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三、父死沙場

一百二十三、父死沙場

天空陰雲密布似一塊灰色的幕布籠罩著大地。翻過了最後一座山崗,昌都城灰色的城牆出現在桑珏的視野之中。

伽藍喘息著,晝夜狂奔了數百里令它疲憊不堪。桑珏伸手摟了摟它的脖子心疼道:「辛苦你了伽藍,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好了。」她說著,將滿滿一包袱的肉乾攤開在伽藍面前:「快吃吧,吃飽了找個地方好好休息!」

伽藍低低嗚咽了一聲,抬頭望著她。「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在這裡等我!」她摸了摸伽藍的頭,然後握緊霜月獨自朝昌都城走去。昌都城樓下,守城侍衛們設置了關卡,檢察著過往之人的身份名符。無風,空氣悶熱得令人窒息。城門外,人們皆無精打采地排著隊焦急地等候進城。

桑珏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細汗,然後走向城門。「喂,你是幹什麼的?」一名侍衛突然走到桑珏身旁,警惕地盯著她手中的彎刀。「尋人。」她輕聲開口。「尋什麼人?」侍衛握緊了手中的長矛,指著她說道:「把身份名符拿出來!」桑珏沉默不動,侍衛不覺緊張起來,大聲喝道:「沒聽到么?」

侍衛的大聲喝斥立刻引來了其他侍衛們的警覺,很快侍衛長便領著一小隊人趕了過來:「出什麼事了?」侍衛連忙說道:「這個人身份可疑!」侍衛長狐疑地盯著桑珏看了一眼,說道:「把斗笠摘了!」「喂,聽見沒!叫你把斗笠……」侍衛話到一半突然見她將手中的彎刀舉了起來。所有侍衛刷地將長矛齊齊指向桑珏。

桑珏緩緩將手中的霜月舉至侍衛長的眼前,開口道:「我要見亭葛梟!」「這是……」侍衛長倏地一驚,瞪大眼仔細看著她手中的彎刀,臉色驚疑不定:「您是狻猊將軍?」話落,侍衛們全都一驚。半晌,侍衛長忽然說道:「王爺吩咐,若將軍到來直接去南門,自然會有人帶您去見他!」

「南門?」桑珏微驚,瞥了眼侍衛長說道:「那我現在可以進城了么?」「將軍請!」侍衛長轉身親自引她入城。沿著筆直的大街走到盡頭,一抹熟悉的黑衣身影靜立於城南門樓之下。桑珏神色複雜地盯著面前的人影,冷冷開口道:「我是該稱呼您為楚總管還是該喊你一聲姐夫?」

楚離沉默片刻,然後面無表情地說道:「在下奉命在此等候狻猊將軍,請將軍更衣披甲!」話落,兩名鬼士分別捧著戰袍盔甲出現在她面前。「這是何意?」桑珏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猛然一沉。「鎮國公在戰場等您!」楚離平板的聲音如尖刃劃過她的胸口。

一路向南急馳,天色漸暗。持續了一天的悶熱漸漸被帶著濕氣的涼風吹散,黑雲在天際翻滾似要壓向地面。隆隆悶雷聲中,天空被閃電扯開數道猙獰的裂痕,雪亮的光芒映在眾人臉上,鬼一般慘白。

下穹與卓倉部交界處的荒原上,旌旗如雲,金鼓震天。陰森的羅剎鐵騎如一片靜止的黑水橫亘在荒原以北。南邊,卓倉部頭人查扎德倉親率十五萬大軍嚴陣以待。風卷狂沙,漫天煙塵如霧。

查扎德倉一臉絕然,他明白此戰將會是一聲慘烈的屠殺。他亦早就預料到卓倉部將會步上嘉朗部的後塵,只是未曾料到死神的腳步會來得如此突然。既然亭葛梟不屑接受他的求合,那麼他與他的族人們唯一能做的便是拚死捍衛卓倉部的最後一絲尊嚴。

雷鳴與鼓聲交合,天地同震。天際最後一抹光亮被黑雲吞沒,唯有閃電森白的光芒時時劃過黑幕般的天空。風突然停止了,天地間沒有一絲聲響,空氣都彷彿凝固了一般。黑雲籠罩著大地,天光晦暗,似是末日來臨!

亭葛梟緩緩抬首望向北邊的山坡。此時又一道閃電裂出雲層,雪亮的白光落入他陰沉的黑眸,激起兩簇幽森的火花。一抹冰冷的笑容緩緩自他唇際漫延開來。「殺!」那一字輕淺如羽毛飄過,卻在瞬間激起了驚天動地的衝殺聲。五萬羅剎鐵騎如突然掀起的黑色巨浪一字排開撲向卓倉十五萬大軍陣營。

金鼓震動,雷鳴炸響,空曠的荒野頃刻間變成了一片黑色的海洋。刀光血影之下,人相喧嚷,馬盡嘶鳴。天地間一片沸騰。

眼前的景象如黑色的烈火灼入桑珏的眼睛。她緊緊拽著馬韁,震痛的目光在那一片沸騰的人海中搜尋。閃電慘白的光芒驟然照亮大地的瞬間,她終於看見了那一道深刻於心的巍然身影。狂風呼號,挾裹著震天動地的廝殺之聲衝擊著她的耳膜。她驀然大喝一聲,策馬衝下山坡。

兩軍對戰,場面混亂。眼前是接連不斷衝殺過來的人馬,桑珏本能地揮舞著手中的霜月,清除擋在她面前的障礙,目光始終緊緊盯著那道身陷重圍的,奮力廝殺的人影。短短百丈的距離卻猶如隔了千萬丈遠,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道身影近在咫尺卻又難以靠近。天際轟然一聲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至。

身陷重圍苦戰不休的桑吉猛然回頭,瞥見雨幕中銀色的月牙光影閃電般划亮了夜空。「珏兒!」他驚呼一聲,看著一身絳紅戰袍的桑珏替他殺出了一條血路。桑吉舉起手中的浴血長刀殺退逼近身旁的卓倉士兵,策馬與桑珏並肩。

「為什麼你要回來?」他一邊揮舞著長刀,一邊沖身旁的桑珏怒吼。「因為您是我爹!」桑珏亦揮舞著霜月,吼了回去。桑吉倏地瞪向她:「你還當我是你爹,現在就趕緊離開!」「不!要走也是我們一起走!」桑珏一臉堅持,緊握霜月不肯退讓。

雨水模糊了視線,桑珏看不清父親桑吉頭盔下的面容,只覺得一道灼灼如電的目光直逼眼底。「那就一定要活著!」父親深沉的話語穿透四下喧嚷混亂的聲響清晰地直達她的心底。她忽然笑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

電閃雷鳴,風雨交加。荒原上充斥著刺耳的廝殺哀號,空氣中混合著令人窒息的血腥。這一刻,生與死在這片土地上是如此的脆弱、殘酷。可是對於桑珏而言,這一刻又是幸福的!

她永遠記得幼年時第一次看見父親的情景。記得父親端坐馬背上的英武身姿,那是她童年時的理想,是內心深處永遠無法抹滅的畫面。在那之後的十餘年,她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橫戈躍馬與父親同戰沙場,並肩殺敵。而今,這個願望終於實現!就在此刻,在這個被死神俯視的夜晚,在經歷過太多的血腥和死亡之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內心從未有過的平靜,甚至一絲喜悅。能與父親同生共死,是她此生莫大的驕傲!

數不清的卓倉士兵一波又一波圍涌過來,桑珏與桑吉被衝散,二人各自被一群卓倉士兵圍攻。昏天暗地的廝殺中,斷肢殘臂在血與雨水交融的天地間飛濺。又一波卓倉士兵撲上來時,桑珏猛然感覺身體往下一沉,座下戰馬哀鳴一聲跌倒在地。一剎那的天旋地轉之後,桑珏迅速翻身而起。

那一瞬,天際驀然撕開一道裂縫,雷鳴閃電的光影中,她忽然瞥見了一張蒼白陰悒的臉。茫茫雨幕中,一支玄鐵箭簇倏地閃過一道森寒的幽光朝著桑吉飛射而去。「小心!」桑珏驚呼一聲,猛然縱身而起。

然而,她剛躍起,四下里的卓倉士兵便撲了上來。眼前人頭攢動,刀光劍影飛舞,阻擋了她的視線。她又急又怒,厲喝一聲,手中霜月舞出一團蓮華光影,瞬間將周身所有的士兵震出數丈。「爹?」桑珏抬眸,看到父親桑吉揮舞著長刀的凌厲氣勢不減,不覺鬆了口氣。

隆隆的馬蹄自雨幕中傳來,周圍的卓倉士兵們突然設置馬頭驚慌撤逃。桑珏回頭看到一隊陰森的羅剎鐵騎黑雲般急掠而來。怔愕間,一道黑影倏地自慌亂的人馬中飛出。靈蛇般的劍影劃過,桑吉的身體驀地墜下馬背。

「去死吧!」閃電照亮了那人蒼白陰悒的臉。「鏘!」的一聲,鐵器碰撞出火花。桑吉的頭盔與那人手中的利劍同時飛了出去。桑珏微微喘息著,霜月的刀尖緊緊抵在那人的咽喉處。「為什麼……」那張蒼白陰悒的臉忽然間由驚愕轉為憤怒:「為什麼不是他,為什麼不是?」

「穆蘭嫣?」桑珏驚訝地看著那張扭曲變形的臉。「亭葛梟在哪兒?」穆蘭嫣驀然瞪大雙目惡狠狠地看著桑珏:「告訴我他在哪兒?在哪兒?」桑珏一怔,驚訝於她眼中的瘋狂。忽地,穆蘭嫣安靜了下來,眼神陰鬱地盯著桑珏:「是你?」那語氣,彷彿剛剛認出她般。桑珏憐憫地看了她一眼,驀地收回了抵在她喉間的霜月,轉身走向受傷墜地的父親。

就在桑珏轉身的剎那,穆蘭嫣眼底殺機頓起,衣袖內倏地滑出一把匕首急電般刺向她的後頸。瞬間,眼前一黑,濕粘的液體順著臉頰滑入嘴角。腥甜、溫熱。桑珏瞪大眼,驚恐地看著父親的身體如一株大樹緩緩自她眼前倒下。

「哈哈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驟然響起,穆蘭嫣揮舞著衣袖仰頭狂笑,口中嘶喊著那個令人心寒的名字:「亭葛梟……」那瘋狂的笑聲似哭似號,分外猙獰。羅剎鐵騎狂風般橫掃而過,轉瞬便將那道瘋狂的人影吞沒。天地間,忽然只剩下雨聲,嘩嘩地淹沒了所有的聲響。

桑珏怔怔跪在泥地上,一手撐著父親沉重的身體,一手拚命地按壓著他胸口上血如泉涌的傷口。「珏兒……」桑吉劇烈地喘息著,嘴唇上下翕合,艱難地發出聲音:「一定要……活著……」桑珏拚命壓住他胸前噴涌的血柱,滿手滿身的腥紅,不停地搖頭說道:「咱們要一起活著離開……您答應過的,不能食言……」

桑吉忽然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住道:「答應爹……不論……不論發生什麼……你都不能輕易放棄……」「爹!咱們說好要一起離開的……您不可以食言……」雨水與淚水混合在一起,冰涼苦澀,桑珏緊緊握住父親越漸冰涼的手,全身不住地顫抖。

「答應我……珏兒……」桑吉驀地瞪大雙目,喉間發出「呼呼」的痛苦喘息聲,死死抓著桑珏的手:「珏兒……」桑珏全身顫抖著,僵硬地點頭。桑吉的手忽地虛軟地落下,仰頭望著大雨如注的黑色天空,唇邊緩緩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爹……」大雨如泣如訴,荒原上屍骸遍野,血流成河。桑珏長久地跪著,沉默地摟著父親桑吉僵冷的身體。山崗上,一雙陰鷙的眼睛無聲地注視著戰場上那抹悲寂的人影。大雨澆滅了希望,似亦澆滅了仇恨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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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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