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終於,朱湘琳主動開口。「你應該也聽說了,我跟醒仁是好朋友。」
「我知道。」莫傳雅語氣淡漠。「你們是在南美認識的吧?」
「對,我們都參加了無國界醫生的志願服務,是在搶救一名傷員時認識的,那時候我們剛在當地紮營,設備還很簡陋,什麼象樣的醫療設備都沒有,醒仁隨手利用手邊的工具,就為那個傷員動了一場完美的手術,硬是把他從死神手中救回來。」朱湘琳敘述兩人認識經過,話中不掩欣賞之意。「他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醫生,而且天生就是該來當醫生的。」
莫傳雅靜靜地聽著,直覺這女人意有所指。「所以呢?」她譏誚地反問。
「所以你不應該那麼任性。」朱湘琳直率地道出不滿。「我都聽說了,五年前你因為意外流產,把過錯都推到醒仁身上,怪他不關心你,你怎麼不想想,他當時正在開刀,哪裡有空分神?你既然身為醫生的太太,就應該懂得體諒他。」
這麼說,這女人是在指責她了,為她的丈夫抱不平,不該受到她無理取鬧的對待。
莫傳雅心一涼,眼潭冰冷,如荒蕪的雪原。「這些都是醒仁告訴你的嗎?」他為何要跟她說這麼多?一個外人憑什麼介入他們夫妻之間的家務事?
「他當然沒跟我抱怨你,但我看得出來,他一直很苦惱。」朱湘琳輕哼,凝定她的眼神,微蘊不屑。「你既然不能體諒他,為什麼不幹脆跟他離婚?」
離婚?!
莫傳雅悚然一驚,幾乎持不住冷淡無痕的表情,收進衣袖裡的玉手,悄悄捏緊掌心。「醒仁告訴你,他想離婚嗎?」
「他是沒有那麼說。」朱湘琳抿唇,似乎更不滿了。「不過你們都分居五年了,在美國,這早就構成離婚的條件了。」
「但這裡是台灣。」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台灣目前並沒有類似這樣的法律條款。」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你到現在還不想跟醒仁離婚吧?」朱湘琳狐疑地望她。
「你們的婚姻根本有名無實了。」
就算有名無實又怎樣?她管不著!莫傳雅慍惱地咬牙,她很明白朱湘琳說這些話的用意,這個女醫生恐怕覬覦她丈夫很久了,巴不得他快快恢復自由之身。以為她會讓他們輕易如願嗎?
「你不懂得醒仁的理想,你們不應該在一起。」朱湘琳繼續不客氣地指教。
「所以你很懂得他嘍?」
「那當然,我們都是醫生,有共同的理想。」
夠了!莫傳雅不著痕迹地冷笑,明眸點亮戰意,炯炯地直視朱湘琳。她並不想表現得像個專制的女王,但也絕不會任由人挑釁,而不加反擊。
「請你聽著,朱小姐,戴醒仁是『我的』男人。」她刻意強調關鍵詞眼。「我們到現在仍有婚姻關係,而且不妨告訴你,我不會同意跟他離婚。」
朱湘琳聞言,倒抽口氣。「難道你恨他恨到要一輩子將他綁住,要他翻不出你的手掌心?」
「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不反對。」她神態倨傲。
「你真的瘋了!」朱湘琳驚駭地瞪她,拿她當可怕的怪物一般看待。
這一幕,正巧落入戴醒仁眼裡。他是前來關切莫方詩綺的情況的,不料遇到兩個女人對峙。
「你們在說什麼?」他雖沒聽見兩人對話,卻嗅出空氣中有火藥味,深沉地追問。
莫傳雅凜然望向他,眼底焚燒的火焰,灼痛他。
「你想離婚嗎?醒仁。」
「什麼?」他愣住。
她深深地凝娣他,眼神似怨似嗔,漸漸地,那生氣勃勃的火光滅了,只餘一片蒼涼的灰暗——
「我不會答應的。」
「你跟傳雅說我要離婚嗎?」戴醒仁站在跑步機上,一面調節呼吸的韻律,一面厲聲質問身旁的女人。
她站在另一台跑步機上,香汗淋漓,聽出他話里的不悅,急著辯解。「我沒那麼說,只是問她為什麼不幹脆跟你離婚?」
「你為什麼要那樣問她?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憶起妻子當時的表情,戴醒仁胸口倏地緊縮。
「醒仁,你不高興嗎?對不起,是我不好。」朱湘琳柔聲道歉。
他瞥她一眼,見她眉宇驚慌,又放下身段求饒,冷硬的臉部線條稍稍軟化。「以後別再管我跟傳雅的事了,我們的事,自己會解決。」
「我知道了。」她溫順地應承,深明以退為進的道理。「我答應你不插手你們之間的事,但我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關心你,問問你情況,這樣總可以吧?」
「你想問什麼?」他減慢跑步機的速度,一面拿起毛巾擦汗。
汗水在他肌肉勻稱的臂膀閃亮如露珠,朱湘琳盯著瞧,幾乎呆了,差點忘了回話。「我是想……呃,我是說,你們兩個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分居下去吧?總要為這段婚姻關係做個解決,看是要結束還是要繼續。」
「我並沒打算結束這段婚姻。」戴醒仁陰鬱地回應。
「這麼說,你想繼續?」朱湘琳芳心沉落,情緒頓時大壞,但她聰明地不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懊惱。「但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麼嗎?」
「她說什麼?」
「她說她恨你,說她要一輩子將你綁住,讓你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真那麼說?」戴醒仁震撼。
「你知道我不會說謊。」朱湘琳揚起盈盈水眸,認真地望他。
那麼,果然是真的了。戴醒仁自嘲地扯唇,躍下跑步機,走向舉重器材,默默進行單調的運動,藉此平息波濤洶湧的胸海。
傳雅恨他,他早料到了,一點也不意外,甚至有些莫名的慶幸。
她恨他,總比對他沒感覺好,為了懲罰他不肯放他自由,也比洒脫地跟他離婚好。
只要她對他還有情緒,就代表愛情不死,他仍有機會追回她,追回曾經屬於自己的愛情。
他很高興,高興她仍有綁住他的執念。
「為什麼你還能笑?」朱湘琳走過來,見他嘴角翻飛著淡淡的笑意,很震驚。
他不解釋,仍是微笑著。「你知道這家醫院,以前並沒有這間健身中心嗎?」
她一愣,以為他是有意轉開話題,嬌慎地橫他一眼。「本來醫院就很少會附設健身中心的,應該說這家醫院特別奇怪吧?」
「教授告訴我,這是傳雅堅持要設的,當時在內部會議上還引起一番爭論,不過她說,身為醫護人員,就應該擁有健康的身心,這樣才能對病人做良好的示範。」
朱湘琳蹙眉,聽出戴醒仁話里蘊著某種異樣的柔情,她感到一陣如針刺的嫉妒,痛著心口。
「這些話,是我曾經對她說過的。」戴醒仁沒注意到她的郁惱,徑自留戀於從未淡忘的回憶里。
「那又怎樣?」朱湘琳語音尖銳。
「這表示她還記得我說過的話。」他若有所思地低語,眼潭隱隱浮掠連自己也未察覺的溫柔。
就算她恨他,他的言語,仍是令她牽挂在心,佔有了她記憶庫里一格書架,不管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一格,只要她方寸之間,還有他的存在,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