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許夫人方才不過一時置氣,這才和姜氏梗脖子吵架的。待歇過了氣,雖仍是滿心不願,也曉得這回是無可奈何之事了。只得等著許翰林回來,待說明了是由,明日少不得要去府衙里走一趟了,這真正是叫人算不如天算,枉費一番心機了。
太尉府里老夫人探望過西院之後,燉煮好的補品便送了過來。說是一盅枸杞山藥燉乳鴿,補而不燥,最是適合初時有喜的婦人食用。許適容向來不喜吃這些,且聞著味道也有些怪,只見送了東西來的北屋裡的那丫頭擺出一副要伺候著她吃了再回去復命的樣子,楊煥又在一邊不住哄,還要拿調羹親自喂,也不好太過拿樣,只得接了過來勉強吃了下去。不吃倒好,吃下這東西沒一會,竟是一陣反胃,稀里嘩啦地吐了個光,到最後還嘔出了酸水。把一邊的楊煥嚇得不輕,一疊聲地說要去請郎中。許適容急忙攔住了,說是懷了胎早兩三個月的正常反應,過些時日便會好。楊煥這才定下了心神道:「生個娃娃還這般磨人。早知道不用生了!」說著又朝門外嚷,叫重新送些吃食過來。
許適容見他一驚一乍,有些好笑。腹中雖吐得空了,卻是胃口全無,怕他嚷了出去又送來方才那玩意逼迫自己吃下去,急忙攔住了道:「我不餓。再吃多了怕還會嘔。只嘴巴里有些淡,吃幾個果子便可。」
楊煥聽她如此說,這才作罷,自己親自凈手餵食她新切的春藕和陳公梨。見她吃了下去沒再吐了,這才放了心。到了晚間,又命廚房裡照她口味做了清淡的奶房玉蕊羹,就著鮮雞、野雞、風雞同煨的春筍湯,吃下去了一碗香稻飯。又陪著說了話消食,再吃了幾口廚房裡送來的宵夜,洗漱過後兩人上了榻,見許適容有些困頓的樣子,正要過去熄燈自己也陪她睡去,卻聽外面小蝶道有人來了。出去開門一瞧,居然是北屋裡老夫人身邊伺候了經年的孫媽媽笑眯眯過來,身後跟著的一個小丫頭手裡還抱了寢具。
楊煥有些不解,正要問是什麼意思,孫媽媽已是笑道:「小官人,老夫人怕這院里丫頭伺候不周不曉事,命老婆子我過來在此處打個鋪。老婆子夜間睡覺警醒,遞水起夜地伺候著方便。」
「那我睡哪?」楊煥獃獃問道。
孫媽媽笑得不行,樂道:「小官人怎的如今這般老實起來?小夫人有了身子,小官人自當是要分房睡了。」
楊煥這才想起竟有個這般的道理,哪裡樂意,搖頭道:「多謝媽媽了。媽媽還是回去了的好。我自會小心照料。」
孫媽媽指著他笑道:「小官人這就說傻話了。哪裡有要你照料的道理?且你也怕是照料不好。小官人自管放心去了。從前夫人懷了小官人你的時候,就是老婆子我伺候的呢。如今小小官人要有了,老婆子自當更加用心。」說完便已是一疊聲催促他出去。
楊煥雖是一百個不願,只這孫媽媽向來就是府中老夫人身邊得力的人,現下又是奉了命來的。雖有心想賴著不走,終是拉不下這張臉,只得轉身回了許適容床榻邊上,坐了下去苦著臉壓低聲了道:「嬌娘,委屈你了暫時和我分開幾夜。過幾日我便帶你回青門,再不用這許多拉拉雜雜的人夾在我倆中間。」
許適容心知老夫人派這孫媽媽過來,一來是伺候,二來應是防自己和他年輕熬不住,萬一動了胎氣什麼的。起頭幾個月倒也確實不宜房事,這道理她自是明白,只聽他如此說,倒是覺著好笑起來,急忙點頭應了下來,又軟語安慰幾句。楊煥經不住身後跟了過來的孫媽媽連聲催促,只得恨恨站起身來,氣鼓鼓離去了。當夜卻是宿在偏屋裡,只覺這裡連一日也是不願多待了,恨不能明天那祥瑞就能送到,他交差了立時便出發回青門縣去。
楊煥這夜輾轉難眠,一城之中的許翰林夫妻二人卻也是如此。許夫人與許翰林說了自家女兒在宮中竟是診出有孕,如今又已被楊家接回的事。許翰林半晌出不了聲,心中想起今日在朝中時眾人私下裡暗自議論的話,說那郭皇后竟似是因了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宮闈密事被皇上軟禁起來,雖皇后一疊聲地喊冤屈,皇上卻是避而不聞,瞧著這次竟似鐵了心地要廢后了。廢后之說本前次因了她掌摑皇帝之時提過一回,只後來經不住太后和一些朝臣反對,說皇后此舉雖是失德,卻是旁人有錯在先,她亦是無心之過,這才無奈壓了下去的。如今又出了這事體,朝中劉太后眼見風燭殘年,聽聞近期病體纏綿,想來是熬不了多久的,萬一薨了,只怕這回朝臣再反對也是無濟於事了。到時真這般了,後宮之中也就楊家貴妃和尚麗妃最有可能上位,如今瞧來那楊家貴妃贏面似更大些。他家若當真出了皇后,往後萬一逢了戰敗,他家憑著這層身份,皇帝想來也不會怪罪到哪裡去。思前想後,最後也不過終究是長嘆了口氣,算是默認了下來,倒是有些慶幸從前沒有應下徐進嶸的提親之事了。
第二日早,許夫人自己卻是不願去府衙的,只將文書交給了管家命送去。自己卻是和幾個媳婦一道備起了各色補品和些小衣小帽。心中既是定了主意,想著女兒嫁出去幾年終是懷上了胎,也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心中雖仍是有些心酸,卻也難免多了幾分歡喜。劉氏何氏自是沒話說,獨那貞娘眼瞅著自己心思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心中自是不快,只也知曉是回天無力了,面上也不敢現出來,嘴頭上那好話反而說得比唱得還要好上幾分,哄的許夫人又添了幾分歡喜。劉氏何氏相互對望了一眼,雖有些不滿,只也不過鼻子里哼兩聲。幾個人正忙著,卻聽人傳話,說那太尉府姜氏又過來了。
許夫人雖是滿心不待見,只想著自家女兒既是做回了他楊家的媳婦,往後總歸是在婆婆手下過日子。自己得罪狠了,只怕她往後給自己女兒小鞋穿,也不敢如何,加上又好奇她何以昨日去了今日又來的,便叫那劉氏去大堂口迎進來,自己卻是坐著不動。等姜氏過來,見她不但和昨日的態度天差地別,連身後跟了進來的太尉府家人手上也是滿滿提攜了各色禮品,倒是暗自納罕起來。從來官場上皮相功夫乃是基本課程,夫人們耳熏目染,自也是箇中高手。這兩個從前是為了各爭一口氣,扯破了麵皮不要,如今既是一個有心向好,另一個自也是打蛇隨棍上,沒多久便各自一口一個「親家母」地親親熱熱地叫了起來。若非姜氏一再推辭,說府中有事需立刻回去,只怕就要被留下用飯了。敘話后許夫人親自送她上了馬車,托好生照看自家女兒,姜氏滿口子地應承了下來,許夫人自是千恩萬謝,兩人這才道了別各自回去。
楊煥被迫和許適容分房睡,苦苦又盼了三天,這日終於得了消息,說是那祥瑞已近京郊,木縣丞一干護送著明日便要到。心中喜不自勝。待到了第二日,穿了端正的官服,與文物百官一道隨了皇帝儀仗車駕迎到了東城門外。他雖是七品外放,今日卻是得了殊榮,立在皇帝身後,連戴貂蟬冠加九梁的宰相親王和他爹也站他後面看他後腦了。
仁宗頭戴通天冠,身穿絳色龍袍,手執玄圭,下了四駕的鏤金玉雕盤龍玉輅,親自等著。待侍衛遠遠地飛馬報著說祥瑞已到,便凈手焚香,滿面肅穆親自從木縣丞手中接過盛在朱漆托盆之上覆了紅巾的祥瑞,放置到一早備妥的祭壇正中,率著百官朝拜。一時鐘磬齊鳴,香煙繚繞,遠遠跪下觀看的眾多百姓高呼天降祥瑞,佑我大宋。
木縣丞萬沒料到場面竟會如此宏大,起先也是有些戰戰兢兢,只跪著強忍著心頭懼意,不敢現出而已。待偷偷抬眼,遠遠瞧見站在皇帝身後的楊煥一臉正色目不斜視,這才有些定下心神。俄而祭拜完畢,皇帝命范仲淹韓琦隨特使護了祥瑞飛馬至北門向早已駐紮待發的全軍將士巡傳一遍,即刻出兵西北。全場又是山呼萬歲,地動山搖。過後那木縣丞以護送祥瑞有功,被晉為通州府下另某縣知縣,一下從九品升到了七品,剩下隨行的幾個縣衙里當差的衙役亦是得了皇帝厚賞,個個俱是心花怒放。待聽說此役唯獨那楊知縣非但沒有升官發財,反倒在金鑾殿前被皇帝罰了三年的俸祿,個個感動不已,心道往後必定要更盡心了才好回報知縣大人的此番提攜之恩。
楊煥端著張臉站在皇帝身後折騰了半日,暗道原來做皇帝竟是件苦差事,還不如他一個小縣知縣來得快活。好容易挨到聖駕回宮,一長溜的儀仗、禁軍鐵騎、鼓樂隊過去,洋洋洒洒幾十里,等他回了太尉府,早就累得不行。卻是一刻也不願耽擱,立時便要叫人將昨日收拾起來的箱籠抬上車馬,說要回青門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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