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相見歡
第三十四章相見歡
風又拂起,將山巔上的遍地落葉吹飛起來,片片飄揚。
深秋的陽光依然明媚,但殺伐之神的目光,卻依然是死灰色的。他輕輕拔落沾在頭髮上的幾片枯黃的落葉,輕嘆口氣,緩緩道:「你真的不想殺死任我殺?」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黑袍的目光也是死灰色的,望著葉逸秋背影消失的方向,「至少現在還不能殺了他。」
「為什麼不能?難道連你都沒有這個把握?」
「我現在若要殺他,他根本就沒有抵抗的能力。」
「如果他學會了『落日刀法』,我們豈非是縱虎歸山?」殺伐之神輕嘆道,「那個時候若想殺他,只怕很不容易。」
「『落日刀法』本身就是一種非常深奧玄妙的武功,若要完全融會貫通,絕非一年半載就能做到。」黑袍的聲音帶著種殘酷的笑意,「任我殺學成刀法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我只擔心,我們太低估了任我殺。」殺伐之神苦笑道,「我忽然發現,他總是能夠做到一些別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我沒有低估過任何人,我只是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而已。」黑袍搖頭否決道,「你知道我嗜武如迷,一心想要縱觀天下絕學,再以一決高下為快,若不能與『落日刀法』分出勝負,縱然得了天下又如何?」
「但是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我不認為有任何風險。只要我見識過了『落日刀法』,就絕不會再對任我殺手下留情,一劍殺之,以絕後患。」
「可是……」殺伐之神遲疑著道,「他已經見識『縹緲九劍』,若是從中找到了劍法的破綻,那又如何?」
「你覺得『縹緲九劍』存在破綻?」黑袍死灰色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嚴厲,如刀鋒般盯在殺伐之神的眼睛上。
「我……我……」殺伐之神忽然覺得有些緊張,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囁嚅著道,「我在練劍的時候,總覺得有些阻滯,不能運用自如。」
黑袍輕嘆口氣,沉聲道:「學劍切忌急功好進,須知『欲速則不達』,你若急著求成,反而適得其反,這道理,你應該明白。」
「是!」殺伐之神額頭上不自覺地微微沁出了一層冷汗,再也不敢作聲。
黑袍瞧了他一眼,眼神竟突然變得柔和,輕嘆一聲道:「任我殺為了打敗我,已決定回南方尋找『落日刀法』的秘笈,歐陽情對他情深意重,絕對會與他同行,如此一來,青衣樓便群龍無首,不足為懼,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將『九龍堂』連根拔起,這件事,依然交給你去做。」
「是!」殺伐之神恭聲應道。
「我們下山吧!」黑袍輕拂衣袖,飄然走出瞭望岳亭。
殺伐之神邁開大步,緊緊跟隨在黑袍身後,就像是黑袍的影子!
凄風如訴,吟唱著一首哀涼的歌,山下的那株老樹竟似也掩不住憂愁,光禿禿的枝杈禁不住地輕輕顫動。
山無語樹無語人亦無語;山孤獨樹孤獨人更孤獨!
歐陽情站在老樹下的落葉堆中,秋風拂動著她身上的衣裾,發出輕微的「獵獵」聲響,長發飄飄,彷彿隨時都將乘風而去。
遠處的山,樹木早已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一片,顯得凄清而荒涼。歐陽情站在天地間最荒蕪的地方,卻依然難掩美麗的光彩,儼如一道天底下最動人的風景。
此刻,她的眼神是憂鬱的,卻又充滿了期待。
她在等,等待葉逸秋的出現。
就在今天的清晨,鐵傳雄解開了她身上受制的穴道,告訴她,葉逸秋正在與黑袍會晤,也許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黑袍約見葉逸秋的目的,自然是決鬥。普天之下,絕沒有人能抵擋黑袍的輕輕一劍!
葉逸秋還會回來嗎?他是否能夠在黑袍劍下安然脫身?歐陽情沒有想太多,她只知道,無論結果如何,縱然白髮蒼蒼,紅顏已老,她都會一直等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很多人都不太相信奇迹,而事實上,奇迹卻正是在不經意間發生。
葉逸秋與紫羅蘭夫人的那一戰,豈非就是個奇迹?歐陽情心裡這麼想著,眼睛里露出一絲笑意,淡化了淡淡的憂愁。
就在這時,山道上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是那麼的熟悉,傳入耳中,卻響在心裡。
是逸秋,他回來了!歐陽情瞳孔迅速擴張,一個熟悉的人影很快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葉逸秋白衣飄飄,慢慢走到了老樹之下,站在歐陽情的面前,臉上掛著自信而迷人的微笑。
歐陽情痴痴地望著他,柔情似水的眼睛似已有淚光閃爍。
就在這一瞬間,天地彷彿已經靜止!
突然之間,歐陽情一聲歡呼,彷彿一隻小鳥般投入了葉逸秋的懷抱,雙手緊緊抱住了他,如此之牢,就像是害怕葉逸秋突然會離她而去一樣。
葉逸秋也用力抱緊了歐陽情,用右手輕輕摩娑著她長長的,飄柔的秀髮,鼻翼翕動,吸食著她滿頭髮香。
世界彷彿已經死了,天地間,彷彿已只剩下他與她二人的存在!
這一刻,已是永恆!
曾經以為,離別的日子總是很長,相聚的時候總是苦短,卻不知,正是因為離別,相聚才讓人覺得幸福。
此時此刻,兩顆相知相愛的心,感覺著彼此的跳動,千言萬語,又如何能夠相抵片刻的沉默?
原來,愛情並不在乎天長地久,它需要的,是幸福與美好的凝聚,哪怕只是一個短短的瞬間。
也不知相擁了多及,葉逸秋忽然覺得胸口微涼,歐陽情的淚水終於像決堤的河流,涌了出來,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
別後重逢總是如此美麗,就讓我的祝福別在你的衣襟,永遠伴隨著你!
「你打敗了黑袍,是么?」歐陽情依偎在葉逸秋的懷裡,連頭都沒有抬起來,柔聲問道。
「沒有。」葉逸秋搖頭輕嘆道,「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人能夠打敗他。」
「可是你卻從他的劍下擺脫了死亡。」
「我根本就沒有和黑袍交過手,他並沒有殺我的意思。」
歐陽情倏然抬起了頭,詫異地問道:「那麼他為什麼約見你?」
「因為寂寞。」
「寂寞?」歐陽情眼睛里露出不解之色。
「高手的寂寞,王者的孤獨!」葉逸秋慢慢解釋道,「他認為,他的武功已經達到了無敵的境界,人生也到達了巔峰,普天之下,已經沒有人能夠與他分庭抗禮,所以他希望有一個可以與他抗衡的敵人出現,讓他一嘗敗績。」
「這個敵人就是你?」
「他當然知道,現在的我,根本就不能抵擋他輕輕一劍,所以他告訴了我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他的劍法就是傳說中的武林三大至尊絕技之一,『縹緲九劍』!」
「『縹緲九劍』?他居然學會了這路絕世劍法?」歐陽情瞪大了眼珠子,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苦笑道,「你只怕永遠也別想打敗他了!」
「機會還是有的。」葉逸秋微笑道,「只要我練成了『落日刀法』,就能夠與他一決高下。」
「葉家的祖傳絕學,『落日刀法』?」歐陽情搖頭苦笑著輕嘆道,「可是我曾經聽韓大少說過,你師父曾經發過毒誓,『落日刀法』絕不再重現江湖,刀譜是否還在尚未可知,你如何練習?」
葉逸秋長嘆口氣,苦笑道:「這已經是打敗黑袍的唯一機會,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放棄。所以,我決定回嶺南,找到刀譜。」
「你錯了!」歐陽情忽然嫣然一笑道,「不是你,是我們!」
「我們?」
「對,我們一起回嶺南去。」歐陽情柔情似水地道,「縱然天涯海角,我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葉逸秋笑了笑,柔聲道:「那麼我們趕快回金陵,打點好一切,即日起程。」
清晨,又是清晨。
金陵是座古老的帝都,繁華如錦,夜夜笙歌,鶯聲燕舞,從不間斷,天涯海閣雖然與莫愁湖相鄰,但無法隔絕的喧嘩依然不可遏止地從外面傳入後院之中。
燕重衣挺直了脊樑,筆直地站在梧桐樹下,就像是一支欲待出鞘的利劍。
劍在腰間。
此刻,他的手就按在烏黑的劍柄上。
經過梅君醉妃夫婦精心治療,燕重衣所中之毒早在兩天前就已完成化解,只是傷勢太重,若要痊癒,絕非七日之功。
殺手,本就是一門非常古老而地位又極其卑微的職業,燕重衣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是如何看待他的,但此刻,他含冤不白,偏又不能為自己洗清冤屈,對他而言,實在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幸好他還有朋友!
龍七遠赴古城,尋找陳園血案的蛛絲馬跡,至令未歸;葉逸秋和歐陽情也去了鐵槍山莊,數日來依然毫無音訊。他們是否能夠找到真兇,還自己一個清白?
燕重衣忽然發現,被他人嫁禍蕭牆,成為眾矢之的,遠遠比一劍殺了他還難受。
我是不是不該如此坐以待斃,靜觀其變?也許,我應該做些什麼!
燕重衣決定出去走一走,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他剛剛踏出的腳步突然停頓。
他看見了葉逸秋和歐陽情!
「你們回來了?」燕重衣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結果如何?」
葉逸秋搖頭苦笑道:「結果不盡人意。我們趕到鐵槍山莊的時候,老槍已經死了,我們只能確定,老槍的確是血衣樓的人,但決非血衣樓樓主黑袍。」
「還有,毀滅飛龍堡、神刀門和旋風樓,殘殺陳士期滿門的兇手已經出現。」歐陽情輕嘆道,「可惜,此人非但詭計多端,而且武功高強,劍法又盡得黑袍傾囊相授,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把他帶回來。」
「此人假扮成我的樣子,栽贓嫁禍,害我蒙受不白之冤,我一定要親手將他拿住,交給鐵全拿,還我清白。」燕重衣按住劍柄的手不由得又加重了幾分力量,頓時青筋浮現。
葉逸秋擰著眉頭,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身後又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聽秦步沉厚的聲音說道:「葉少俠,你終於回來了!」
「秦大叔,你在找我?」葉逸秋回首問道。
秦步停住腳步,搖頭笑道:「要找你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
「是兩位世外前輩高人,他們已經等了三天了!」
「前輩高人?他們是誰?」
「這個……」秦步憨憨一笑,搖頭道,「他們吩咐過,不可泄露他們的身份。」
「他們現在何處?」
「姑蘇城外寒山寺!」秦步微笑道,「我陪你一起去!」
「我也去。」歐陽情道。
秦步瞧了她一眼,搖頭道:「你不能去。」
「為什麼不能去?」歐陽情瞪眼道。
「那兩位前輩高人說過,他們只見葉少俠,若有旁人,他們必將化鶴遠杳,避而不見。」秦步目光投向葉逸秋,「葉少俠,事不宜遲,我們即刻起程。」
姑蘇城外,寒山寺。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寒山寺位於蘇州城西閶門數裡外的楓橋鎮,唐代貞觀年間,傳說當時的名僧寒山和拾得曾由天台山來此住持,是以易名為「寒山寺」。過楓橋古鎮的石板路小巷,或是站在楓橋橋頭,抬眼即可見碧瓦黃牆的寒山寺坐落在綠樹叢中,院內青松翠柏,曲徑通幽。唐朝詩人張繼途經寒山寺,寫有《楓橋夜泊》一詩,詩韻鐘聲千載流傳,寒山古剎因此名揚天下。
悠悠晨鐘,沉沉暮鼓,寒山寺沐浴在天地樂韻之中,從初升的旭日到傍晚的殘霞,天際風雲變幻,白雲蒼狗滾滾而過,時光終究不曾為任何人而停留。而人之聚散卻是一日復一日,從來不曾改變,只有那廟中神佛金身神像,殿堂前不滅明燈,裊裊煙火,看盡了世事滄桑。
在藏經樓南側,有一座六角形重檐亭閣,這就是以「夜半鐘聲」名聞天下的鐘樓。
穿過鐘樓,有一條通向山頂的小山路,正是通往後山。後山建有一座清凈禪院。從外面看去,那禪院並不算大,不過只是一座小小的院落而已,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其中建有佛堂,供奉的是如來佛祖,雖是如此,但與山上那座恢宏的寒山寺相比,仍然相差很遠,勝就勝在此處距離俗世遙遠,周圍蒼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風吹過,鬆動竹搖,說不出的清幽雅意,與寺中香客絡繹不絕的喧鬧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禪院中另有三間禪室,居中的一間禪室極為寬敞,四角乃是紅漆大柱子,青磚鋪地,門戶為桐木所做,兩旁各開一個窗口,同樣使用紅漆漆上,看去十分莊重。一側牆壁上懸挂著一幅觀音大士手托凈水玉露瓶圖,下方擺著一副香案,上有四盤供果,分別為梨子、蘋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著一個銅爐,上面插著三枝細檀香,正飄起縷縷輕煙,飄散在空氣之中。
一個斗大「佛」字,高懸屋頂。圍繞這個佛字,周圍一圈金色花紋團團圍住,然後順著外圍,一圈圈精雕細刻著五百羅漢神像,又形成一個大圈。諸羅漢盡皆一般大小,但神態身形盡數不同,排列成行,端正無比。然後,在大圈外圍乃是藍底黑邊的吊頂,比中間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畫風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見方,金色滾邊,內畫有麒麟、鳳凰、金龍、山羊等佛教吉祥瑞獸。這些圖案,即使不是內行之人,只須看上一眼,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筆。
房頂上,這一片圍繞佛字的內圈之中,垂下兩個金色鏈條,倒懸著一盞長明燈,從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個銅盆,裡面裝滿了燈油。
禪房裡,居中擺放著一張四四方方的矮几,几上陳列著一整套茶具,此時小爐爐火正旺,水霧蒸騰,飄飄渺渺。
茶几四周,就地擺放著蒲團,此刻已有三人坐在其上。坐在正位的是一個慈眉善目、鬚眉皆白的老和尚,一身月白僧袍,飄然出塵,此人正是寒山寺當今住持無垢方丈,乍看之下,似乎不過古稀之年,其實再有三個月零九天,便是他百歲誕辰。
坐在左首的是個年約五十上下的灰袍人,雖已年過半百,但依然相貌不俗,臉上浮現著淡淡的微笑,顯得從容而隨和,尤其在他的身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種儒雅的氣質,儼然是個飽學多才的文士。坐在右首的人,年紀與那灰袍人相仿,一臉英氣,冷漠中卻又隱隱透出一絲溫和,與他身上一襲白衣顯得非常協調。
寒山寺雖非武林門派,但無垢方丈也是身懷武功之人,在武林中輩分不小,這二人居然能夠與無垢方丈平起平坐,顯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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