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榭
「阿芙,你身體大好了?」
「嗯,早好了,只是母妃偏不讓出來,若不是今日幾位姐姐進宮相邀,我還得窩著呢。泓哥哥,這位是?」「她,她是阿悠,是汝陽侯家的……你可喚她姐姐。」
咦,咦,姐姐?那剛剛是誰一直在慪氣呢?
「哦」小美人眼瞼微耷,復又對我甜甜一笑:「你就是悠翁主嗎?父皇擬詔召你進京時我還在旁邊磨墨呢?真好,以後汝可與吾等一處玩吶。」
喲,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天潢貴胄了,聽聞當今聖上子嗣單薄,僅有一個皇子兩個公主。皇子即是太子,今年17歲,乃皇后所出。安岳長公主與太子同年,生母是淑妃,不過淑妃在生其時難產薨逝,連封號也是後來追封的。那最小的樂瑤公主便是眼前的小美人了吧,如此稚齡已得顯楚楚之姿,可見其母暮賢妃該是怎樣的傾國佳人,怪不得是這幾年宮中隆寵最盛的妃嬪。又因為當今皇后實是異類,終年禮佛不出,後宮大小事務都由這暮賢妃打理,她儼然已是宮中的女主人。
但,這樂瑤公主似乎對我帶有小小敵意呢,一句看似親昵的話就點出了她和我的差距,君與臣,主與客。她面帶笑容,語氣甚喜,眼睛卻似不經意地掃視著小屁孩兒緊握著的我的手。
阿爹說過我最大的優點便是體察入微不是?我徑自甩開小屁孩兒的手,對公主襝衽一禮:「悠見過樂瑤公主。」小屁孩兒一怔,公主到是樂呵呵地拉起我的手嬌聲道:「使不得,阿悠是姐姐呢,以後叫我阿芙吧。」又轉身對其餘人:「阿芙又賺得一個姐姐噢,日後在宮裡也不會寂寞了。」
「是啊,阿芙有了這般好的姐姐,此後是不需吾等『老』人作伴了。」正在下棋的一個女孩兒頑笑道,其他女孩兒也連聲附和。「不依不依,只許你們欺負阿芙,阿芙就不得有個幫襯嗎?阿悠姐,泓哥哥你們來評評理。」阿芙一手拉著我,一手挽起小屁孩兒的胳膊,嘟起小嘴,嬌憨淋漓。
隨後,阿芙又為我一一介紹那些個女孩兒:中郎將的嫡長女,武騎常侍的親侄女,典軍校尉……我暗思:這可都是皇帝近臣的女眷吶,這暮賢妃果然不一般。
待她們與我一一見禮完畢,阿芙招呼大家聚到席上,且召來侍婢供上茶盞食龕。阿芙坐在中間,接過宮侍奉上的銀箸,挾了枚涼果置於我桌前的漆盤內,莞爾道:「阿悠姐,這幾樣涼果是北羢新進的番貢,你且嘗嘗。」我頜首言謝,她又在漆龕里細細揀了一枚徑直送到了小屁孩兒唇邊「泓哥哥,不甚酸的。」那甜軟的聲音就連我聽著都十分受用。
可惜小屁孩兒忒不憐香惜玉了,不顧小美人眼巴巴地期盼,直越過她看向我。耶,我一頓,這不給我樹敵嘛。他再次用眼神示意我,頓悟,敢情讓我為他試食呢。慢吞吞地把正挾在箸上的涼果送進嘴裡,嘶,這叫不甚酸?囫圇咽下迅速收斂好表情,努力把嘴角往上一拉,擺出一副吃到美味佳饈的表情沖小屁孩連連點頭。如此,他方吞下送到唇邊的果子,我看著他未及嚼咽就倏地吐出,慌忙捧過茶甌漱口的窘樣,終是憋笑不住。
小屁孩哐啷一聲把茶甌擲在了案几上,打斷了女孩兒們的交頭接耳,周圍倏時就靜了下來。他只是拿眼瞪我,卻不作聲。其時,阿芙輕扯他衣袖,委屈道:「泓哥哥,這涼果是父皇專門囑咐送來的,說是有極好的效用,我且嘗著確比以前的好些,遂特地存給你喃,你不喜嗎?」我悄然掃視一番,這個食龕確實僅有我們兩人用過,看來我還是沾了小屁孩兒的光。
這時,一個金漆食龕推到了我面前,小屁孩兒的聲音隨之傳來:「阿芙,涼果確然不錯,但你也曉得我素不喜這些零嘴的,況且吾等怎能生待了客人?阿悠姐,剛瞧你似是十分歡喜,不若就一併用了罷。」「不用客氣,遠來是客嘛。阿芙,可對?」他生生把我堵了回去,小美人想是正因他言辭間的「吾等」而在竊喜,聽他如此自是連連點頭:「恩恩,阿悠姐,你且用這些,不夠我再讓侍婢回去取來。」
「不、不用了,剛用過朝食,再食不進許多的。」宮裡的規矩,上賜的食物須得當即用完,否則視為不恭,官大一級壓死人不是?抬眼看去,小屁孩兒笑得那叫個得意喲,一雙鳳眼都快眯成縫了。哼,我又豈是你這小仙童能欺得了的。我也學著他眯眼一笑,對阿芙說:「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只是竊以為獨樂樂不若眾樂樂,我家中並無姊妹,今日與眾位姐妹初次見面實是歡喜,請允悠在此借花獻佛,就這涼果與諸位分食,以表我等姐妹之情,阿芙,你看可好?」
阿芙當然無不應可,其餘人等除卻小屁孩兒也都是接連稱謝。涼果本就不多,待得宮侍取來食具分配,我便輕輕示意她不必派我的,如此一來讓本來為難的她自是萬分感激,而其他人正專致於品嚐貢品故而無人注意這邊。不過……側眼過去,小仙童果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真正是乾瞪眼。我用手指著眼睛示意他:再瞪,眼珠可就跑出來咯!他哼哼一聲調過頭去。眾人品著涼果,不管可口與否俱是頻頻稱讚,既是貢品誰又敢說好歹呢?席間自是一派其樂融融。
「說起來我等能食得如此美味,除了恭謝聖恩,還有一人功不可沒呢?」一個女孩兒開口,彷彿記得是那個趙姓中郎將的嫡長女,她比我們要稍長些,眉眼已經長開,此刻眼中帶羞,愈顯得是眉清目秀。
「瞧瞧,又發痴了,眼見是等不得明年及笄了,不若就請阿芙去求個恩典,也好解爾心愿。」
「呵呵,既是恩典不若求個全的,一併把婚賜了方是正理……」
那趙家千金已是紅潮微暈,急急地去捂臨近女孩兒的嘴,左右顧盼,口中呸斥:「爾等只會奚落我,說出這等混話。我再不濟也是曉得婚姻大事自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於將軍我是仰慕敬重,從未遮掩,心中自是風光月霽。至於爾等,誰敢發誓不曾對他存著那樣心思?」話音一落,水榭倏然鴉靜。
我在心裡邏輯:北羢早前一直騷擾我朝邊境,致使邊地民不聊生,前些年阿爹率兵抗擊,不單擊退敵兵且一鼓作氣連佔它幾座城池,使其停戰求和。後來阿爹主動請辭兵馬元帥之職回到屬地,幾年間兩國也是相安無事。
只是去年,據說是北羢新王更替,既而故態復萌再次發兵擾我邊地,朝廷終是忍無可忍派兵出擊。本來聖上欽定阿爹為帥,可是大軍出發不過百餘里,阿爹就因病昏厥被抬回府里。猶記得當日我聞訊奪門而出,見到在駢車上奄奄一息的阿爹,是怎樣地驚慌失措。
侍人慾抬他下來,已是半昏迷的他雙手卻是死死地抓著車轅不放,口中不停叨叨,大家細細拼湊成句:「如不能踏平北羢,何以報效家國父老,吾不能愧對聖恩,即若死也惟願馬革裹屍……」
當即,在場眾人皆是戚戚,圍觀的百姓見此更是一陣唏噓,我緊緊抱著阿爹已是泣不成聲。
彼時,送阿爹回來的兵士齊刷刷跪下,「元帥,我等必不辱命,定讓那北羢蠻子見識我大漢威名,請您務必將養好身體!」我努力去掰阿爹的手卻是紋絲不動,最後眾人愣是把車轅拆了下來一併抬回府里方才作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