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童年(5)、扭曲的童年
新的童年(5)、扭曲的童年
當時,已經是90年代中期,比較時尚的通訊工具是傳呼機,也就是所謂的BB機,現在手機都可以上網看電視了,但細想也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哥兒幾個聽說那座山是可以白上的,其實是因為沒有開發,的確很美,一道大秦嶺,綠色長城般的屏障,青山秀水,八百里秦川無處不風光!這是我曾引以為自豪的。
「書記,我們到老鄉家討口水喝吧?」,
「出來了,別這麼叫,又不是公派的,還想免費學習捎帶旅遊觀光?」,
「那你給我們講講你的學習經歷?」
「其實,那些公費學習,往往只是個幌子,是十足的旅遊團;再其實,遊覽祖國大好河山也算是一種向大自然學習的機會,但要說起來未免牽強,只是給自己打圓場罷了。」,
「你可真是個不討領導喜歡的人,給了你學習的機會,去了,吃了,玩兒了,還要說出這種話,你是有意氣我們沒這機會,你快弄個官帽帶上吧,我們也好跟著你沾光!」,
胖胖總是希望我當官,但他不知道我的苦衷,像我這種耿介的性格,是無法打通官場的,不是不行,而是不願意。
「胖胖,你可真是個官兒迷!他要上去了,誰還在乎我們?只怕應付不過來。」,
大辛的話似乎中聽,我雖不同意胖胖的話,但心裡也不太贊同大辛,不是我應付不過來,而是我壓根兒就不願意去應付,那樣,我會老很快,別說年輕,活得就不輕鬆。說我犟我就犟,說我不識時務也行,只是彆強迫我做我不願做的事,其實我很自量,能擔起,但要看為誰擔,因為不管多大的官帽,早晚都要摘下來,正如眼前這山,上的再高你也得下來,人到山上會覺得不如一棵草,你是借了山的偉岸;人到了谷底,你會覺得自己不如一粒石子,它看似很小,卻能經得起風霜雨雪、水磨風穿。人只有活好自己,才能正確面對別人。
「這家看上去很窮,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住?房子四面透風。」,
「別憑主觀判斷事物,這是山裡,又是著名的貧困區,上去敲門!」,
「門沒關,不用敲吧?」,
「胖胖,你是新生的土匪嗎?再窮都是戶。」,
胖胖敲門,裡面出來個髒兮兮的男孩子,他身上圍著個破麻袋,裡面什麼也沒有穿,就像久違的電影畫面,都什麼年代了,怎麼窮得這麼誇張?可也沒法不信,就在眼前,在這深山裡,被我們幾個遇見。
「小弟弟,我們進你家可以嗎?」,
孩子搖搖頭,但沒有敵對的意思,只是扒著門框,獃獃地看著我們,這麼漂亮的眼睛,不應該放出這麼木訥、獃滯的光!我近前,蹲下去,
「叔叔們渴了,想在你家喝口水行嗎?」,
他還是不說話,但輕輕地點點頭,然後往旁邊一間破草席搭的小屋一指,我們走到那裡,有口邊緣殘破的水缸,裡面的水卻清澈見底,我找到一隻很舊的葫蘆水瓢,這一下喚起了我的童心,小時候,到郊區農村親戚家去玩兒,他們用的都是這種水瓢,我把水瓢伸進了水缸,
「書記,你不嫌臟?」,
我真的被胖胖的話激怒了,
「你認為它有多臟?!那你就渴下去,一直忍回城裡。」,
胖胖不敢說話了,小王是從農村考學進城的,他也許一開始對胖胖的話一樣憤怒,但沒有想到我比他情緒來的更直接,他反倒給胖胖製造台階,搶過我手中的水瓢,舀了一瓢水,
「我們農村的水沒有污染,這兒的水比我老家的還清亮。」,
他把水遞給我,我接住,又遞給了胖胖,
「你先嘗嘗,要是難喝,就算了,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胖胖立刻接過水,他大口地喝著,我認為他是做給我看,哪兒那麼誇張呢?但他竟喝完了,他也把水瓢伸進水缸舀了一瓢遞給我,
「書記,應該道歉的是我,真是太甜了!這才是真正的礦泉水!」,
「我嘗嘗!」,
大辛、小劉擠到水缸旁,幾個小子開始爭水喝,喝完又給水壺裡裝,我回頭望著那發獃的男孩兒,我覺得我大腦發麻,目光和他一樣的獃滯,不知道怎麼形容這感覺……
「書記,他家大人回來了!」,
小王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這才發現,在我們身後不遠處,有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婦女,她彎著腰,背著一捆零亂的柴禾,站在那裡獃獃地看著我們,我慢慢地走近她,她也沒有敵視我們,只是那麼看著我們,
「嫂子,不好意思,我們把你水缸里的水快折騰完了。」,
她無力地一笑並搖搖頭,神情那般無奈,
「不就是幾瓢水嘛,本該給客人燒熱的,可我這家也太……」,
「既然你回來了,我們進去坐坐行嗎?」,
她立刻放下柴禾,像發了瘋似的箭步跑到門前,用雙手擋住門框,大聲問到:
「你們剛才沒進去吧?」,
我被她的舉動弄懵了,大夥異口同聲,
「絕對沒有!」,
看她還是有些不相信,我又慢慢走近她,
「孩子沒有讓我們進去的意思,大人不在,我們怎麼可能冒然進去呢?」,
她這才放下雙臂,又恢復了無奈的表情,
「不是我不講道理,實在是進不得。」,
我真是不知道該不該再問下去,我把目光再次投向了孩子,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答案,
「我家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
孩子的聲音很大,山谷里有了隱約的回聲,我已經無法相信自己的耳音了,可另一種聲音更讓我吃驚,是從屋裡傳來的,
「狗娃呀,你可造孽吧!」,
是一個蒼老無力的老太太的聲音,我把目光又轉向了大嫂,她滿目悲泣地對我點點頭,
「是我的瞎眼婆婆和閨女在炕上,只有一床破棉絮擋著,狗娃沒胡說。」,
「那狗娃爹呢?」,
「死了。」,
不能再問了,也絕不該再問了,更不能進去了。幾個五尺高的漢子都默默地流下了眼淚,沉默了好久,還是小王拉了我的衣袖,
「書記,我們幫幫他們吧?」,
我無力地點點頭,他們幾個開始湊錢,我隨著自己的想法,把背包里的外套拿出來,取出兜里的證件和香煙,然後把外套和一百塊錢遞給大嫂,
「把你的給閨女穿,你穿這件,明天去給孩子買件穿的?」,
大嫂手在發抖,她不敢接,我只好把衣服和錢放在了那快要放不住東西的破窗台上,轉過身,淚水已經將我的心打濕,我無法再回頭……
胖胖急匆匆地攆上我,
「書記,我實無法相信,剛才還惹你生氣,真是……」,
「我沒有生氣。胖胖,你的外套呢?」,
「我們都學你的樣,小王說這樣也許能幫他們多一點兒!」,
小王他們跟上來了,大家都不說話,我們大概各懷心思吧,我被我這些好心義氣的哥們的行為所折服,但卻不敢再想那一家人,我們能幫多少呢?小王的話有道理:一點兒。我更多地是想那一直呆望著我的孩子,我們誰又不是從那麼大長起來的呢?那是他的童年嗎?
(於西安市盛順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