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絮兒要出嫁了,柳家內外充滿喜氣。
多年前與董府定下的婚約,隨著柳家的衰敗,成為柳氏夫婦的一大心結,唯恐婚約生變而鬧出笑話。
如今,董府的求婚使者在月前送來合婚書,雙方訂妥三個月後,柳絮兒十七歲生日那天,董浩將要迎娶美嬌娘……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這幾年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的柳氏夫婦,多年的憂慮一解,精神自然倍增,府內的仆佣們也跟著喜氣洋洋,只有當事者柳絮兒面對越來越近的婚期及滿院紅燈彩燭,卻滿懷憂傷。
尤其是今天早飯時,聽哥哥說,柴士俊明天清晨就要離開京城,率船隊到林邑(今越南中部)后,她就一直坐立不安。
連平日最喜歡做的針線、最能吸引她的美麗綉品和靜謐舒心的環境,都無法帶給她安寧。
哥哥說,林邑在西南大山的那端,從京城去,往返也得半年十個月,而且大河上游灘險浪急,十分難行。
去那麼遠的地方,要離開那麼久,柴士俊竟然不跟她辭行。
他一定是有意迴避她的出嫁日,就像這兩年有意躲開她一樣。
回憶著兩年來的情景,柳絮兒黯然神傷地認定一定是那個原因,否則如哥哥所說,身為東家的他,根本沒有必要親自送貨去那麼遠的地方。
輕輕嘆口氣,她走到裝綉品的小櫃前,從最底層怞出一個白絲綢包袱,解開包袱,一襲簇新的衣物露了出來。這是她特意為他做的,卻一直沒機會送給他。
撫摸著自己千針萬線、精心縫製的衣服鞋帽和腰帶香囊,想著即將遠行的他,柳絮兒就感到一股熱流湧入眼眶,她用力眨去淚水,將包袱裹好抱在懷裡,毅然決然的起身,走出繡房。
不管是否妥當,她都要去見他一面。出嫁以後,她再也沒有機會私下見他,更沒有機會為他做衣裳……
廂房傳來爹娘的說話聲,其間夾雜著青兒的笑聲,他們正為婚事忙碌,看到家人如此快樂,柳絮兒更加感到憂傷。
她安靜地離開家,特意避開熱鬧的集市和碼頭,來到位於東水關的柴家。
本以為夏季天熱,此刻又是晌午時分,他會在家裡。
可是接待她的柴家表叔卻告訴她,為了準備明天的出航,柴士俊還沒回來。
見不到他,讓柳絮兒非常失望和難過,但她不敢流露出絲毫真實情感,只是留下為他做的衣物,請表叔轉交。
然而,就在這時,柴士俊回來了。
「絮兒,你怎麼來了?」看到她,他顯然很吃驚。
正準備告辭離去的柳絮兒,驚喜地看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一旁的表叔笑呵呵地說:「柳大姑娘是來給你送行的。你看,這是人家姑娘給你做的衣裳,拿去吧!等這趟回來后,你就該稱呼人家一聲『大嫂』啰。」
表叔的話,令兩人神色微變,卻都各自掩飾得很好。
「到屋裡去吧,這裡太熱了。」柴士俊接過表叔遞來的包袱,對柳絮兒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柴士俊獨居的院落。
「你不該來這裡。」一等他們兩人獨處,柴士俊立即放下包袱,背對柳絮兒嚴肅地責備道:「你不需要對我好,你該在家裡等待出嫁,該為我師兄做衣服,而不是跑來跟我辭行,或者花時間給我做衣服。」
柳絮兒彷彿被打了一巴掌似地,身軀一震,眼淚霎時充滿眼眶。
她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
自從兩年前在竹林被救、她與他第一次擁吻的那個夜晚起,他就沒有再主動來看過她。
開始時,她還能在燈會和哥哥的朋友們聚會時,或者柴氏新船下水的慶典上看到他,可後來他連這樣的機會都不給她。
只要有她可能出現的場合,他不是去跑船,就是去外埠碼頭談生意,總能為他的不出現提供理由。
兩年來,她真的覺得距離他越來越遠。
這份感覺時常折磨她,她是如此思念他。
今天,她鼓足勇氣來見他,因為她不甘心就這樣與他分手,更不願意從今以後與他形同陌路,可是他卻以這樣冷漠的態度對待她,這教她情何以堪?
「如果我就是要對你好,就是要為你做衣服呢?你要怎麼樣?」她叛逆地說。
聽到她大膽的回答,讓柴士俊終於轉過身來。
可是在看到她美麗的臉上掛滿淚珠,以及顫抖不已的身軀時,他怔住了。
他恨自己缺乏勇氣,也恨他與她不得不面對的困境。
打從認識她起,她的嬌弱和美麗就深深打動他的心,可是直到獲悉她與師兄訂婚的消息,他才明白自己早已愛上她。
從那時起,他一直忍受心靈的煎熬,一方面忘不了她,一方面又恨自己竟覬覦未來的嫂子。
他嘗試忘記她,用其他女人代替;也試圖遠離她,用距離來冷卻對她的迷戀,可是從來沒有成功過。
她已經融入他的心,從兩年前第一次親吻她后,她在他心中就再也不是那個年幼安靜的女孩,而是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女人。
他渴望再次吻她,抱她……為了壓抑自己危險的情感,他不得不躲避她、疏遠她,緊鎖自己的心。
「絮兒,不要這樣,不要讓我們一錯再錯。」
他的眼神令柳絮兒意識到,或許飽受情感折磨的人不是只有她。
「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咽下苦澀的淚水追問他。「難道我不能喜歡你嗎?我為你做衣服錯了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走近她,想伸手在她如象牙般溫潤的美麗臉龐上,那些令他心痛的淚水擦去。
可是榮譽感與責任心卻阻止他那樣做。
「那是為什麼?你真的那麼討厭我?」
「我從來就沒有討厭過你。」
他溫暖的目光將她鬱積的淚水、懵懂的需要和難以說出口的怨恨引爆,她悲泣道:「那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躲避我……」
她是如此美麗無瑕,如此純潔天真,她的五官精緻完美,從耳朵到下巴的優美弧線,更令她有種高貴的氣質。
極力剋制自己想將她擁入懷中替她擦拭淚水的衝動,柴士俊低聲說:「因為我的感情已經像脫韁的野馬,如果我放縱自己,我怕會讓我們所有人都受到傷害。」
他承認對她的感情,坦白告訴她,他疏遠她的理由。
柳絮兒明白他是對的,也知道自己該放手讓他走,可是想到明日一別,再相見時她已嫁作人婦,與他再無交集時,巨大的痛苦撕裂著她的心。「你真的希望我嫁給你師兄嗎?」
希望?這字眼狠狠戳痛他的心。
他希望十年前向柳家提親的人是他!他希望那個即將得到她的男人不是他敬仰的師兄!他希望能夠永遠擁有她!可現在……
咽下心中的哀怨,柴士俊故作輕鬆地說:「絮兒,你是如此美麗,如此美好,你值得最好的。相信我,我師兄是最好的。」
「但他不是你。」柳絮兒哀傷地說。
他沒有回答她,因為這是個無法繼續的話題,柴士俊轉向窗外。
看著他決絕的背影,柳絮兒徹底被絕望和痛苦擊倒。
「他不是你,永遠不是,你會在我心裡,直到我死去……」她喃喃說著,往門口走去。
柴士俊倏地自身後將她抱住。「絮兒,你早在我心裡!可是為了你好,請你一定要把我忘掉。」
「不,我忘不掉!」她在他懷裡轉身,將自己更緊密地投入他的懷抱。「帶我走,帶我離開這裡,我們可以逃得遠遠的,不要離開我!」
她忘情的哀求帶給他莫名的希望,意識到自己正受這份希望蠱惑時,柴士俊腦子裡,出現董浩方正威嚴的臉龐。
頓時道德感佔了上風,讓他蠢蠢欲動的心意隨即消失。
柴士俊用力抱著柳絮兒,在她耳邊警告道:「不要有那個念頭,那會置我們於萬劫不復的!」
柳絮兒為自己在絕望中萌生的想法感到驚詫,聽到他的反對,她伏在他胸前內疚地說:「是我不對,我不該那樣想。」
「是的,我們不能!」他低沉地呼應著她。
然而,情感卻主宰了他。他情不自禁地俯下頭,而她也自然地揚起臉,饑渴的唇舌相觸,貪婪地索取著渴望已久的甜蜜與夢想。
霎時,兩具年輕火熱的軀體緊密相連,兩顆相戀的心融合為一。
那一刻,所有世俗的道德、自我的約束都離他們而去,哪怕生命將墜入黑暗,他們也無怨無悔,只有燃燒的愛火環繞在彼此心間。
但是,再深的愛,再真的情也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
良久,他們依偎在彼此的懷抱,含淚傾訴著最後的愛意。
「絮兒。」柴士俊溫柔地呼喚她。
柳絮兒仰起臉,柔情似水的目光凝望著他。
「明天我走後——不,等會兒你離開我家,就要儘快把我忘掉……」
「不行!」她將臉深埋進他胸前,哽咽地回答。
「說『行』!」儘管心裡百般不願,但他仍霸道地托起她的臉說服她。「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不要在這件事上犯傻。想想看,如果你心裡總想著我,你要如何開始新的生活?如何讓自己、讓我師兄快樂幸福呢?」
「可……我做不到……」
她的眼淚將他的心絞碎,他長嘆一聲后,將她的臉重新壓入懷中。「絮兒,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他沉重的嘆息和低語,令他懷中的嬌小人兒一僵,想到他與董浩的特殊感情與關係,她心軟了。「不要……為難,我……照你說的做……」
滾燙的淚浸透她的面頰,沾濕了他的衣。
兩人緊緊相擁,用無聲的言語傾訴著自己的愛與無奈。
柴士俊走了,柳絮兒的心也跟著被帶走了。
她不再出門,也很少跟人說話,常常在繡房內一待就是一整天。
與她最親近的妹妹感受到她的憂傷和消沉,可是卻問不出個什麼,也不知該怎樣安慰她,只好告訴爹娘。
可爹娘卻覺得大女兒生性安靜,況且新嫁娘大多難捨娘家,而毫不在意。
日子平順而熱鬧地過著,隨著迎親日的臨近,柳絮兒愈加沉默。
夜深了,潔白的月亮高懸於天際,朦朧月色似霧似雲,一道道、一重重,把四周的景色襯托得美妙而神奇。
柳絮兒獨立於後院,憂鬱的眼睛凝望著在月光下盈盈綻放的花兒,神情是那麼專註又憂傷,以致於落英飄下,墜在她肩上,柔風吹來,吹亂她的秀髮,她仍渾然不覺。
恍惚間,花兒幻化成一張英俊溫柔的笑臉,激起她心中強烈的思念。
士俊,如果今生今世我與你註定有緣無分,但求來世你給我一生的承諾!
柳絮兒在心裡默默祈求,希望不知身在何方的情郎,能聽到她的心聲。
再過兩個夜晚,她就要出嫁了。
此時此刻,她真痛恨自己軟弱的個性。因為懦弱,她不敢爭取自己的幸福,不敢大膽地告訴爹娘,自己的真實情感。
她確實懦弱,可他未嘗又不是?
為了成全他的師兄,他逃避感情,放棄他們之間的愛,還要她忘掉他,可她如何能忘?終此一生,他都會在她的心裡。
仰頭看著高聳的院牆,那懸挂在天邊的月亮引起她的思念,不知此時此刻,他是否也像她一樣正在思念著她?是否也像她一樣期待來生再相愛相守?
士俊,你在哪裡?是否還在前往林邑的路上……
忽然,牆頭出現一個黑影,但速度卻快得讓她來不及驚訝或害怕,就見眼前花影搖曳,修長俊美的夢中人,風塵僕僕地朝她走來。
「士俊?是你?」望著那雙充滿熱情與摯愛的俊眸,柳絮兒驚喜萬分。他長臂一伸,她就被捲入他懷中。
「是的,我回來了!」他的聲音透著疲憊和欣喜,但他的擁抱仍舊溫柔。「原諒我,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怎麼能讓你嫁給別人?!」
她在他懷裡哭泣,因為他來了,因為他說出她想聽的話。「除了你,我不想嫁給任何人,可是如果你不要我,為了爹娘,我……我只能……」
「我要你!以前是我傻,以為能忍受你嫁給別的男人。」想到這段時間以來的煎熬,他將她擁抱得更緊。
「別哭,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流淚,這幾天我終於明白,我不能沒有你,我好後悔,好害怕回來遲了。」他捧起她的臉,細心地為她擦去淚水。
她真的在他懷裡了。柳絮兒幸福地想。可是幸福的感覺很短暫,想起即將到來的一切,她面色蒼白。
「太遲了,後天……」她未竟的話被他的吻吞噬。
多日的思念在這熾熱的吻中得到宣洩,朦朧月色與寂靜天地,讓他們的感情如同破堤的洪水般,無拘無束地奔騰。
她忘記一切,全心全意地投入她渴望的吻中。
她嘗起來的味道真甜,她的每一個回應和碰觸都讓他激情澎湃。
他迷失在她的芳香里,饑渴的想吻她到永恆,不願理會心靈深處的罪惡感。
他完全高估自己的能力,以為能剋制住對她的感情,以為時間能沖淡她對他的迷戀,沖淡兩人間如火焰般的情感。
他選擇在她出嫁前夕離開,認定只要逃開那個令人心痛的日子,他就能把自己的心安全收好。
可是他錯了,船才離開京城,對她的思念,就將他逼至瘋狂,隨著她出嫁日的來臨,他變得更加焦躁不安。
兩天前他終於明白,他與絮兒深愛著彼此,想強迫任何一方忘記對方,都是不可能的事。
失去絮兒,他永遠不會快樂。
為此他離開船隊,中途折返,決心追回他的愛。
「跟我走!」柴士俊充滿激情地說,儘管心裡那個聲音提醒他,她不屬於他,如果他這麼做,將違背自己一貫的做人原則,他還是要她。
「跟你走?」柳絮兒滿臉驚恐。「你是說我們……私奔?」
「是的,我帶你到一個沒有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去。」他堅定地宣布。
「可是……以後……」
「噓——」修長的手指輕壓在她唇上。「不要想以後,先考慮眼前。等事情平息后,我會到你家和董府謝罪,然後再風風光光地迎娶你!」
他誘人的提議,讓她怦然心動。她早就有此心思,只是真的要做,她仍難下決心。「可,我的家人……還有流言蜚語……」
「難道我們的愛抵不過你對家人的感情?抵不過道德禮教對你的約束?」她的遲疑猶如一道火,燒灼他的心,讓柴士俊的語氣變得尖銳。
聽到他的話,柳絮兒不免有一種受傷的感覺。
柴士俊立刻捕捉到她的心情,他對自己衝口而出的無禮言辭愧疚,但更為兩人的命運憂心。
他抱緊她,十分歉疚。「絮兒,不要生我的氣。我不該那樣說你,可是要我看著你嫁給別人,不如殺了我。」
「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她撫摸著他長滿髭鬚的下巴,心痛自己帶給他的痛苦。「帶我走吧,只要能與你廝守一生,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絮兒——你是我的!」知道要她邁出這一步有多麼艱難,他滿懷愛意地看著她。「我愛你。我要你知道,從你還在牙牙學語時,我就愛你!」
她以充滿愛的微笑告訴他。「我也愛你,士俊,愛你一生一世!」
在皎皎月輝下,他們用一個情深意長的吻,封緘彼此的誓言。
「小姐——」
就在他牽著她的手準備離去時,一個急促的腳步聲伴著焦慮的呼喚傳來。
柳絮兒定住。
柴士俊輕輕拉她,擔心她又改變主意。「是你的侍女,快走吧!天亮后我會安排人來送信。」
「不要。」柳絮兒拉住他。「我想親自跟她說。」
柴士俊放開她的手,她立刻回身面對自小侍候她的侍女。
「小姐,你要跟隨柴公子離去?」看到她身邊的柴士俊,侍女當即明白事情的原委,不由得吃驚又擔心。
柳絮兒微微點頭。
「那……老爺和夫人怎麼辦?」
她愧疚地說:「阿珠,我與柴公子真心相許,改日我們會回來向爹娘請罪。今夜太晚了,不要驚擾我爹娘,明早再告訴他們,日後就請你好好照顧我爹娘,我先謝謝你了——」
說完,柳絮兒俯身對侍女行禮,侍女趕緊扶起她,惶恐地說:「奴婢謹遵小姐吩咐。可是,董府那邊……」
「別擔心,如今的柳氏早已配不上董府,也許董老夫人正想悔了這樁門不當戶不對的婚約,想另選望族之女迎娶,所以你盡心照顧我爹娘就是了。」
阿珠垂淚點頭,看著他們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兩個人就像快樂的小雀兒,雙雙展翅飛向自由的天空,卻不知其所捲起的旋風,將給家人帶來多麼大的災難。
夜,深沉而寂靜,柳絮兒跟隨著柴士俊穿街走巷,直往郊外去。
兩人手指交纏,身軀相依,幸福的暖流由彼此相連的指尖,注入他們的心田。
月光在他們四周布下形狀不一的幢幢魅影,夜風令婆娑的樹枝低吟搖曳,不甘寂寞的鳥兒偶爾發出的一兩聲鳴叫,更增加夜的詭秘。
這本是最容易讓她產生恐懼的景色,可今夜與柴士俊在一起,她絲毫感覺不到害怕,反而還有種甜蜜的感覺。
她轉過臉看著他,濃濃的愛在心中漲潮。
她好愛他,愛他臉上溫柔而清晰的線條,愛他開朗的笑容,和嬉笑時挑得老高的濃眉,總之她愛他的一切。
感受到她的注視,正快步行走的柴士俊轉過頭對她微笑。「害怕嗎?」
「有你在,不怕。」
她貼心的回答,令他的嘴角溫柔揚起。「我喜歡你對我的信任。」
語落,他忽然抱起她,繼續大步走。
她發出一聲驚呼,雙手緊抱著他控道:「你想嚇我!」
「啊!果真是你。」他得意地輕笑,環繞在她身上的胳膊緊了緊,用下巴蹭蹭她的頭頂。「我只是想確定這不是夢,我是真的跟你在一起。」
「我也害怕這只是個夢,等夢醒來,你又會躲開我。」她的眉頭陰郁地皺起。
「不會了,今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他承諾著,用唇撫平她眉間的皺紋。「不過現在我得先帶你走,把你好好藏起來。」
見頭頂的樹蔭快速後退,感覺到他正加快腳步,柳絮兒急忙說道:「我可以自己走。」
「不可以。」他阻止道。「為了悄悄帶走你,來時,我把船停在淺水灣。」
柳絮兒知道,淺水灣是柴家放置廢舊船隻的舊碼頭,遠離柴府和城區。
想到他為了她,背棄朋友和家人,她的心裡充滿感激和內疚,靠在他胸前輕聲道:「只要能與你同行,走再多的路我也願意。」
她的話,令柴士俊愉快揚眉,溺愛地說:「以後吧,今夜我不想讓你太累。」
「可是,我很重……」
他輕啄她的唇,打斷她的話:「像一片羽毛那樣重。」
柳絮兒不再反對,因為他不再慢慢行走,而是飛快奔跑,那令人暈眩的速度讓她閉上雙眼緊抱著他,他有力的心跳與溫暖的懷抱,給了她所需的安全感。
那是她眷戀的懷抱,有她愛極的氣味。
依偎著他,她沉浸在如夢似幻的幸福中,難以相信不久前還陷入絕望中的她,竟然轉眼間就得到夢寐以求的快樂。
而這一切都是他帶給她的,今生今世她都會珍惜他、愛他。
時間緩緩流過,在感覺到他放慢速度的同時,她聽到了河水聲。
從他懷裡抬起頭,柳絮兒發現他們已經來到河邊,一艘帶桅的篷船就停靠在柳樹下。未等看清,他已經抱著她跳上船。
「啟碇,立刻開船!」她雙腳剛落在船板上,就聽到他低聲說。
身後傳來低沉的回應,柳絮兒這才注意到被樹蔭遮住的船首,站著一個褐衣男子。一聽到命令,那男子俯身到船外,想必是將沉入水中穩定船隻的石碇拉上船。
但她沒有機會細看,因為柴士俊拉著她進了船艙。
艙內沒點燈,僅有一個小窗口照進淡淡的月光,柳絮兒乍然走入,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搖晃的船身也讓她很難保持平衡,身子一歪,幸好被柴士俊摟住。
「噢,我好笨。」她自嘲地咒罵自己,卻換來柴士俊的輕笑。
「你不笨,只是不習慣。來吧,這兒是床榻。」他扶她坐下,她卻覺得身下是一件件柔軟的織物。
「這裡是船工睡覺的地方嗎?」她擔憂地問。
「不是船工,是我。」他糾正道。「這個艙房除了我,沒有人能進來。」
她暗鬆口氣,實在不喜歡與陌生人共處。「他們睡哪裡?」
「后艙。」他在她身邊蹲下。
昏暗中,她向他伸出手,他立刻握住,並關切地問:「要我點燈嗎?」
她搖搖頭。「不要,免得驚動人。」
她的話提醒了他,今夜兩人的行動是多麼不合禮數,它不僅波及董、柳、柴三家,還將成為轟動整個京城的大事,這讓她和他的心情都略感沉重。
「絮兒,你後悔嗎?」他注視著她的目光亮如星辰。
「不,永遠不!」
她的回答令他心頭一熱。「我不會讓你有後悔的機會。」
她的手指緊緊回握住他。「我也不想讓你有後悔的機會。」
「我不會。」他將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一下,轉開話題道:「船開了,你何不躺下睡一覺?我想你需要睡眠。」
「是啊,這幾天我根本睡不著。」她承認,感覺他溫熱的呼吸就在頰邊,她本能地側過臉去,但她的呼吸同樣影響了他,於是柴士俊也轉了過來。
兩張嘴在黑暗中相遇,他的嘴微張,一陣興奮的戰慄由相接的唇舌,傳入柳絮兒的脊椎,那愉快的感覺如浪潮般席捲她全身,本能地跟隨他的步調回應他。
那猶豫羞怯的碰觸,令柴士俊有一股狂野的渴望,想立刻與她合為一體。
可是搖動的船身和船槳划水聲提醒了他,現在不是時候。
於是他艱難地中斷這個吻。
她則倒進他的懷裡,喘息低嘆:「士俊……士俊……我,與你真的在一起了。」
「是的,我們在一起了,但那還不夠。」他貼著她的鬢角呢喃。「我要你完完全全屬於我!」
「我願意,可——你要去哪兒?」察覺他要放開她,柳絮兒緊張地問。
「別害怕,我就在外面。」知道她膽小,柴士俊握著她的肩膀,扶她躺下。「安心睡吧,我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
他的話彷彿有一股魔力,立刻消除了柳絮兒的恐懼和心頭的沉重。
不久后,帶著柴士俊的承諾與愛,柳絮兒進入了自從確定出嫁日後,就再也沒有過的甜蜜夢鄉。
但當柳絮兒醒來時,迎接她的不僅是明媚的陽光,還有他深情的目光。
「士俊……」她難為情地喊他,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醒來,她十分害羞,不知道他看著她睡覺時,她是什麼樣子?
他側躺在她身邊,以手撐著頭凝望她。
當她呼喚著他,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她細嫩的面頰,那越來越深的紅暈,和她刻意垂下睫毛掩飾羞澀的神情,令他感到有趣。「不必害羞,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
聞言,那兩排羽扇似的睫毛揚起,紅紅的嘴唇向上一翹。「你也是我的。」
「是的,我是你的。」他以一個迅速且火熱的吻,獎勵她難得的反抗精神,隨即坐起身來。「來吧,我們上岸去。」
「我們到了?」她驚訝地起身,轉向舷窗,發現船已停泊在一個蔥綠的小島前,船上無人。「船工呢?」
「他們先送貨上島了。」
她回身看他,羞愧地說:「你為何不早點叫醒我?」
「我喜歡看你睡覺的樣子。」他開心地說著,並對她伸出手。「來吧,我的夫人,讓我們準備開始新生活吧。」
他的夫人!這嶄新的頭銜帶著一陣強勁的暖流,沖刷過她的全身,她信任地把手放在他掌中,輕聲說:「好的,夫君。」
他臉上露出陽光般的笑容,將她的整個身心照亮。
走出船艙,她被滿眼的碧綠吸引了。「呵,這個小島好美,到處一片綠。」
「不然怎麼叫它『翠微島』呢?」柴士俊說著,抱起她跳上岸。
「它一年四季都這麼綠嗎?」尚未站穩,她便急切地問
「不,這裡春天山花燦爛,夏季綠樹蔥蘢,秋天溪水潺潺,冬天竹梅相映。四季景色截然不同,如果有興趣,以後我會帶你來看看。」
「以後?」她停住腳步。「我們不留在這裡嗎?」
「暫留幾天,等我找師兄解決這件事後,我會用花轎抬你進柴家。」
他的話濕潤了她的眼眶,她期盼著那一天早日到來。可是,她不敢去想家裡現在的情形,爹娘和哥哥妹妹一定知道她逃跑了,他們能理解她的選擇嗎?
還有董浩?想到那個高大威嚴的男人,她的心就畏縮地顫了下,聽說他的母親董老夫人十分固執,這也是她害怕嫁給董浩的原因之一,得知自己逃婚的消息后,不知他們是否會找柴家的麻煩?是否會對爹娘發火?
「我希望這美麗的景色,能消去你的憂愁。」柴士俊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她驀然抬頭,頓時因眼前驚人的景象,而無法呼吸。
只見翠綠的山林間,一條天然石壁沿著峻峭的山崖蜿蜒而上,山谷中不斷升騰的白霧,將碧綠的山林與天際相連。陡峭的崖頂,一座紅牆白瓦的小樓巍然聳立,掩映在翠綠之中。
當來到小樓前時,她看著門楣上橫寫的幾個大字,好奇地問道:「聽浪軒?為何取這名?」
「到夜裡你就會明白了。」他輕輕拉她。「來吧,跟我進去認識新居,今晚可是我們的洞房之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