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今生結局下
雄偉的宮殿,萬人的廣場,那高築的雲台,我今生的結局。
到了台下,停住,轉身,跟在我後頭的小宮婢秋芙,隨即止步。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豆蔻年華,和她雙手捧著的古琴,就是兩個極端。
因為那把琴,是魏夫人的「深絕」。
「宮門一入深似海,終與蕭郎成絕路。」
依然慶幸,踏上絕路的,是我。
接過秋芙手裡的琴,我命她留在原地。這只是我的結局,而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一層一層的台階,我踩得很穩,一如我現在的心情。
不曉得從什麼地方,飄來一片黃葉,飄在我眼前,欲落,卻被陡然一陣輕風托得更高更遠。
一葉知秋,秋意正濃。
我卻在懷念那三月的春光,春陽明媚,桃花競放,那才是真真正正靈動的鮮艷,桃紅絢爛輝映紅日璀璨,絕美的畫面,就像鐫刻在我心底,永生永世不能褪色的臉龐。
雲台再高,高不過蒼穹萬丈,我目窮千里,看不見我想看見的人。
看不見要比看見好,這就是我向上官太后提的第一個請求。
我想看見的人,他正在逐漸離我遠去的路上。我看不到,卻可以想見,他此刻熟睡的安詳平和。他會安詳平和地度過這三天。在我死了三天以後,才會醒來,那時他已在千里之外,那時我早就是那一堆焦炭中的一把骨灰。
也許他會立刻醒悟,也許他會瘋了似的一路狂奔趕回長安,也許人在中途他就已經聽說有關我的消息。
他一定會痛斷肝腸,這我知道。他一定會因為不能與我作最後的生死訣別而抱憾終身、後悔終身,這我也知道。而且我還知道,道聽途說的痛斷肝腸總比親眼目睹我葬身火海來得輕一些,印證恐懼變作現實總比突如其來的打擊來得溫和一些。
這是我能為他做的,最後一點事情。我無法抹去他的悲痛,只能儘力地減輕那程度,我想把那悲痛緩上一緩,或者他就可以緩過這口氣,就只會悲痛欲絕,而非悲痛難當、自絕當場。
洛,你要緩過這口氣,你要過了你生命里我這道坎,你會否極泰來,你會從此安樂。
端坐於雲台之上,我是那萬眾矚目。當然,萬眾矚目里自然也包括了漢宣帝和上官太后。我感覺得到他們的目光,卻感覺不出那目光里有什麼。隔得太遠了,幸虧隔得太遠了。
弄琴弦,開曲音,笙簫漸起,鐘鼓相隨。我引領著雲台四周的歌姬,我唱,她們來和。
「卿雲爛兮,糺縵縵兮。明明上天,爛然星陳。
日月光華,旦復旦兮。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都說,卿雲歌的大氣渾然,極難把握。原本我沒指望能夠唱得有多好,命我獻歌的人本來就不在乎我有沒有唱好這支歌。但是,當那一片一片的樂聲,渾厚與清悠交溶在一起,是一望無垠的廣闊。
在這世上,唯一稱得上渾厚、清悠、一望無垠的,就只有天空而已。卿雲歌,就是讓人能夠接近天空的歌。
我不清楚別人有沒有被我的歌聲感染,我卻是完全沉入了這歌聲里。沉入了歌聲,就接近了天空。接近了天空,便等於接近了天堂。
於是,我終於懂得了,什麼叫做安寧。這安寧,就像那青天,背負再多的苦難、再多的不幸,哪怕烏雲密布,哪怕霜刀雪劍,風暴過後,一樣還是碧空如洗。
我享受這碧空如洗的安寧,一遍一遍地吟唱,「卿雲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即使那柴木枯焦的味道漸漸濃冽,即使台下黑煙四起包圍向我,即使廣場上開始亂作一團,我仍舊未曾停止。
「卿雲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洛,好想把這安寧也帶給你。如果你知道我死得如此安寧,你就不會再為我難過了,一定不會!
火勢越來越大,越來越猛,從那底層的台階,往上攀爬著,從袖子里取出太皇太後送我的那個木盒,掀開盒蓋,裡面赫然一粒黑色的藥丸。
據說此葯奇毒無比,吃了下去,立時氣絕,不會有任何痛苦。這是我的第二個請求。至今對上官太后當時那吃驚的表情記憶猶新。
「什麼?你要孤給你找一種一吃就死的葯,你不怕死,你怕疼?你不想死得太疼?」
真好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一個是毫無痛苦的一下子掛了,一個是被火燒得皮焦肉爛慢慢地死,傻子都會選前者。想不到上官太后那樣聰明的人,也會問這種蠢到腦子積水的問題,洛,你說,好不好笑?
聽見下面,有人在喊,「不能救,這火不能救!這是天火,天火!」然後,又有一些亂七八糟的聲音,講著事先編排好的詞,「鳳凰浴火,永生永存!」
那聲音里的驚愕假得離譜,然後有一群蠢得離譜的,就一排一排地跪下來,趴在那裡,看不清誰是誰,從我的高度看下去,黑壓壓的,像一個一個的烏龜殼。
真的很好笑,洛,真的很好笑,你如果知道我死得這麼熱鬧,你會跟著我一起笑的。真的,你一定會笑。
原來,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只要你想笑,你就肯定能笑得出來。
我笑著把毒藥送進了嘴裡,嚼了嚼,甜的,帶著點酸,還挺好吃,像顆糖豆。
原來,死亡也會美好,只要你覺得美好,死亡的過程也會是件美好的事。
意識慢慢模糊,天旋地轉般,卻不猛烈,像小時候躺的母親的搖籃。
上官小太後果然沒誆我,這葯果然是一吃斃命,沒有一點一點痛的感覺,就像,就像睡過去了一般。
洛,如果你知道我死得這麼舒服這麼愜意,你會由衷地為我高興,真的,你應該為我高興……
正文完結,如果覺得我爛尾了,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如果想看好結局,那個那個,明天還有一個後續,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