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扇子美人34
辰光對著幽靜如鏡般的水面,照了照已經完全改頭換面的顏容,滿意地站起身來,微微一笑。
真是像啊……如若被爹爹看到,肯定又會誇她,換容的手法越來越妙了吧?想到這裡,男裝的女子抬頭望向東方,那個帝都城之所在,自己父母雙親生活的地方……十多年來日夕相對的溫馨的家,終是回不去了吧?
辰光眼神一個恍惚,幽幽然嘆了一口氣,最後一次,透過水麵看自己的臉……那是她最愛的那個人……蕭亦空的五官。
多麼奇妙啊,她此生中最後一次扮演的人,竟然是他。
然而,也只有她能惟妙惟肖地詮釋出他的個性吧?否則,長尊大人定會起疑心。
辰光輕笑了一下,越過山頭,往谷主所居的玄虎堂而去。
「唔!」
是什麼聲音?辰光皺眉,回頭四顧,皆是盈盈碧水巍巍高山,靜止不動,不要說人,連一個動物亦沒有。怎麼會有聲音?是……錯覺吧?
是的,她絕對不可能發現,在她剛剛走過的那一個山坳里,一個隱敝到幾乎沒入地面的山洞中,有兩雙眼睛,追隨著她行至水邊,行至山坳,行出視線之外。被捂住嘴的男子拚命反抗著,伸出傷痕纍纍的手臂,似是想要將那個遠去的身影揪住,卻終是徒勞。
雲白含著淚,用力地捂緊男子的雙唇,直到他發不出一點聲音。對不起……公子,即便你如何恨我厭惡我,我只能這樣做……
直到辰光的身影完全消失,雲白才放開了手。
突得自由的蕭亦空回過頭來,冷冷逼視,「你做什麼?!那是辰光啊!」因為憤怒,臉色微微發紅,方方自暗牢間出來的他,傷勢仍然極重,連呼吸都是不穩的。
「公子,這個時候,不能讓旁人知道你的藏身之處。」雲白低眉斂首,低低回答。
「放肆!我的事情,什麼時候由得你做主。辰光是旁人嗎?」蕭亦空掙扎著站起身來,想要離開山洞。卻被雲白一把抓住,「公子,你不能去。」
「不……我得見她。」蕭亦空想要甩開她的手,卻是虛浮無力,只得冷冷喝道。
「公子……好不容易才將你救了出來,若是打草驚蛇,這些努力都會付諸東流!」雲白冷定地道,心內卻是有一絲動容的。沐辰光那個女人的深情與籌劃,她不得不承認,是她自身所遠遠及不上的。竟然願意以身試險,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
其實,自收到華宇閣侍女送來的黃玉琉璃簪時,她便覺出了其中不同尋常之處,只到見著其中所藏的暗牢地形圖……以及,辰光為她救出蕭亦空所設的局,她才確認,這個女子,竟然對公子有著那般的情意……深到,連她自己亦會動容。
以致於她後來無論花多少精力去接近暗牢,想法子將重傷不愈的公子救出來,抑或無論費多少心思去照顧公子,尋藥方來替他療傷……都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但是,即便這樣,她也絕不會讓公子放棄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東西……
「那有什麼關係?你沒看到嗎?她扮成我的樣子,她……到底要做什麼,這個笨蛋!」蕭亦空驚怒交加,看雲白的眼神都是陌生的。
「不……沐辰光本就是朝廷的人,她不會有事的……」雲白輕聲道,是說給自己,也是說給他聽,下一刻,伸出手重重一擊,在蕭亦空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點其昏穴。
後者只是片刻之間,便倒地昏迷,沒有了任何知覺。
四面八方的搜查軍隊已然自黑風谷的中心地帶擴展到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漸漸前往辰光所在的山麓。男裝的辰光蹲下來,抹了些泥土在臉上、身上,踉踉蹌蹌往一個方向跑去,動作神態活脫脫便是一個方自牢中逃脫出來的囚徒。
「快看,那是……」遠遠地,便有軍士發現了她。
「站住!什麼人?!」另一人冷冷喝道。
落石院軍士的速度素來是佳名遠揚的,片刻之間已然趕上了這個衣衫破爛的男子。四個人分別自四個方向將她攔住,「你是什麼人?!」
「官爺,我……」
「老大,何必多問,我看著……他有點像長尊大人曾經提到過的,畫像里的人。」左邊的軍士一邊回想著一邊大聲地打斷辰光的話。
「對,對,我看著怎麼那麼眼熟,原來是他,那個,叫什麼來著……蕭亦空,對,蕭亦空。方才不是有弟兄在原來囚禁他的暗牢地底發現了那枚龍膽赤血珠嘛,可就是到底尋不著他人……原來逃到這裡來了是吧?」被稱作老大的人恍然大悟,上下打量著他穿著,嘴中冷笑。
「嗯,蕭亦空,果真是他……老大,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
「蠢蛋!當然是帶他回去見長尊了,沒有尋著辰光姑娘,倒找著了這個欽犯,也是大功一件啊。」那人一手示下,另外三人已經將辰光牢牢鉗制住。
「官爺……我不是蕭亦空,我是無辜的啊。」辰光大急,一邊努力想要掙脫,一邊為自己辯解道。
那名軍士大喜,「嘿嘿,落網的罪犯通常都這樣說。」頭也不回地命令著另外三人,「帶走!」
「是。」
一行人越過小徑,來到黑風谷的權力中心——玄虎堂。
黑風穀穀主嚴卿昭與落石院長尊大人修翼落座於此,雙方身後各有已方的人手近百。兩人皆坐於高椅上,手邊擺一壺清茶,泰然自若的神色,眸中卻各帶了一絲慮色,靜靜地等候所派之人帶回來的消息。
「長尊大人,長尊大人!」剛自外面回來的隨從快步走了進來。
「有消息了嗎?」修翼挑眉。
「是的,已經候在外面了。」
修翼將手中的茶碗放下,輕輕道,「傳進來。」
「是。」
不過幾個反神的功夫,方才那幾名軍士已然走了進來,一直行到高座前,揖禮。「長尊大人。」
「免禮,有什麼消息?」
「回大人,我們已經尋著犯人蕭亦空。」
「什麼?」修翼與嚴卿昭同時一驚,各自皺眉。
「帶上來!」為首的那人滿意地瞧著修翼吃驚的表情,這次……應該封賞夠多了吧?
眨眼之間,被五花大綁的辰光由人推搡著上前來。幾乎是一步一個趔趄,手腕被鐵索鏈硌得生疼,辰光抬起頭,見著修翼,腳步不禁然頓了一下。心中感念雜亂無序,只覺悲涼,泫然欲泣,長尊師父……長尊師父,原諒辰光與你,相見不相認了。
「快點!跪下!」身後之人再次重重推了她一把,不知是什麼東西自她膝腕一擊,她應聲落跪。
「蕭亦空帶到!」
果然是他……嚴卿昭皺眉,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黑風谷三弟子,出其不意地自暗牢出逃離,竟然……這般容易就被抓到?難道……是受傷過重,體力難支?
修翼挑了挑眉,細細地審視著這個堂下落魄的男子,半響才道,「果真是那個……扇靈館館主蕭亦空啊……你可知罪?」
「不知!」辰光抬起頭來,冷冷逼視,越是在這樣的時刻,便越不能讓人看出絲毫破綻,否則……前功盡棄。
「呵——是否知罪,已然不重要了。」修翼卻難得地未與之糾纏,只是轉過頭向著嚴卿昭道,「嚴谷主,既然已有人證物證落實了蕭亦空的罪狀,谷主應該不會介意我將其帶回帝都處置吧?」
「既然是大宸朝的罪人,那麼,黑風谷自然應該盡一份力,長尊大人請自便。」
——「如果,你敢把落石院的人找來,我會第一個將他的罪行公布,那麼……落石院這個對皇帝忠心耿耿的團體,還會放過蕭亦空嗎?」對辰光曾經說過的話,再次浮入耳膜……年輕的谷主腦中萬千種思緒如同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一想到那個至今下落未明的女子,嚴卿昭便如萬箭穿心。
「那麼,即刻便送他回帝都,聽候審問。留下一隊人馬在黑風谷,直到……嚴谷主尋出辰光的下落。」修翼站起身來,簡短吩咐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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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後,當今皇上端木御陽詔告天下,大內失落之寶物龍膽赤血珠已然原物回歸。盜寶者蕭亦空被擒,將於半月之後斬首,以示法紀。
當這個消息傳至黑風谷,已是數日之後。
黑樹林的最東方,有一處極隱蔽的,暗合了八卦之術建成的木屋。屋內休養著一位藍衣貴族公子,以及其侍女。
這一日午時,白衣的侍女開門而入,蕭亦空倚在窗邊手中拂著一本《行軍策》,見她進來,修長的手指合上書頁。「有消息了嗎?」
哪裡知道白衣的女子只是怔了怔,將手中悄悄自谷外買回來的東西放在案上,沒有回答。
「那麼……就是打聽到了,是吧?」久病初愈,蕭亦空的臉色極為蒼白,在陽光的照射下,幾近透明。
雲白頓了頓,自懷中拿出一樣東西遞給他,「公子,你自己看吧。」
蕭亦空皺了皺眉,伸手接過……那是朝廷的告示,是端木御陽詔告天下的聖諭……一眼掃過,他只記得最後幾個字……犯人蕭亦空,將於半月之後斬首。將那紙公示重重摔出去,「這是怎麼回事?!她竟然……竟然要處於斬首之刑?沐辰光不是當朝太尉之女嗎?怎麼還會處以死刑?」
「因為……」雲白的聲音又輕又細,如同一片飄飛的羽毛,「因為她要代替你去死,這樣,公子便不會有任何後顧之憂……再也不會有人官府的人來尋公子的麻煩了……」
蕭亦空整個人僵在那裡,「不……她怎麼可以這樣?沒有經過我的允許,擅自替我承擔一切……不行,我要去找她。」
「公子,不可以。」
蕭亦空側首看著雲白,眉峰一挑。「你說什麼?」
「公子……你忘了你一直以來想要的東西了嗎?沐姑娘這般為你,就是希望你之後能夠按照自己的方式好好生活。既然她為你承擔了罪責,那麼你就應該如她所願,去追尋你想要追尋的東西啊……公子,切不可辜負她的,一片苦心。」
「想要追尋的東西?」如同是被她一句話點醒,蕭亦空猛然間醍醐灌頂,是啊,一直以來,他想要追尋的東西。
雲白看著他的表情,舒出一口氣,他向來是理智的,無需她多言。冷靜地道,「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公子,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休養,蓄勢待發。趁著嚴卿昭放鬆警惕之時,再度反攻,一定可以反敗為勝。」
呵呵……是這樣嗎?
腦中再次閃過與沐辰光初初相見的光景,蕭亦空想要仰頭,卻只看見一滴水花綻放在自己的鞋尖上。
落淚了。
呃,明天最後一章了,大家看文愉快。請繼續支持晚衣的新文《王的舞娘》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