

他也氣客棧女掌柜,昨晚請她幫忙照顧她時,他並沒要求她脫掉她的衣服。

此刻面對這雙充滿迷惑的美麗眼睛和自己無從解釋的憤怒,他只得沉默地撥開她的手,再次轉身出門,可她毫不妥協地再次抓住他。

看來她很喜歡他的衣袖。低頭看看扣在袖子上的蔥白玉指,他站住了。

「請你到建康去。」她懇求他。

「為什麼?」他看著她,發現這雙不再醉醺醺的眼睛美麗而明亮,並帶著一種無可挑剔的高貴氣質。這令他感到困惑:她到底是什麼人?

「因為我知道至少在春天到來前,建康會是你最安全的庇護所。」

「我不需要庇護!」她的語氣刺傷了他的自尊,要異族庇護,荒謬!

對他的態度,女孩並沒生氣,甜笑道:「別逞強,記得嗎?我知道你是誰。」

看來昨晚她畢竟沒那麼醉。面對動人的笑靨,他還她一個淺笑。「我是誰?」

「西魏赫赫有名的浮陽郡公、荊州刺史、武衛將軍獨孤如願!」她說著,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我不僅知道你的身分,還聽說歲初時,東魏定州刺史侯景突襲穰城,你因寡不敵眾而放棄孤城,現在正身陷危機。你的屬下沒有說錯,你應該去建康,南梁朝廷一向善待來歸北將。」

獨孤如願僵住。「妳究竟是誰?為何知道那麼多事情?」

「我……」女孩明亮的眼睛一閃,俏皮地對他屈身一拜。「抱歉,奴家忘記介紹自己。我叫四兒,家住建康,日前在雞鳴寺進香,不料被賊人挾持,落難為囚,幸得將軍出手相救,等回到建康與家人團聚后,定報將軍急難相救之恩。」

她逗趣的回答並未消除獨孤如願的疑慮,他再問:「妳家是做什麼的?」

「我家?」她眼珠滴溜溜一轉。「家父是大掌柜,開百業,管萬事;家母過世多年,我的兄弟姊妹不算多,我在女兒中排第四,故人稱四兒。」

「原來妳是京城富商的女兒。」疑慮清除,獨孤如願想,難怪她的穿著無論是作工還是布料都很精緻華麗,言談舉止間也流露出一種雍容之氣。那些人抓她八成是為了財,不過也難說是為色,畢竟,她秀色可餐。

想到這兒,他的目光不由得往她玲瓏纖美的身上看去,而這一看也提醒了自己將她「抓」進來的理由,他臉色一變。

「快穿上衣服!」他轉開眼睛急促說著,往門口走去。

「等等,你還沒答應我。」她緊跟著他。「而且屋裡有火,我不冷。」

胳膊再次被拉住,他開始痛恨起寬大的袖子,一如痛恨死纏硬磨、不知廉恥的女人!本來對這個女孩的好感在這一刻改變了。

「答應妳什麼?」他臉色不豫地問,並沒有回頭。

「去建康。」

「不——」

「昨夜你說過要保護我,獨孤將軍絕對不是失信的人。」不容他把決定說出,她激動地提醒他。

聽到她的話,獨孤如願發出短淺的笑聲。

「為什麼笑?」她不安地問。

他轉回身,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就一個醉鬼來說,妳對昨晚的事真的記得很清楚,是嗎?」

「沒錯,我記得。」她的不安加深。

獨孤如願用手指輕輕將她抓著他衣袖的手撥開,低聲道:「那姑娘該記得,我也說過,等妳酒醒后再談。」

「我早就清醒了。」抗議的紅唇噘起。

「清醒的好女人不會衣裳不整地跟男人廝纏。」他輕輕的一句話和眉梢那抹輕蔑的笑容,讓她的臉霎時變得通紅。

羞窘中,她本能地反擊。「你竟敢暗示我不是一個好女人?」

「不是暗示,而是提醒姑娘一個妳也許忽略的事實。」他正色道。

這話令她低頭審視自己,隨即發出銳利的吸氣聲。

「老天!」她的面色乍紅即白,驀地放開緊抓著他的手,恨不得地上出現條裂縫讓她鑽進去。「我……我也許、還沒清醒。」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掀開帘子走了出去。

「呃,我到底是怎麼了?」

一等門帘不再搖晃,她即癱坐在床前,雙手捧著滾燙的面頰,剛醒來時的強烈羞恥感再次籠罩心頭,讓她恨不得掐死自己。

我怕妳。昨晚他說過的話不期然地在耳邊響起。

難怪他怕我、看輕我,原來都是我的錯——不,不是我的錯,都怪那該死的酒,是那些難飲的「馬尿」害我失去了一貫的端莊自重!

她自責又惱怒地想著,為他因此而鄙視她,不想理睬她,甚至連話都不願跟她說而感到心裡陣陣發痛。

「老天爺哪,為什麼你要讓我在他面前一再做出丟臉的事?」她跪在床前,苦惱地對著虛空低喃。「為什麼讓我有那些輕狂的舉動?」

屋裡很靜,只有火爐里柴禾燃燒的聲音,和屋外壓低的交談聲。

她撫著胸口,強壓下那裡的痛楚和紛亂,繼續對著冥想中的神靈求助。「請指引我,告訴我,為什麼一見到他我就不再是我?為什麼他的一切對我來說都那麼熟悉?為什麼面對他時,我就喪失了理智?為什麼聽到他的聲音我的心就戰慄?」

四周忽然出奇地安靜,就連柴禾燃燒的聲音和屋外的低語都消失無蹤。

寂靜中,有股清風拂過她的身軀,令她毛骨悚然又神清氣爽,隨即耳邊傳來一個似有若無的聲音。「命運——」

她瞪大眼睛四處張望,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可屋內只有她獨自一人,緊閉的窗戶沒有縫隙,爐膛內的火苗穩定地燃燒著,就連她披散的長發也絲毫未動,然而那宜人的清風仍環繞著她。

難道是我的想象?她茫然地想,感覺風正消逝,隨即她又聽到了火苗燃燒的聲音和屋外男人的說話聲,而她的心,除了平靜和安詳,不再有羞愧與不安。

「命運——」復誦著那個剛才曾滲入她心中的聲音,淚水盈滿她的眼眶。

難道這是老天給她的指引?是的,一定是!

懷著虔誠感恩的心,她對著虛空一拜,為自己獲得指引而展露笑顏。

好吧,不要害羞,去向他道歉,她已經準備好把自己託付給命運之神!

稍後,當她梳洗乾淨、衣著整齊地出現在獨孤如願和他的同伴們面前時,大家都感覺到她明顯的改變。

她還是那麼動人,甚至更美麗了。白皙的臉上泛著自然紅潤的光澤,清晰明亮的眼睛帶著有禮而恬靜的微笑,急躁的小嘴不再聒噪。她安靜地坐下,不看別人,只用安詳的目光追尋著那個幾乎無半點瑕疵的俊美男人。

她原以為有了神的指引,她便能不羞愧地直視著他的眼睛說出自己的想法,可當迎上他的灼灼目光時,她的臉蛋滾燙,不過她不能退卻。

「獨孤將軍。」一開口,她就知道自己失敗了。儘管有神的指引,儘管她決心向他展現真實的自己,改變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可當感覺到所有男人饒有興味的注視時,她的言語混亂,昨晚和今晨所有的出格言行都跳出來糾纏著她,讓她羞窘不安,可又不願在把話說完前逃走,只好咬牙繼續道:「請保護我……去建康,我保證……我是好女人……」

呃,這樣的道歉太難了,我做不到!她扭絞著出汗的雙手沒法再繼續。

幾個男人也沉默了,就連一向靈敏的獨孤如願都被她這番沒頭沒腦的言詞和端莊拘謹的神態唬住。

「姑娘……妳還好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很好。」她急忙回答,瞟了他一眼。

聽到她的回答,獨孤如願俊眉一挑,認真地看著她,心裡卻疑惑:她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乖巧,難道是因為自己先前對她的惡劣態度傷了她?

發現他緊盯著自己看,她小心翼翼地問:「怎麼啦?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是有點不對。」他遲疑地說,回頭問他的部下。「你們說呢?」

那幾個男人不置可否地哼了哼,目光仍充滿擔憂和訝異,這讓她非常失望。

「你們幹嘛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她終於忍不住發問。

獨孤如願眉頭挑了挑。「妳是不是又喝酒了?」

這下她不高興了,抬起頭抗議道:「誰喝酒?我討厭那馬尿似的玩意兒。」

「那妳為何說話怪怪的?」

她的臉更紅了,黑溜溜的眼睛也變得霧蒙蒙的。「我是在向你們道歉呢。」

「道歉?為何?」

「因為我醉酒,在各位將軍面前失態了。」很好,她已經開口道歉了,那何不把最重要的話說完?

她穩了穩情緒,繼續道:「我知道好女人不該醉酒,可是我被壞蛋綁架了,是他們逼迫我喝酒,所以如果我冒犯了各位,還請多多原諒。」

說完,她特意將叛逆的目光定在獨孤如願臉上,看他敢不敢再指責她。

終於明白了她反常的原因,楊忠等人都鬆了口氣,並紛紛出言安慰她,表示沒有人會取笑她的失態,更不會怪罪她。

只有獨孤如願沉靜地看著她,但他柔和的嘴角和平坦的眉峰告訴她,他接受了她的道歉。為此,她感到很開心,但沒得到他的答覆仍是一個缺憾,於是她追問:「獨孤將軍,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的決定呢?」

他掃了部下一眼,簡單地回答道:「送妳回建康。」

「那你會在建康住下嗎?」

「暫時。」

「太好了,謝謝你。」命運!是的,這是他與她的命運!她快樂地對他微笑,試探地說:「也許梁帝見將軍風采過人,會把公主許配給你呢。」

獨孤如願臉色一變,嚴厲地說:「別開這種玩笑,我獨孤如願寧娶浣婦,也不要鳳女,妳再說這樣的話,恕我不能守信!」

他激烈的言詞讓她如墜冰窟,為不露馬腳只得強逞回以笑臉。「是四兒失言,將軍信守承諾護送我回家,答應留居建康,我真的很高興。」

獨孤如願臉色轉緩。「回到家再高興吧,先去準備,早飯後上路。」

☆☆☆

「妳會騎馬嗎?」

等吃過早飯,跟隨他來到一匹高大的黑馬身前時,他問她。

「不會。」她畏縮地看著大馬,偏恰這時黑馬扭過巨大的頭,對她「噗嗤」一聲,嚇得她在積雪中一滑,幸得獨孤如願及時扶住,她才沒仰面摔倒。

「『豹兒』,老實點,別嚇壞姑娘。」獨孤如願輕拍坐騎訓斥,而那匹差點兒闖禍的大馬則以搖頭擺尾作答。

牽馬的士兵笑道:「主公不知,『豹兒』是被姑娘的美貌吸引了呢。」

「我想也是。」誰不被她吸引呢?獨孤如願開心地想,抱起她往馬背上送。

意識到他要她做的事時,她害怕地縮著雙腿,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見她臉色發白,他安撫道:「別怕,分開腿坐上去,這是我的馬,沒事的。」

看著他溫和的眼睛,她深吸口氣,按他的要求跨騎在馬背上。

他隨即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後,然後輕抖馬韁,黑馬立刻跑了起來。

「哎唷,我要掉下去了!」她身子一歪,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他趕緊控制住馬,摟著她的腰,穩住她下滑的身體。

「噢,真可怕。」她輕聲嘆息。

「第一次騎馬?」他問。

「是。」她死死抓著他的手。

手背傳來的痛感讓他知道她非常害怕,想想她的出身,也許這姑娘一輩子都沒跟畜生打過交道,便歉疚地說:「抱歉,暫時不能為妳找馬車……」

「不要不要,我不需要馬車。」感到自己成為了他的累贅,她羞愧地打斷他的話。「能得將軍相救我已感激不盡,其實,騎馬也挺——好玩的。」

好玩?他的心一熱,搭在她腰上的手不由緊了緊,立刻感覺到她因為懼怕而緊繃的身軀和強烈心跳,而他不能讓她在恐懼中接受他的「保護」。

「四兒。」他輕聲喚她,彷佛怕聲音大了會驚嚇到她似的。

「嗯?」她的眼睛注視著前方等待著他們的楊忠等人。

「把身子放鬆,往後靠。」

可聽到他的話,她嬌小的身軀不僅沒放鬆,反而綳得筆直。

他嘆了口氣。「這樣不行,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趕,而且為避免追兵,我們不能走官道……要不,還是給妳找輛馬車吧。」

「不要,沒時間了,他們肯定還在城裡找我們。」

「那妳就聽話,放鬆,靠在我身上。」

靠在他身上?光是想那情景她就臉發熱,心發顫,卻也有種憧憬。可是為了不讓他再看輕自己,她搖搖頭:「不用,我這樣就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妳像塊石頭壓在馬背上,馬兒會累的。」

「真的嗎?」她低頭看看強壯的大馬,不太相信。

「當然是真的。」他好笑地說。「妳這樣不相信我,可不像那個自稱仰慕我已久的女人該有的態度喔,難道妳昨晚說的都是醉話,並非出自真心?」

一聽這話,她忘了害怕,回過頭為自己辯解。「那不是醉話,是真心話!」

她轉身仰頭的動作讓她的身體不可避免地傾向了他,而他順勢將她抱緊,讓她的背部靠在自己胸前,故作嚴厲地說:「既然這樣,那就表現出妳的仰慕,聽我的話,不要讓我的兄弟們等太久。」

她的臉染上了紅霞,偷瞧前面那幾個正瞪著他們的男人,不再反抗,只是低聲說:「你又取笑我。」

「不敢。」他輕鬆地回應著,一手控韁,一手護人,策馬離開了客棧。

等在前面的楊忠等人也快馬加鞭,跟隨他離開官道沿著山林往南奔去。

雖然雪停了,刺骨的寒風和積雪的道路仍使得路上行人稀少,車馬罕見。但獨孤如願及其隨從的坐騎,都是經歷過北方寒冷冬季作戰考驗的好馬,因此這點風雪難不倒牠們。

然而,才騎出十多里,獨孤如願就察覺懷裡的女孩緊繃得像上了弓的弦,嘴裡還不時發出奇怪的聲音。

「四兒?」他喊她,得到一聲模糊的響應。

他摸摸她的手,冰涼;碰碰她的腿,僵硬。

他放慢馬速,用腿控制著馬,將她的臉轉過來,驚訝地發現她雙眼發紅,滿臉是淚,還不時打著嗝。

「怎麼哭啦?」他震驚地問她。

「誰、誰哭了?」她用手背擦拭發紅的眼睛。「是風……我……打嗝……」她艱難地說著,不好意思地壓住嘴,想堵住那令人難堪的聲音。

看著那細嫩的肌膚沾著一層冰渣子,他明白了。眼前這個女人雖然面對綁架她的惡人時表現得像枝野荊棘,可說到底還是朵溫室里的小花兒。別說從未迎著寒風騎馬狂奔,恐怕連迎風站在冰天雪地中的經歷都不曾有過。

帶著說不清的內疚,他雙手探入她的腋下,托起她的身子轉過來面對自己,再從馬鞍后扯出一塊氈子將她包住擁入懷中。「好了,這下妳不會再打嗝了。」

「這樣……合適嗎?」她滿臉通紅地問他。雖然愛慕他,但以這種親密的姿勢依偎著他,感覺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還是讓她覺得很害羞。

「不合適。」他直言道。「可是妳能穩穩地坐到我身後,或者獨自騎馬嗎?」

不!不能!知道自己真的成了他的累贅,她羞愧地垂下頭。

他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等她的眼睛轉向他時,輕柔地說:「我答應要把妳安全送回家,就不會讓妳在半途上出事,妳只管聽我的話,可以嗎?」

面對這樣溫柔的眼睛,誰能說「不」?她點了點頭。

「這樣就對了。」他用手指擦去她臉上的冰雪,一提韁繩,繼續策馬前行。

他的碰觸熱辣辣地暖著她的心,耳邊的狂風仍舊「呼呼」地吹,但她不再感覺到寒風襲面的痛苦,寒冷、恐懼和憂慮皆離她而去。隨著馬背上的顛簸,她的身子越來越密不可分地貼向他,而他也將她緊緊摟住。奇怪的是,她感到自己很願意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看地癱靠在他身上。當她的頭依偎在他胸前,雙手環著他的腰閉上眼睛時,她的天地里就只剩下他與她。她相信在分享著彼此的溫暖和心跳時,無論是她還是他,都會清楚地感受到他們之間那種親密的聯繫。

獨孤如願確實感受到了那種聯繫,並正深受其苦。在他這一生中,曾多次與女人共騎,卻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像懷裡這個一樣,對他造成如此大的影響。

他無法漠視懷中柔軟的身軀正隨著馬步的每一次跳躍而緊貼著他,無法漠視她暖暖的呼吸在他胸口激起一道道熱浪,無法漠視在他手掌下起伏的纖腰不盈一握,更無法漠視當她的雙腿碰撞到他的大腿時,在他內心深處所引燃的慾火。

見鬼!他搖搖頭暗咒,徒勞地想甩開腦子裡出現的各種綺幻異想。

不行,這簡直是煉獄!他開始考慮對策。原先只擔心狡詐多變的侯景和綁架她的賊人會繼續追來,才棄大道走山路。可現在他認為在這樣的雪地里,無論怎樣謹慎,也難掩藏行蹤,與其如此受罪,還不如給她找輛馬車走大道來得乾脆。

對,就這麼辦。有了主意后,他排除綺念催著「豹兒」往前跑,希望迎面而來的風能助他冷卻心頭的熾火,保持清醒的頭腦。

「主公,山谷里有處山泉,水是熱的,從穰城被圍后,我們就沒洗過澡,今天可不可以讓咱下去泡泡?」

正午,當他們來到一處峽谷時,一個擔任前鋒的年輕屬下策馬趕來,興沖沖地向獨孤如願報告。

聽說有熱泉,大家都很興奮,楊忠撓著腦袋說:「主公,已經好久沒洗澡了,真有那麼一池熱水的話,就讓咱洗個快澡再上路吧?」

獨孤如願初聞此言不太相信,在這寒風刺骨的季節里,怎會有此奇景?可是眾人渴望的目光讓他不想令他們失望,便說:「帶路,先去看看。」

一行人沿著山坡直入谷底,果真見一個小池塘正冒著白色的煙霧,靜靜地鑲嵌在山崖下。連綿雪原中出現這樣一處熱泉,絕對是老天爺對人類的恩賜,難怪他的部將們會如此欣喜,就連他也心痒痒地想沉入池中,洗去多日污垢……

「好吧,要洗就快點,不能耽擱太久。」

「太好啦!」眾將領高興得忘了還有個大姑娘在場,紛紛跳下馬往池塘跑去,性急的已經邊跑邊開始脫衣。

「那……我去山谷口等你們吧。」坐在獨孤如願身前的她不自在地說。

「行。」獨孤如願調轉馬頭,又交代屬下。「你們分批下去,注意警戒,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將領光著屁股被人砍啰。」

「放心吧,主公。」

在一陣大笑聲中,他策馬帶著四兒往谷口奔去。

「那你呢?你不去嗎?」她揚起臉來問他。

「我很想去,可是,目前妳的安全更重要。」

這句話讓她心裡很溫暖。

到了谷口一座小山崖后,獨孤如願先下馬,再將她抱下,可當她雙腳一落地,竟發現兩條腿僵硬得無法合攏,胯部酸痛難忍,她卻咬著牙沒哼一聲。

「怎麼了?」正從鞍袋裡拿取東西的獨孤如願感覺到她的沉默,回頭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和分開的腿,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腿痛,是嗎?」

「噯,好痛。」她終於迸出一聲聲吟。

他將手中的一卷獸皮展開鋪在石頭上,將她扶坐在上面,替她輕輕捏腿。

她大吃一驚,紅著臉避開。「不用,我自己會捏。」

他暗暗笑了,指點道:「輕輕捏,不能太急,否則欲速不達,會更痛。」

「知道了,謝謝你。」

看著她嬌羞的模樣,一股暖流衝擊著腹部,他急忙直起身子,走到馬前取出一包食物和水,走回來放在她面前的獸皮上。

「來吧,趁現在風小,先吃點東西。」

「你真好,我正覺得餓呢。」她欣喜地抓起一張餅,慷慨地讚美他。

他沒回答,靠著石崖欣賞著她匆忙卻不失秀雅端莊的吃相。

「幹嘛看著我,你不餓嗎?」當咬了幾口后,她發現他什麼都沒吃。

「妳吃吧,我不餓。」他走近山崖,遠處傳來笑鬧聲。

她也聽到了,笑著說:「他們真的很喜歡洗澡呢。」

「是啊,我們跟漢人不同,漢人洗澡如過大節,就算是最愛乾淨的人也不過五日一沐,十日一濯,可我們只要條件許可,每天都會洗澡。」

「真的嗎?」她羨慕地望著他,驚嘆道。「難怪你的皮膚那麼白皙光滑。」

獨孤如願看著她迷夢般的雙眸,想起昨晚在自己臉上胡亂探索的小手,不由嘴角一揚,露出似慍似惱的笑容。

而她似乎也記起了自己昨晚的出格言行,不由大感難堪,猛力吞咽,卻被食物卡住了喉嚨口,噎得她更加面紅耳赤,嗆咳不已。

「喝口水。」一隻水袋遞到她嘴邊,溫柔的聲音透著笑意,她的臉更紅了,但此刻也顧不得其它,她接過水袋猛喝幾口,才將哽在喉嚨處的食物送入腹中。

昨晚的記憶實在太強烈了,她想忘都忘不了!她不明白,過去聽人說喝醉以後什麼都會不記得,可她怎麼那麼倒霉,偏偏記得那些該忘記的細節呢?

此後,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的思想會被那雙美如鬼魅的眼睛洞悉。

其實,獨孤如願根本不需要注視她的眼睛也能了解她的想法,他弄不清為何只要與她有關的記憶都那麼清晰深刻,甚至,只要想到她的體香,他的身體都會立刻做出反應?這真是他前所未有的、最糟糕的經歷!

難道穰城一敗削弱了他的意志力,瓦解了他的自制力?

他苦惱地將坐騎牽到樹林邊積雪不多,露出星星點點枯草之處,讓馬兒啃食。遠處傳來同伴們的笑聲,他渴望加入其中,卻不放心將她獨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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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情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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