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但願人長久
第六十四章但願人長久
晨光曦微,淡淡雪色映亮窗紙。
李玉娘睜開眼,望著頭頂的天花板,有剎那的恍惚。感覺到身上的重量,她不自覺地抿唇而笑。半撐起身,她看著半邊身體都壓在自己身上的孩子,嘴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抬起手輕輕撫摸著朱熙的頭,她低聲輕喚著:「可樂……」
不知是被她的低喚還是撫摸驚到,閉目沉睡的朱熙晃了晃腦袋,迷糊地張了張眼卻立刻又合上,只是蹭了蹭更往她的懷裡鑽了鑽。
淺唇淺笑,李玉娘俯下頭去輕輕一吻,這才小心翼翼地把朱熙壓在她身上的腿挪開。小心地掖好被子,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把床邊上垂到地上的被角堆回床上。心裡卻不禁有些奇怪蕭青戎去了哪裡。
她還記得昨晚上她們一家三、不,是一家四口是睡在一張床上的。雖然安撫仍有些糊塗他們之間的關係,又忍不住哭鬧的朱熙很傷神。可是這樣一家人躲在一起,彼此依偎著的感覺卻是那樣美好。雖然仍有些擔憂京中事態,可知道蕭青戎就睡在床外邊,她只覺得心安。
穿上衣服,她走到梳妝台前取了梳子,剛隨意挽起長發,便聽到院子里隱約有說話聲。回首看了眼睡得正熟的朱熙,她起身推開門,便看到站在外面的兩個男人。
雪,已經停了。滿院的積雪,迎著陽光,映得人眼睛都覺刺痛。
聽到她開門的聲音,院里的兩個男人便都扭頭看過來。蕭青戎淡淡一笑,便走過來,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柔聲道:「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可樂也醒了?」
他溫情脈脈,只關心著這些索事。站在院里看他的小榮卻不禁直撇嘴。李玉娘抬眼看去,見小榮雖然看起來頗為精神,可卻形容邋遢,而且細留神看的話,還能看到他下身褲子有些褐色的斑點。相比之下,他的衣衫卻是極乾淨,想來是換過的。
不自覺地咽了下口水,李玉娘也沒出聲相問,只是仰起頭有些緊張地看著蕭青戎。
蕭青戎一笑,雖然沒說話,卻是重重點了下頭。李玉娘見了,心頭壓的重石立刻沒了。忍不住低喃道:「阿彌陀佛,總算佛祖保佑」
小榮聽見,便立刻「哧」的一聲笑了出來。「什麼佛祖?若真是佛祖保佑,昨晚上也就不用死那麼多人了」
蕭青戎臉色一變,抬眼瞥了小榮一眼。小榮撇撇嘴,便不繼續說下去。李玉娘知道蕭青戎是不想她聽到這些事。可心裡卻也明白改朝換代之時,死人是免不了的事。
垂下眼帘,她忽然想起一事道:「榮官人,不知昨夜你可曾見過一個……一個吏部的小官……總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小榮揚起眉,偏頭想了想,突然「哈」的一聲樂了:「你說的該不是那個敲登聞鼓的白痴吧?」看李玉娘瞠目結舌不知所以地看他,小榮笑得更歡:「那個姓顧的?真不知他怎麼就能想到這麼個主意。也是闋門前看鼓的兵士亂了陣腳,才讓他溜到近前了。咱大宋立國這麼久,還是頭一回有人在夜裡敲響登聞鼓的呢」
李玉娘眨了下眼睛,想想也不禁苦笑。所謂的登聞鼓,她便也是知道一二,知道那是立在宮門前的大鼓,專供人告御狀的。只是尋常人就是敲響了鼓也還要經鼓院三審才有可能把案子呈到官家面前。可想來,昨夜那種情況,鼓聲震天,卻是最好驚動宮中的辦法。
「那顧洪現在……」忍不住出聲相問,這也算是立了功吧?或許顧洪真能如她所說的一樣得場大富貴。這樣想,李玉娘倒覺得氣壯了,也不覺昨天對顧洪胡說八道理虧。卻不想小榮笑笑,卻道:「還能怎樣?先押在鼓院等著發落罷了。」
李玉娘吃了一驚,再問,才知道雖然昨夜禁宮大內中一場惡鬥,可在大局已定后這件事卻是被官家與太后一手壓了下去。就象小榮說的一樣:雍王是什麼人?那是官家的親兄弟,太后的親兒子,哪裡是那麼容易就死的,左右都不過是些底下人的罪罷了。
李玉娘聞言唏噓,可待過得幾日,見京中普通百姓並無什麼異動,才知這件大事真的就這樣被壓了下去。就是一應處置也都是在暗中進行。
一旨詔書斥責雍王行為不檢,自此幽禁於自家王府不得輕出。而作為主謀之一的蔡確也因所謂的「處事不力,貪贓枉法,授賣官職」等罪於除夕前日被罷了相職,貶至嶺南。同時,涉案諸多官員紛紛「下馬」,該貶的貶,該罰的罰。而「蔡案」中牽扯到的杭州籍商人朱氏等人則被抄沒家產,處以「斬立決」……
打聽到這些消息時,李玉娘沉默了很久。才忍不住同蕭青戎問起朱子鈺是關在哪裡。蕭青戎沉默片刻才告訴她朱子鈺在那天早上知道事敗后便已經服毒自盡了,屍體被人丟在義莊無人收斂。
李玉娘聞聲,雖沒有說話,卻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正在一旁和小紅堆雪人的朱熙。
看著孩子滿臉的笑容,她不禁低聲輕嘆。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道:「他畢竟是可樂的生父,我想去收斂安葬他,你看可使得?」仰頭看著蕭青戎,她有些怕蕭青戎不開心。卻不想蕭青戎只是一笑,攬了她的肩道:「這事不用你親自去辦,我已經叫小榮幫我打聽到底是哪間義莊了。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那種地方還是不去的好。全交給我就是……」
李玉娘反手握著他的手,低聲道謝。蕭青戎卻只是搖頭:「真是傻瓜,你我之間若還要說個『謝』字,還是什麼夫妻呢?」
斂眉淺笑,李玉娘低聲輕問:「我聽說官家斥令蔡確三日內便要離京,你可要追去?」看蕭青戎沉默不語,她靜了下又道:「我知道你這些年一直等著這一天的。你要去便去,不用顧忌我的。」
拉住她的手,蕭青戎只是微笑:「罷了,只當是為我們的孩子積福……玉娘,我很想追去當著他家人面一劍刺死他。可是若真那樣做了,我只怕日後沒臉見我們的孩子——我想讓我們的孩子知道他爹是一個好人。」
沒有回應,李玉娘只是拉著他的手淡淡一笑。
一場看似兇險的宮廷政變便這樣無聲地消失於冬夜的風雪之中。雖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低調進行的,可到底還是端倪可察。京中的達官貴人們在元豐八年的新年裡也都過得極其低調,少有大舉宴請之事。
也就是在這個新年裡,剛過正月十五,宮中便傳出了官家賓天的惡耗。
二月初,大行皇帝還未曾出殯,剛被封為皇太子不足一月的前延安郡王趙煦繼承皇位。為大行皇帝上尊號為「體元顯道法古立憲帝德王功英文烈武欽仁聖孝皇帝」,史稱「宋神宗」。
因皇帝年幼,便由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而高太后臨朝第一件政事,便是中止了其子宋神宗所推行的「新政」,並把「舊黨」黨魁司馬光召回京中出任宰相一職。與此同時,諸多舊黨成員紛紛被召回京中復職,其中便包括了高太后最欣賞的一代文豪蘇軾……
三月春暖,李玉娘已懷胎五月有餘,大腹便便,雖行事不甚方便,可身體卻是健康,胎兒也極安穩。雖然高敏一再相勸,可李玉娘卻還是執意要返回杭州。
雖然依依不捨,可高敏也知強停不得,只得含淚相送。
這一日,卻是風和日麗。於碼頭上執手相望,李玉娘柔聲低勸:「夫人不必太過傷心。我不是已經應了你每月都會寫信來通平安的嗎?再說了,水路暢通,我也會時常來探望你的。若是你想我了,又有意去杭州一游,捎信便是。我定派船來接你……」
聞言一笑,高敏抹了抹眼淚,又轉頭望向不遠處的蕭青戎和朱熙。看到朱熙騎在蕭青戎脖頸上嘻嘻大笑,她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難得蕭青戎對可樂也好,我倒也放心許多。玉娘,你若是有什麼難處,可一定要說,莫要瞞著我……」說著,眼淚便又落下。
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李玉娘也是激動,卻強笑道:「夫人難道竟忘了我現在可是六品的安人,尋常人又怎麼敢得罪我這個誥命婦呢?」
聽她這樣玩笑,高敏心裡倒有些安心。抹了淚又拉著李玉娘絮絮說了好一通話,這才放手推著李玉娘上船。
站在甲板上,李玉娘默然望著岸上頻頻招手的高敏,在船緩緩駛離碼頭時,到底忍不住邁前一步,大聲叫道:「你多多珍重……夫人……娘……」最後一個字吐得極輕,甚至連她自己都聽得不清楚。可不知岸上的高敏是不是看懂了她的唇形,竟突然之間捂住臉痛哭失聲起來。
李玉娘垂下頭去,心中痛極。卻覺身後一人輕輕擁她入懷,又有一個小小身子擠進她的懷裡偎著。雖然沒有人出聲勸慰,可她卻突覺心裡暖了起來。
船緩緩駛出碼頭,進入汴河河道,迎面風帆片片,有歌聲悠揚: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長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那聲音沙啞而蒼老,又帶出無盡悵然,可正因如此,更顯得情真意切。李玉娘一時聽得呆住,萬般感慨。轉目看去,卻見蕭青戎側過頭望著那艘自對面緩緩駛過的船,嘴角竟是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心中還在奇怪,卻見那船上有一人自艙中踱出。遙望汴河兩岸,蒼老面容上說不盡的惆悵與感懷:「終於,還是回來了……」
李玉娘聽了,還在猜測這老者不知是哪位時,忽有人自岸上揚聲大叫:「莫不是東坡居士當面?」
那老者聞言便抬起頭來,捋著鬍子笑應一聲。岸上人聞言忙遠遠長鞠一禮,恭聲問好。一時岸上河中便有無數人張望過來,或是恭聲招呼或是遙遙行禮。蕭青戎也是躬了身長長一禮,卻並不出聲。
李玉娘就是再不曉事,也知這位面帶微笑的老者便是名垂千古的蘇東坡了。
深施一禮,她卻笑看身邊的蕭青戎:「可惜了,若是晚走幾天,你還可去拜會這位前輩呢」
蕭青戎一笑,輕點她的鼻尖。道:「娘子真是個俗人。便是擦身而過又如何,得聞蘇翁長歌一曲還不夠嗎?我豈是那麼貪心之人」笑著,他抱起身前的朱熙,又擁李玉娘入懷,柔聲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娘子,我只願日日相守,執手相望,哪怕天上只得一顆寒星也勝卻明月當空……」
聞言淺笑,李玉娘並不說話。只是把頭輕輕靠在蕭青戎的肩頭,手中緊緊握著朱熙的小手,另一隻手卻是輕輕撫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但願,此生皆如此刻,長長久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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