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世事無奈
光陰似箭,一晃便是過了兩年。周若飛、程玉珠至今也未生下一男半女。周若飛武功、容貌雙雙於武林稱奇,此時也禁不住生出一股難耐的憂煩。程玉珠也是急得如同火燒,四下求醫服藥,卻都無濟於事。
這日,程玉珠由龍桃兒陪同,又去到紫壽山莊西南方的白雲庵進香。為求子嗣,程玉珠已去過三次。她與住持慧因師太,雖是一僧一俗,談得卻甚為投機。兩人回到紫壽山莊,天色已然正午。
此時正是春夏交替之際,天氣已十分炎熱。丫頭如春打上洗臉水,問道:「夫人,可能開飯了么?」程玉珠問道:「莊主呢?」如春道:「莊主睡了半天,還沒起床呢。」程玉珠臉色微變,道:「你們且將飯菜端上,我去喚莊主前來。」徑直走向雙棲居。
雙棲居是一座兩層小樓,精巧別緻,為歷代莊主夫婦起居之地。程玉珠沿梯而上,推開房門。只見周若飛正半躺半坐,倚在床頭,微閉雙目。他聽見程玉珠進來,忙睜開雙眼。程玉珠見他一臉慵懶之色,問道:「師兄,你不舒服么,快起來用飯吧。」周若飛無精打采道:「你們自顧用吧,我還不餓。」程玉珠道:「那怎麼行,你這樣下去,可是要生病的。」不由分說,替他整好衣裳,拉他下床。
周若飛穿上鞋子,慢慢走到門外,問道:「今日你去哪裡了?」程玉珠臉露喜色,道:「我去到白雲庵進香許願去了。我求得一鑒,師太說,我們明年便可添一女孩兒。」周若飛驀地一喜,忽又沉下臉來,道:「這些哄人的話你也信么?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然信這些東西。」程玉珠笑道:「我偏就信,說不定明日我還要出家呢。」周若飛怔了一怔,伸手捏了她一把,笑道:「你敢!」程玉珠見他陰鬱臉上終露笑容,道:「我就敢!」夫婦二人笑著,走進大廳用飯。
飯後,龍桃兒端上茶來。夫婦二人坐在廳中,手把茶蠱,又談了起來。程玉珠道:「師兄近來少言寡語,便連功夫也不練了,莫不是為妻的做錯了什麼,惹得師兄------」周若飛打斷他道:「娘子哪裡話來,你一向對我百依百順,庄中諸事又打理得井井有條,為夫的高興尚且不及,你又怎會惹到我。」程玉珠道:「那你為何一天到晚不開心?」
周若飛臉露笑容,道:「我哪有什麼不開心,我這不是挺高興么?」程玉珠道:「為妻我生來便不是那種會講甜言蜜語的女子,要我使刀弄劍還勉強可以,說到哄人開心,我可半點也不行。」周若飛道:「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哪用得著你哄?」程玉珠問道:「你娶了我,感覺快樂么?」周若飛道:「當然快樂。」程玉珠道:「莫不是為妻的至今未曾有孕,你惱了為妻?」周若飛一言被她說中心事,卻又不好承認,臉色慍怒,道:「你胡亂猜測我怎地?」一拂袍袖,快步出廳而去。望著丈夫遠去,程玉珠自語道:「是啊,我確是該有一個孩兒了。」
次日,周若飛臉上仍舊陰鬱郁地。程玉珠道:「福禧園中的花兒開得可好看了,師兄陪我去賞花好么?」周若飛沉著臉道:「不去。」程玉珠伸手到他腋下,輕輕抓他幾下,道:「去不去,你去不去。」周若飛生來怕癢,一邊躲避,一邊笑道:「我去,我去。」原來,紫壽山莊共有三園,一為福禧園,二為紫竹園,三為玉寒園。福禧園中皆是名貴花卉,四季鮮花常開,芳香四溢。紫竹園中遍是翠竹,水池亭軒遍布其中,景色雅緻幽靜。玉寒園中卻是布滿奇岩怪石,並無花草樹木。程殘秋生前曾講,園中這些怪石,乃是一座大陣,名為奇方破圓陣,是天下無人能敵的絕世陣法。
福禧園便在演武廳之後,二人出來大廳後門,越過雙棲居,跨過美人橋,進入福禧園。園中建有亭台樓閣,水池假山,景色秀美。程玉珠一身粉色衣裙,在花叢中間穿插來去,宛如一隻彩色蝴蝶,煞是美麗。她走在花畔,指指點點,讓丈夫看這看那。周若飛眼望園中繁花似錦,又見愛妻對自己百般哄勸,心中煩憂登時去了大半,面色也轉得好看起來。
程玉珠折下一隻小黃花,叫道:「師兄,俏伶香也開花了。」周若飛順手接過,道:「來,我與娘子戴在頭上。」程玉珠將頭偎在他的懷裡,讓他插花。周若飛擁著妻子,將那小黃花插在她鬢邊黑亮秀髮之中。程玉珠站起身來,向前走出幾步,立在花叢中間,問道:「師兄,我戴這花好看么?」周若飛凝神細看,只見程玉珠烏雲盤髻,雙目清澈若水,面色如玉,朱唇輕啟,淺笑盈盈,立在花叢晨光之中,直如一幅艷麗圖畫。周若飛不由心中暗嘆:「我周若飛有妻如此,真是前世修來的福份。可我竟整日憂鬱滿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當即開口叫道:「美呀,娘子真是比天上的仙女還要美麗三分。」程玉珠臉色微紅,更顯艷麗,嗔道:「你就會胡說八道。」
忽見花六匆匆奔進園門,老遠便叫道:「莊主,夫人!」程玉珠見他面色惶急,忙與周若飛一起迎上前去,問道:「小六子,出什麼事了?」花六道:「河南開封柳家堡送信來了,老姑太太得了重病啦。」周程夫婦面色一變,同聲問道:「那送信的人呢?」花六道:「正在大廳等侯莊主與夫人呢。」夫婦二人聞言,快步出了園門,急向大廳走去。
老遠便見廳前石階上站立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滿面風霜之色,正自左顧右盼,等待周程夫婦。那男子一見周程夫婦走來,快步迎上前去,匆匆施了一禮。程玉珠認得他是姑父侄兒柳奇峰,還了一禮道:「奇峰弟弟,我那姑母得了病么?」柳奇峰道:「我那伯母自得知莊主舅舅仙逝,心痛胞弟,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今年春上,病得竟連床也起不來了。大夫說,老人家最多也就熬得一月,我那奇香堂妹終日啼哭,家中便命我日夜兼程,接姐姐、姐夫同去,去得晚了,只怕見不到她老人家最後一面。」
程玉珠剛剛忘記喪父之痛,又突聞此訊,不由面色凄變。周若飛忙拉著她手,道:「娘子切莫悲傷,咱夫婦這便起程,去見她老人家最後一面也就是了。」將庄中諸事交付花六,程玉珠匆匆收拾一個包袱,隨柳奇峰出了紫壽山莊。
三人一路東北,馬不停蹄,這一日終於到了柳家堡。一進院門,迎面正遇上一位十**歲的少女。那少女長發如墨,細眉大眼,桃腮櫻唇,口邊一顆紅痣,雙眼紅紅的,宛如雨中桃花,艷麗非常。程玉珠脫口叫道:「表妹!」那少女眼中又流下淚來,哭了一聲:「表姐!」便撲在程玉珠懷中,慟哭不已。
這少女正是程玉珠的表妹柳奇香。周若飛道:「表妹,姑母她老人家怎麼樣了,咱們還是先去看看吧。」柳奇香止住哭聲,拭了眼淚,與周若飛見了禮,道:「姐夫與表姐隨我來吧。」在前引路。過了兩重院子,柳奇香見柳奇峰還跟在後面,冷冷道:「哥哥還有什麼事么?」柳奇峰道:「我也要去看看伯母。」柳奇香道:「哥哥一路上鞍馬勞頓,還是先歇息去吧。」柳奇峰見她一臉冷冰冰的樣子,只得向周程夫婦一拱手,道:「那小弟我便告退了。」
三人來到後院正房,挑起竹簾,進到房內,只見床榻邊站立兩個丫頭,一位白髮老婦緊閉雙目,躺在床上。程玉珠顫聲叫道:「姑母。」潸然淚下。這老婦人正是程殘秋的同胞姐姐柳老夫人,閨名程春梅。柳奇香跪在床前,臉湊在母親耳邊,輕聲道:「娘,我表姐、姐夫來了。」老婦人緩緩睜開眼睛,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嘴角動了動,似乎要說話。柳奇香問道:「娘,您要說什麼?」
柳夫人凝了好一會力氣,才斷斷續續道:「珠兒,飛兒,我可------可算是等到------你們了。姑母不成啦,你這奇香表妹------」她聲音微弱,目光移向柳奇香。柳奇香含淚叫了一聲:「娘。」柳夫人喘息一陣,又道:「我死之後,你------你便跟------表姐去吧,你這性子,跟他們------合不到一塊兒。」周若飛道:「姑母請放心,我們一定會照顧好表妹,你老人家好好歇著吧。」柳夫人說了這一會兒話,已是頗感疲憊,喘息不止,又合上雙眼。
程玉珠拉著柳奇香走進內屋,道:「表妹,姑母的情況可是不大好,你要做好準備才是。」柳奇香拭了一把眼淚,道:「我早想好了,只要母親一走,我也便隨她同去。在這世上,我是孤身一人,反正也沒人憐我疼我。」程玉珠道:「表妹盡說傻話,不是還有我與你姐夫么?」柳奇香望了程玉珠一眼,又望向周若飛。周若飛卻低下頭來,不敢正視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