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山巔之約
第三十一章山巔之約
黃昏終於褪去了它鮮艷的顏色,夜幕悄然拉了下來,一種漫無邊際的黑暗,開始籠罩大地,慢慢蔓延開去。
黑袍終於又再出現了!
葉逸秋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慢慢走出了森林,遠遠就看見了那株老樹。他的腳步,突然停止,目光也在同一時候凝固。
老樹下,落葉堆中,一個臉色蒼白,但又英俊非凡,一身孝服的青年孤身獨立,目光犀利地瞧著葉逸秋,面上卻隱隱泛起一絲詭異的冷笑。
鐵傳雄!
葉逸秋心中暗暗冷笑,慢慢走了過去。
「你還好嗎?」鐵傳雄笑著問道。
「好。」葉逸秋木然道。
「樓主命我在此守候,他說你一定會回到這裡來。」鐵傳雄的聲音淡如清風浮雲,透出種從所未有的淡定。
「樓主?血衣樓黑袍?」葉逸秋的聲音突然沉了下來,「你果然也是血衣樓的人!」
「這一點豈非早已在你意料之中?」鐵傳雄微笑道。
葉逸秋忽然明白,昨晚殺伐之神刺殺失敗,鐵傳雄突然出現,正是借攻擊自己之機而掩護殺伐之神逃逸。他輕輕苦笑道:「看來老槍之死,也不過是掩人耳目,是么?」
鐵傳雄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也不知是默認了還是拒絕承認。
「我一直在懷疑,你昨晚說過的那些話其實都是謊言,看來我猜的一點都不錯。」葉逸秋嘆口氣道,「司馬血其實是真的死了,他根本就不是血衣樓的人。」
「他的確不是。」鐵傳雄居然沒有否認,「司馬血向來高傲自大,不甘屈居他人之膝下,我們曾經不止一次地邀請他加入血衣樓,都被他拒絕了!」
「所以你們就殺了他?」
「這是樓主的意思。」鐵傳雄淡淡道,「司馬血死後,我們很快就接管了他的生意,吞吃了他的地盤。」
「江南武林四大世家已毀其三,而鐵槍山莊又屬血衣樓,如此一來,江南武林便被血衣樓所控制,黑袍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人。」葉逸秋黯然長嘆。
鐵傳雄又笑了笑。
「你既然知道血衣樓這麼多的機密,地位只怕不低。」葉逸秋試探著道。
「血衣樓在華夏各地都設有多處分舵,鐵槍山莊就是江南分舵的總舵。」
「這是你們血衣樓最重要的機密,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因為你是樓主非常欣賞的一個對手,有很多秘密,是絕對瞞不住你的。」鐵傳雄忽然轉身向山上走去,「你跟我來!」
「去什麼地方?」葉逸秋皺眉問道。
「鐵槍山莊。」鐵傳雄頭也不回道。
「去幹什麼?」
「方才你與總執法一番惡戰,消耗了不少精神和氣力,需要一個清凈的地方休息將養,恢復元氣,這是樓主特意安排的。」
「這是黑袍的意思?」葉逸秋有些意外,「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別忘了,明日凌晨日出之前,你與他有個不見不散的約會。」鐵傳雄腳步不停,「到時必然又是一場生死搏鬥,樓主希望這是公平的對決。」
葉逸秋默然許久,緩緩道:「難道你就不怕我將鐵槍山莊夷為平地?」
「你不會這麼做的。」鐵傳雄倏地停下了腳步,慢慢回頭道。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這麼做?」葉逸秋目光如刀,穿透夜色,刺在鐵傳雄臉上。
「因為你是個聰明人。」鐵傳雄淡定地笑道。
「聰明人偶爾也有不聰明的時候,總會做出一些不夠聰明的事情。」葉逸秋聲音冰冷刺骨,「鐵槍山莊已不是昔日德高望重的武林世家,不過是血衣樓江南總舵之重地,我沒有理由不將它毀掉。」
「在你有這個想法之前,可曾想到過歐陽情?」鐵傳雄從容不迫道。
「這件事和歐陽情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而且還不小,二者之間的命運是密不可分的。」
葉逸秋突然啞口無言,手心裡竟已沁出了絲絲冷汗。
「現在她在樓主手中,你毀了鐵槍山莊,就等於親手殺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黑暗中,鐵傳雄臉上泛起一絲邪惡的快意,「就算你再如何不理智,也不至於不顧歐陽情的生死吧?!」
葉逸秋已經完成愣住,再也無話可說。
鐵傳雄冷笑一聲,也不再說話,轉身向山道大步而去!
夜,深夜,月已殘,星光黯淡。
鐵槍山莊之後的山峰,雖非高插雲天,但峭壁陡立,有些地方非常突出,就像是快要崩塌一般,有些地方卻又凹陷進去,如同裡面藏著很深的岩洞似的,岩石上下之的縫隙里,到處長著枝椏彎曲的野生雜木,顯得非常畸形,再塗上一層蒼茫的夜色,抹起深黑的陰影,乍看之下,竟是越發顯得兇殘嚇人,如同潛伏了千百萬年的洪荒猛獸,欲待一舉而吞噬天下蒼生。
月色如銀,無處不可照及,山上竹篁與樹木在朦朧的月光下卻變成了一片黑色,遍地都是重重樹影,卻杳無人聲,更加顯得凄涼寂靜,偶爾「唿唿」的一聲風過,吹的那樹枝上落葉紛紛飄落,樹枝搖晃,驚飛起棲息的寒鴉宿鳥。
鐵槍山莊的後山,有一條小道直通山巔,山巔之上,是一塊方圓數十丈的平地,山高之處,不勝寒冷,四周竟是花草不生,唯長低矮灌木,遍地落葉中,一座並不高大的六角涼亭座落在東方懸崖的邊緣,雖然略顯孤獨和冷清,卻已是山巔上唯一的一筆獨特的風景。
這座六角涼亭所用的材料幾乎是清一色的沙棠木,其質堅硬,不易腐爛,縱然經年風吹日晒,也極難受到侵蝕,再加上人為防護,可百年不倒。
六角涼亭名曰:望岳!
老槍生平無兒無女,自結髮之妻逝世之後也未再續弦,一生了無掛礙,無欲無求,獨喜攜數巡美酒獨登此山之巔,晨觀日出,晚賞落霞,夜看星辰,望岳亭因此而建。站在望岳亭中,可以俯瞰大地,鐵槍山莊與山下景象盡收眼底,使人經常生出渺小之心,感嘆天地之遼闊,造化之無窮!
望岳亭中,一人負手站在東方,憑欄俯覽,望著半山腰中的鐵槍山莊。
夜已極深,鐵槍山莊尤自燈火點點,散落在黑夜中,就像是從天際隕落的星辰。
這人一身著黑,臉上戴著個似木非木,似鐵非鐵的面具,一雙眼睛是死灰色的,正是血衣樓樓主黑袍!
他喜歡居高臨下的感覺,因為在江湖上,甚至在這世上,他從來都是孤獨而寂寞的,一種高處不勝寒的孤寂!
劍法無敵,高手寂寞。
血衣樓的勢力已逐漸擴大,遍及江湖大半河山,江南武林最具影響力的四大世家已去其三,只要再拔去眼中之刺——青衣樓,武林七大門派都不足懼,天下江湖,豈不是由他一手掌握?時至今日,黑袍已經感到非常滿足,但他還是總覺得,在他的生命中缺少了一些什麼。
他需要一個與他旗鼓相當的對手,一種能夠與他競爭和對抗的力量,一切都來得太容易的話,實在令人趣味索然。
他喜歡刺激和冒險,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找這樣一個對手。根據他自己的統計,當今江湖上有資格成為他的對手的人,絕對不會超出三個,而最令他感到滿意的,卻僅僅只有一人而已!
「一刀兩斷」任我殺。
黑袍心裡這麼想著,忍不住回頭瞧了瞧站在身後三步之外的殺伐之神。
殺伐之神雙手長垂,恭恭敬敬地長身而立,就像是黑袍的影子,黑袍不出聲,他也絕不說話。
「此子雖也生性堅忍,但總是不夠沉穩,心計又多,他日成就怕是終究不如任我殺。」黑袍心裡暗暗嘆息。
鐵槍山莊,後花園。
庭院深深,石徑幽幽。
後花園依山而建,是鐵槍山莊最深處的所在,遠離喧囂,與外界完全隔絕,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顯得非常寧靜而冷清。
木葉蕭蕭,遍地凄涼。
鐵傳雄帶著葉逸秋,來到一間雖不寬敞卻非常乾淨的屋子。
「你就在這裡休息,決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但是你只有三個時辰,因為這裡到山頂最快也需要一個時辰,你必須在日出之前趕到那裡,樓主向來不喜歡等待。」鐵傳雄說完這句話,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後花園。
葉逸秋望著鐵傳雄遠去的背影,嘴角掀起一絲冷笑。
屋子裡的擺設非常簡單,門開向南,東西兩邊各自敞開著一扇窗,牆壁是白色的,而屋頂鋪的卻是綠色你青瓦,屋中除一桌、一椅、一床,已再無多餘的傢具,更無任何的修飾和裝潢,顯得空靈而孤寂,卻又讓人的心無端生出一種輕鬆無比的感覺。
這樣一個地方,的確非常適合休息。葉逸秋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他的笑容突然變得僵硬!
呼吸之間,他似乎聞到一種淡淡的香味,似蘭非蘭,清新而沁人心脾。
這是一種女人之香,也是他最為熟悉不過的氣息。
葉逸秋很快就已斷定,歐陽情曾經呆在這裡,而且絕對不止八個時辰。
余香猶在,人去樓空。
歐陽情,如今你身在何處?葉逸秋心中悵然若失,嘆息連連。
在屋中呆立許久,葉逸秋終於決定,暫時不去考慮歐陽情的安危,他現在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恢復精力,畢竟,他將面臨的,是又一場的生死惡鬥!
日出之後,無論勝負如何,是生是死,他都必能再次見到歐陽情,只要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生命縱然無比短暫,又何嘗不是一種永遠?一種永恆的幸福?就好像剎那流星、曇花一現,僅僅只在一瞬之間,已完美了它從生到滅亡的過程!
山巔,望岳亭。
高處不勝寒,夜風尤其瘋狂,望岳亭處於勁風之口,燃燈即滅,殺伐之神將一顆貓眼般大小的夜明珠嵌於望岳亭的木柱之中,明亮、璀璨的光芒驅散了昏暗的夜色。
望岳亭中,黑袍正襟危坐,一雙死灰色的眼睛落在身前的石桌之上。那是一張圓形的石桌,桌上擺放著一套紫砂壺茶具。
茶之一道,博大精深,大凡不世出之隱士與才高八斗的文人無不所好,從一個人喝茶的檔次上,往往可以看出他的修養和品德。黑袍一生自負,自視清高,非但對品茗情有獨鍾,歷代茶經知之甚多,而他自己對煮茶一道也頗多心得感悟,
茶道,其實就只是一個」靜「字了得,正是通過品茗來創造一種寧靜的氛圍和一個空靈虛靜的心境。當茶的清香靜靜地浸潤人的心田和肺腑的每一個角落的時候,心靈便在虛靜中顯得空明,精神便在虛靜升華凈化,而人將在虛靜中與大自然融涵玄會,達到「天人和一」的「天樂」境界。得一靜字,便可洞察萬物、道銅天地、思如風雲,心中常樂,且可成為男兒中之豪情。
殺伐之神從地上撿來一些乾燥的枯枝朽木,在一處避風所在,架薪燒水,以便沏茶,動作利索而嫻熟。追隨黑袍多年,這一切對他而言,早已習以為常。
「我交待你去辦的事情,可做的乾淨利落?」三盞茶后,黑袍忽然對殺伐之神說道。
殺伐之神點頭道:「主人放心,任我殺絕對不可能從老槍身上找到任何秘密。」
黑袍點點頭,沒有說話。他一向都信任殺伐之神,多年來,殺伐之神每做一件事,都從來不會讓他失望。
「只是……」殺伐之神有些遲疑道,「主人將鐵槍山莊交於鐵傳雄接管,對他委以重任,只怕有些欠妥。」
「哦?」黑袍淡淡道,「你認為有何不妥?」
「他太年輕,資歷太淺。」
「年輕不是問題,資歷是可以磨練出來的。」黑袍不以為然,「我看重的,是他的沉穩的性格和深沉的心機。此人城府極深,雄才大略,若能甘心臣服於我,必能助我成就一番霸業。」
「主人封他為江南總舵主,就等於將整個江南武林都交給了他,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殺伐之神道,「萬一他心生叛變,江南武林必將人心所向,到時候只怕就很難為我們所控制。」
「血衣樓根基穩固,勢力遍及神州各地,區區一個江南,我還未把它放在心上。」
殺伐之神忽然不說話了!
「你已經和任我殺交過手,對他的刀法有何看法?」黑袍悠然問道。
「正如傳說中所說,快、狠、穩、准,面面俱到!」殺伐之神謹慎地回答道。
「僅此而已么?」黑袍顯然很不滿意。
「任我殺的刀法非常怪異,非但雜亂無章,而且沒有套路,不過他每一次出刀,勁力和殺意都非常強烈,也許這和他的刀不無關係。」殺伐之神沉吟著道,「假如換了一把平常的刀,他的刀法就完全不同了,根本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也就不再像傳說中的那麼可怕。」
「嗯!」黑袍讚許地點頭道,「『冷月彎刀』被梅君醉妃列為『神兵利器八大家』之首,自然不是一般凡鐵。」
「黃昏我與任我殺一戰,若非我真氣已竭,劍法不能得以全力施展,必可將他擊殺於劍下。但雖如此,他也幾乎耗盡了十成功力。」殺伐之神若有所思道,「或許,主人太高估了任我殺,若非有天下第一神兵利器在手,這個人一點都不可怕。」
「你劍法初成,真力不繼乃是必然,但任我殺服食過『萬劫重生』之後,功力卻不可能消竭,之所以如此,那只是因為他運用不當而已,如果他學成了葉家的『落日刀法』,那就完全不同了,以你現在的劍法造詣,只怕連他一劍都接下來。」
「『落日刀法』真有那麼神奇?」
「『落日刀法』是一種刀法與內功兼修的武功,只有九個招式,每一個招式卻都分為八種變化,其內功心法也分為九重,每練成一個招式,內功就精深一層,若能將整套刀法都融會貫通,如此重重漸進,內功則突飛猛進,深不可測,據說達到最高境界者,可化虛為實,化無為有,只是輕輕隨手一刀,便能將對手斬於刀下。就像落日殘陽,西沉決不是因為生命已衰,走向死亡,而是為了明日的重現,滋生另一種力量。」
「『落日刀法』之名是否由此而來?」
「嗯!」黑袍點點頭,語音中充滿了熱切的期待,「任我殺練成『落日刀法』的同時,也將內功心法練至了第九重,若再經受『萬劫重生』的催發,其威力之大,勢不可擋,足以令天地俱滅。」
殺伐之神突然變得沉默起來,右手拿著茶杯僵頓在空中,久久沒有移動。
黑袍也不再說話,死灰色的目光望向遙遠的夜空。
天際,啟明星已慢慢升起,天就快要亮了!
「主人,任我殺一定會來?」殺伐之神突然問道。
「一定會。」黑袍肯定地道,「為了歐陽情,他不能不來。」
「難道他不怕死?」
「他從不畏懼死神,他只害怕兩件事。」
「哪兩件事?」
「對朋友失去信和義,對情人失去忠誠和執著。所以,能夠和他成為朋友的人一定很自豪,他的情人也一定很幸福。」黑袍昂天一嘆,語氣中不無惋惜地道,「可惜,我與他卻已經註定不是情人,也不是朋友,而是勢不兩立的敵人。」
殺伐之神默然許久,抬頭望了望天色,緩緩道:「現在他應該來了!」
「是該來了!」黑袍瞳孔突然收縮,目光投向前方,緩緩道,「他已經來了!」
殺伐之神倏然回頭,一道白色的微光瞬間濃縮在他的眸子里。
凌晨,日出之前,葉逸秋果然如期而至。
——無論等待著自己的是什麼,葉逸秋從來都不會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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