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叢話卷三
成都《華西日報》二十四年十月
有人讀《厚黑經》,讀至「蓋欲學者於此,反求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誘之仁義,而充其本然之厚黑」,發生疑問道:「李宗吾,你這話恐說錯了。孟子曰:『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可見仁義是本然的。你怎麼把厚黑說成本然,把仁義說成外誘?」我說:「我倒莫有說錯,只怕你們那個孟子錯了。孟子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他這個話究竟對不對,我們要實地試驗。就叫孟子的夫人把他新生小孩抱出來,由我當著孟子試驗。母親抱著小孩吃飯,小孩伸手來拖,如不提防,碗就會落地打爛。請問孟子,這種現象是不是愛親?母親手中拿一塊糕餅,小孩伸手來索,母親不給他,放在自己口中,小孩就會伸手從母親口中取出,放在他口中。請問孟子,這種現象是不是愛親?小孩在母親懷中食乳,食糕餅,哥哥走近前,他就要用手推他打他。請問孟子,這種現象是不是敬兄?只要全世界尋得出一個小孩,莫得這種現象,我的厚黑學立即不講,既是全世界的小孩無一不然,可見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我的厚黑學當然成立。」
孟子說:「人之所不學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小孩見母親口中有糕餅,就伸手去奪,在母親懷中食乳食糕餅,哥哥近前,就推他打他,都是不學而能,不慮而知,依孟子所下的定義,都該認為良知良能。孟子教人把良知良能擴而充之,現在許多官吏刮取人民的金錢,即是把小孩時奪取母親口中糕餅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許多志士,對於忠實同志,排擠傾軋,無所不用其極,即是把小孩食乳食糕餅時推哥哥、打哥哥那種良知良能擴充來的。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現在的偉人,小孩時那種心理,絲毫莫有失掉,可見中國鬧到這麼糟,完全是孟子的信徒乾的,不是我的信徒乾的。
我民國元年發表《厚黑學》,指定曹操、劉備、孫權、劉邦幾個人為模範人物。迄今廿四年並莫一人學到。假令有一人像劉備,過去的四川,何至成為魔窟?有一人像孫權,過去的寧粵,何至會有裂痕?有一人像曹操,偽滿敢獨立嗎?有一人像劉邦,中國會四分五裂嗎?吾嘗曰:「劉邦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曹操斯可矣,曹操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劉備、孫權斯可矣。」所以說中國鬧得這麼糟,不是我的信徒乾的。
漢高祖分杯羹,是把小孩奪母親口中糕餅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唐太宗殺建成、元吉,是把小孩食乳食糕餅時推哥哥、打哥哥那種良知良能擴充出來的。這即是《厚黑經》所說:「充其本然之厚黑。」昔人詠漢高祖詩云:「俎上肉,杯中羹,黃袍念重而翁輕。?羹嫂,羹頡侯,一飯之仇報不休。……君不見漢家開基四百明天子,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間乃如此。」漢高祖把通常所謂五倫與夫禮義廉恥掃蕩得乾乾淨淨,這卻是《厚黑經》所說:「去夫外誘之仁義。」
有人難我道:「孟子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據你這樣說,豈不是應該改為『惻隱之心人皆無之』嗎?」我說:「這個道理,不能這樣講。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明明提出怵惕惻隱四字。下文忽言『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平空把怵惕二字摘來丟了,請問是何道理?再者孟子所說:『乍見孺子將入於井』,這是孺子對於井發生了死生存亡的關係,我是立在旁觀地位。假令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請問孟子,此心作何狀態?此時發出來的第一念,究竟是怵惕,是惻隱?不消說,這剎那間只有怵惕而無惻隱,只能顧我之死,不暇顧及孺子之死。非不愛孺子也,事變倉卒,顧不及也。必我心略為安定,始能顧及孺子,惻隱心乃能出現。我們這樣的研究,就可把人性真相看出。怵惕是為我的念頭,惻隱是為人的念頭。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李宗吾曰:『怵惕之心,厚黑之端也。』孟子講仁義,以惻隱為出發點。我講厚黑,以怵惕為出發點。先有怵惕,後有惻隱,孟子的學說是第二義,我的學說才是第一義。」
成都屬某縣,有曾某者,平日講程朱之學,品端學粹,道貌岩岩,人呼為曾大聖人,年已七八十歲,當縣中高小學校校長。我查學到校,問:「老先生近日還看書否?」答:「現在纂集宋儒語錄。」我問:「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何以下文只說:『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把怵惕二字置之不論,其意安在?」他聽了沉吟思索。我問:「見孺子將入於井,發出來的第一個念頭,究竟是怵惕,是惻隱?」他信口答道:「是惻隱。」我聽了默然不語,他也默然不語。我本然想說;第一念既是惻隱,何以孟子不言「惻隱怵惕」而言「怵惕惻隱」?因為他是老先生,不便深問,只問道:「宋儒之書,我讀得很少,只見他們極力發揮惻隱二字未知對於怵惕二字,亦會加以發揮否?」他說:「莫有。」我不便往下再問,就談別的事去了。
《孟子》書上,孩提愛親章,孺子將入井章,是性善說最根本的證據。宋儒的學說,就是從這兩個證據推闡出來的。我對於這兩個證據,根本懷疑,所以每談厚黑學,就把宋儒任意抨擊。但我生平最喜歡懷疑,不但懷疑古今人的說法,並且自己的說法也常常懷疑。我講厚黑學,雖能自圓其說,而孟子的說法,也不能說他莫得理由。究竟人性的真相是怎樣?孟子所說:孩提知愛和惻隱之心,又從何處生出來呢?我於是又繼續研究下去。
中國言性者五家,孟子言性善,荀子言性惡,告子言性無善無惡,揚雄言善惡混,韓昌黎言性有三品。這五種說法,同時並存,竟未能折衷一是。今之政治家,連人性都未研究清楚,等於醫生連藥性都未研究清楚。醫生不了解藥性,斷不能治病;政治家不了解人性,怎能治國?今之舉世紛紛者,實由政治家措施失當所致。其措施之所以失當者,實由對於人性欠了精密的觀察。
中國學者,對於人性欠精密的觀察,西洋學者,觀察人性更欠精密。現在的青年,只知宋儒所說「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這個道理講不通……這都是對於人性欠了研究,才有這類不通的學說。學說既不通,基於這類學說生出來的措施,遂無一可通,世界烏得不大亂?
從前我在報章雜誌上,常見有人說:「中國的禮教,是吃人的東西。」殊不知西洋的學說,更是吃人的東西。阿比西尼亞被墨索里尼摧殘蹂躪,是受達爾文學說之賜,將來算總帳,還不知要犧牲若干人的生命。我們要想維持世界和平,非把這類學說一律肅清不可。要肅清這類學說,非把人性徹底研究清楚不可。我們把人性研究清楚了,政治上的設施,國際上的舉動,才能適合人類通性,世界和平才能維持。
我主張把人性研究清楚,常常同友人談及。友人說:「近來西洋出了許多心理學的書,你雖不懂外國文,也無妨買些譯本來看。」我說:「你這個話太奇了!我說個笑話你聽:從前有個查學員視察某校,對校長說:『你這個學校,光線不足。』校長道:『我已派人到上海購買去了。』人人有一個心,自己就可直接研究,本身就是一副儀器標本,隨時隨地都可以試驗,朝夕與我往來的人,就是我的試驗品,你叫我看外國人著的心理學書,豈不等於到上海買光線嗎?」聞者無辭可答。
我民國元年著的《厚黑學》,原是一種遊戲文字,不料發表出來,竟受一般人的歡迎,厚黑學三字,在四川幾乎成一普通名詞。我以為此種說法能受人歡迎,必定於人性上有關係,因繼續研究。到民國九年,我想出一種說法,似乎可以把人性問題解決了,因著《心理與力學》一文,載入《宗吾臆談》內。我這種說法,未必合真理,但為研究學術起見,也不妨提出來討論。
西洋人研究物理學研究得很透徹,得出來的結論,五洲萬國無有異詞,獨於心理學卻未研究透徹,所以得出來的結論,此攻彼訐。這是甚麼道理呢?因為研究物理,乃是以人研究物,置身局外,冷眼旁觀,把真相看得很清楚,毫無我見,故所下判斷最為正確。至於研究心理學,則研究者是人,被研究者也是人,不知不覺就參入我見,下的判斷就不公平。並且我是眾人中之一人,古人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即使此心放得至公至平,仍得不到真相。因此我主張:研究心理學,應當另闢一個途徑來研究。科學家研究物理學之時,毫無我見,等他研究完畢了,我們才起而言曰:「人為萬物之一,物理與人事息息相通,物理上的公例也適用於人事。」據物理的公例,以判斷人事,而人就無遁形了。聲光磁電的公例,五洲萬國無有異詞。人之情感,有類磁電,研究磁電,離不脫力學公例,我們就可以用力學公例以考察人之心理。
民國九年,我家居一載,專干這種工作,用力學上的公例去研究心理學,覺到許多問題都渙然冰釋。因創一公例曰:「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從古人事迹上,現今政治上,日用瑣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數學上,中國古書上,西洋學說上,四面八方印證起來,似覺處處可通。有了這條公例,不但關於人事上一切學說若網若綱,有條不紊,就是改革經濟政治等等,也有一定的軌道可循,而我心中的疑團,就算打破,人性問題就算解決了。但我要聲明:所謂疑者,是我心中自疑,非謂人人俱如是疑也。所謂解決者,是我自謂解決,非謂這個問題果然被我解決也。此乃我自述經過,聊備一說而已。
本來心理學是很博大精深的,我是個講厚黑學的,怎能談這門學問?我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等於說「水之波動,循力學公例而行」。據科學家眼光看來,水之性質和現象,可供研究者很多,波動不過現象中之一小部分。所以我談心理,只談得很小很小一部分,其餘的我不知道,就不敢妄談。
為甚力學上的公例可應用到心理學上呢?須知科學上許多定理,最初都是一種假說,根據這種假說,從各方試驗,都覺可通,這假說就成為定理了。即如地球這個東西,自開闢以來就有的,人民生息其上,不經經過了若干萬萬年,對於地球之構成就無人了解。距今二百多年以前,出了個牛頓,發明萬有引力,說「地心有吸力,把泥土沙石吸成一團,成為地球。」究竟地心有無吸力,無人看見,牛頓這個說法,本是假定的,不過根據他的說法,任如何試驗,俱是合的,於是他的假說就成了定理。從此一般人都知道:「凡是有形有體之物,俱要受吸力的吸引。」到愛因斯坦出來,發明相對論,本牛頓之說擴大之,說:「太空中的星球發出的光線,經過其他星球,也要受其吸引。因天空中眾星球互相吸引之故,於是以直線進行之光線,就變成彎彎曲曲的形狀。」他這種說法,經過實地測驗,證明不錯,也成為定理。從此一般人又知道,有形無體之光線,也要受吸力的吸引。我們要解決心理學上的疑團,無妨把愛因斯坦的說法再擴大之,說:「我們心中也有一種引力,能把耳聞目?、無形無體之物吸收來成為一個心。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相似。」我們這樣的設想,牛頓的三例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就可適用到心理學方面,而人事上一切變化,就可用力學公例去考察他了。
通常所稱的心,是由於一種力,經過五官出去,把外邊的事物牽引進來,集合而成的。例如有一物在我面前,我注目視之,即是一種力從目透出去,與那個物連結;我將目一閉,能夠記憶那物的形狀,即是此力把那物拖進來綰住了。聽人的話能夠記憶,即是把那人的話拖進來綰住了。由這種方式,把耳濡目染與夫環境所經歷的事項一一拖進來,集合為一團,就成為一個心。所以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完全相似。
一般人都說自己有一個心,佛氏出來,力辟此說,說:「人莫得心,通常所謂心,是假的,乃是六塵的影子。」圓覺經曰:「一切眾生,無始以來,種種顛倒,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我們試思,假使心中莫得引力,則六塵影子之經過,亦如雁過長空,影落湖心一般,雁一去,影即不存。而吾人見雁之過,其影能留在心中者,即是心中有一種引力把雁影綰住的原故。所以我們拿佛家的話來推究,也可證明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是相似的。
佛家說:「六塵影子落在八識田中,成為種子,永不能去。」這就像穀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成為種子一般。我們知穀子豆子落在田土中,是由於地心有引力,即知六塵影子落在八識田中,是由於人心有引力。因為有引力綰住,所以穀子豆子在田土中永不能去,六塵影子在八識田中也永不能去。
我們如把心中所有知識一一考察其來源,即知其無一不從外面進來。其經過的路線,不外眼耳鼻舌身。雖說人能夠發明新理,但仍靠外面收來的智識作基礎。猶之建築房屋,全靠外面購來的磚瓦木石。假如把心中各種智識的來源考出了,從目進來的,命他仍從目退出去,從耳進來的,令他仍從耳退出去,其他一一俱從來路退出,我們的心即空無所有了。人的心能夠空無所有,對於外物無貪戀,無嗔恨,有如湖心雁影,過而不留,這即是佛家所說「還我本來面目」。
地球之構成,源於引力,意識之構成,源於種子,試由引力再進一步,推究到天地未有以前,由種子再進一步,推究到父母未生以前,則只有所謂寂兮寥兮的狀況,而二者就會歸於一了。由寂兮寥兮生出引力,而後有地球,而後有物。由寂兮寥兮,生出種子,而後有意識,而後有人。由此知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相似,物理與人事相通,故物理學的規律可適用於心理學。
心理的現象,與磁電現象很相像。人有七情,大別之,只有好、惡二種。心所好的東西,就引之使近;心所惡的東西,就推之使遠。其現象與磁電相同。人的心,分知、情、意三者,意是知與情合併而成,其元素只有知、情二者。磁電同性相推,異性相引,他相推相引的作用,是情的現象。能夠差別同性異性,又含有知的作用。可見磁電這個東西,也具有知、情,與我們的心理是一樣的。陽電所需要的是陰電,忽然來了一個陽電,要分他的陰電,他當然把他推開。陰電所需要的是陽電,忽然來了一個陰電,要分他的陽電,他當然也把他推開。這就像小兒食乳食糕餅的時候,見哥哥來了,用手推他打他一般,所以成了同性相推的現象。至於磁電異性相引,猶如人類男女相愛,更是不待說的。所以我們研究心理學,可當如磁電學研究。
佛說:「真佛法身,映物現形。」宛然磁電感應現象。又說:「本性圓融,用遍法界。」又說:「非有非無。」宛然磁電中和現象。又說:「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簡直是物理學家所說「能力不滅」。因此之故,我們用力學公例去考察人性,想來不會錯。
甲圖
孟子講性善,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我講厚黑學,說:「小兒見母親口中有糕餅,就取來放在自己口中。小兒在母親懷中食乳食糕餅,見哥哥走近來,就用手推他打他。」這兩種說法,豈不是極端相反嗎?究竟人性的真相是怎樣?我們下細觀察,即知小兒一切動作,都是以我為本位,各種現象,都是從比較上生出來的。將母親與己身比較,小兒更愛己身,故將母親口中糕餅取出,放入自己口中。母親是懷抱我、乳哺我的人,拿母親與哥哥比較,母親與我更接近,故更愛母親。大點的時候,與哥哥朝夕一處玩耍,有時遇著鄰人,覺得哥哥與我更接近,自然更愛哥哥。由此推之,走到異鄉,就愛鄰人;走到外省,就愛本省人;走到外國,就愛本國人。其間有一定之規律,其規律是:「距我越近,愛情越篤,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與牛頓萬有引力定律是相像的。我們把他繪出來,如甲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親,第三圈是兄,第四圈是鄰人,第五圈是本省人,第六圈是本國人,第七圈是外國人。這個圖是人心的現象,我們詳加玩索,就覺得這種現象很像講堂上試驗的磁場一般。距磁石越近的地方,鐵屑越多,可見人的情感與磁力相像。我們從甲圖研究,即知我說的小兒搶母親口中糕餅和孟子所說孩提愛親,原是一貫的事,俱是以我字為出發點,性善說與厚黑學就可貫通為一。
上面所繪甲圖,是否真確,我們可再設法證明:假如暮春三月的時候,我們約著二三友人出去遊玩,走至山明水秀的地方,心中覺得非常愉快,走至山水粗惡的地方,心中就戚然不樂,這是甚麼緣故呢?因為山水是物,我也是物,物與我本是一體,所以物類好,心中就愉快,物類不好,心中就不愉快。我們又走至一個地方,見地上許多碎石,碎石之上,落花飄零,我們心中很替落花悲戚,對於碎石不甚動念,這是甚麼緣故?因為石是無生之物,花與我同是有生之物,所以對於落花更覺關情。假如落花之上卧一將斃之犬,哀鳴宛轉,那種聲音,入耳驚心驟聞之下,就會把悲感落花之心移向犬方而去了。這是甚麼緣故?因為花是植物,犬與我同是動物,自然會起同情心。我們游畢歸來,途中見一隻犬攔住一個行人,狂跳狂吠,那人持杖亂擊,人犬相爭,難解難分,我們看見,總是幫人的忙,不會幫犬的忙。因為犬是獸類,那人與我同是人類,對乎人的感情,當然不同。假如我們回來,一進門就有人來對我說:某個友人,因為某事,與人發生絕大衝突,勝負未分,我就很替這個友人關心,希望他得勝。雖然同是人類,因為有交情的關係,不知不覺就偏重在我的友人方面去了。我把朋友邀入室中,促膝談心,正在爾我忘情的時候,陡然房子倒下來,我們心中發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防衛自己,第二個念頭,才顧及友人。我們把各種事實、各種念頭、匯合擾來,搜求他的規律,即知每起一念,都是以我字為中心點,我們步步追尋,層層剝剔,逼到盡頭處,那個我字,即赤裸裸的現出來了。我們可得一個結論:凡有兩個物體,同時出現於我的面前,我無須計較,無須安排,心中自然會有親疏遠近之分。其規律是:「距我越遠,愛情越減,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終不外牛頓萬有引力的定律。我們把它繪出圖來,如乙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第四圈是犬,第五圈是花,第六圈是石。它的現象仍與磁場一般。我們繪這乙圖,是捨去了甲圖的境界,憑空另設一個境界,乃繪出之圖與中圖無異,可知甲圖是合理的,乙圖也是合理的。這兩個圖,都是代表人心的現象,既是與磁場相像,與地心引力相像,即可說心理變化不外力學公例。
孟子講性善,有兩個證據,第一個證據是:「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前已繪圖證明,是發源於為我之心,根本上與厚黑學相通。他第二個證據是:「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我們細細推求,仍是發源於為我之心,仍與厚黑學相通。茲說明如下:
怵惕是驚懼的意思,是自己畏死的表現。假如我們共坐談心的時候,陡見前面有一人提一把白亮亮的刀追殺一人,我們一齊吃驚,各人心中都要跳幾下。這個現象,即是怵惕。這是因為各人都有畏死的天性,看見刀彷彿是殺我一般,所以心中會跳,所以會怵惕。我略一審視,曉得不是殺我,是殺別人,登時就會把畏死的念頭放大,化我身為被追的人,對乎他起一種同情心,就想救護他。這就是惻隱。先有怵惕,後有惻隱,是天然的順序,不是人力安排的。由此可知:惻隱是從怵惕生出來的,莫得怵惕,就不會惻隱,可以說惻隱二字,仍發源於我字。
乙圖
見孺子將入井的時候,共有三物,一曰我,二曰孺子,三曰井。我們把他繪為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孺子,第三圈是井。我與孺子同是人類,井是無生之物,孺子對於井生出死生存亡的關係,我當然對孺子表同情,不能對井表同情。有了第一圈的我,才有第二圈的孺子。因為我怕死,才覺得孺子將入井是不幸的事;假如我不怕死,就叫我自己入井,我也認為不要緊的事,不起怵惕心。看見孺子將入井,也認為不要緊的事,斷不會有惻隱心。莫得我,即莫得孺子,莫行怵惕,即莫得惻隱,道理本是極明白的。孺子是我身的放大形,惻隱是怵惕的放大形,孟子看見怵惕心能放大而為惻隱心,就叫人把惻隱心再放大起來,擴充到四海。道理本是對的,只因少說一句:「惻隱是怵惕擴充出來的。」就生出宋儒的誤會。宋儒言性,從惻隱二字講起走,捨去怵惕二字不講,成了有惻隱無怵惕,知有第二圈子孺子,不知有第一圈之我。宋儒學說,許多迂曲難通,其病根就在這一點。
我們把甲乙兩圖詳加玩味,就可解決孟荀兩家的爭執。甲圖是層層放大,由我而親,而兄,而鄰人,而本省人,而本國人,而外國人,其路線是由內向外,越放越大。孟子看見人心有此現象,就想利用他,創為性善說。所以他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舉斯心,加諸彼……推恩足以保四海。」力勸人把圈子放大點。孟子喜言詩,詩是宣暢人的性情,含有利導的意思。乙圖是層層縮小,由石而花,而犬,而人,而友,而我,其路線是由外向內,越縮越小。荀子看見人心有此現象,就想制止他,創為性惡說。所以他說:「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祿盈而忠衰於君。」又說:「拘木待?括蒸矯然後直,鈍金待礱厲然後利,人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生怕人把圈子縮小了。荀子習於禮,禮是範圍人的行為,含有制裁的意思。甲乙兩圖,都是代表人心的現象,甲圖是離心力現象,乙圖是向心力現象。從力學方面說,兩種現象俱不錯,即可說孟荀二人的說法俱不錯。無奈他二人俱是各說一面,我們把甲乙二圖一看,孟荀異同之點就可瞭然了。事情本是一樣,不過各人的看法不同罷了。我們詳玩甲乙二圈,就可把厚黑學的基礎尋出來。
王陽明講的致良知,是從性善說生出來的。我講的厚黑學,是從性惡說生出來的。王陽明說:「滿街都是聖人。」我說:「滔滔天下,無在非厚黑中人。」此兩說何以會極端相反呢?因為同是一事,可以說是性善之表現,也可說是性惡之表現。舉例言之:假如有個友人來會我,辭去不久,僕人來報道:「剛才那個友人,出門去就與人打架角孽,已被警察將雙方捉去了。」我聽了,就異常關心,立命人去探聽。聽說警察判友人無罪,把對方關起了,我就很歡喜。倘判對方無罪,把友人關起,我就很憂悶。請問我這種心理,究竟是善是惡?假如我去問孟子,孟子一定說:「這明明是性善的表現,何以故呢?你的朋友與人相爭,與你毫無關係,你願你的朋友勝,不願他敗,這種愛友之心,是從天性中不知不覺流露出來的。此種念頭,是人道主義的基礎。所謂博施濟眾,是從此種念頭生出來的,所謂民胞物與,也是從此種念頭生出來的,所以人們起了此種念頭,就須把他擴充起來。」假如我去問荀子,荀子一定說:「這明明是性惡的表現,何以故呢?你的朋友是人,和他打駕的也是人,人與人相爭,你不考察是非曲直,只是願友勝不願友敗;這種自私之心,是從天性中不知不覺流露出來的。此種念頭,是擾亂世界和平的根苗。日本以武力佔據東北四省,是從此種念頭生出來的,墨索里尼用飛機轟炸阿比西尼亞,也是從此種念頭生出來的,所以人們起了此種念頭,即須把他制伏下去。」我們試看上面的說法,兩邊都有道理,卻又極端相反,這是甚麼緣故呢?我們要解決孟荀兩家的爭執,只消繪圖一看,就自然明白了。如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友,第三圈是他人,此心愿友得勝,即是第二圈。請問這第二圈,是大是小呢?孟子尋個我字,與友字比較,即是在外面畫個小圈來比較,說第二圈是個大圈。荀子尋個人字,與友字比較,即是在外面畫個大圈來比較,說第二圈是個小圈。孟子以為第二圈是第一圈放大而成,其路線是向人字方面擴張出去,故斷定人之性善。荀子以為第二圈是由第三圈縮小而成,其路線是向我字方面收縮攏來,故斷定人之性惡。其實第二圈始終只有那麼大,並未改變。單獨畫一個圈,不能斷他是大是小;單獨一種愛友之心,不能斷他是善是惡。畫了一圈之後,再在內面或外面畫一圈,才有大小之可言。因愛友而做出的事,妨害他人或不妨害他人,才有善惡之可言。
願友勝不願友敗之心理,是一種天然現象,乃人類之通性,不能斷他是善是惡,只看如何應用就是了。本此心理,可做出相親相愛之事,也可做出相爭相奪之事,猶之我們在紙上畫了一圈之後,可以在內面畫一小圈,也可以在外面畫一大圈。孟子見人畫了一圈,就斷定他一定會把兩腳規張開點,在外面畫一個較大之圈。荀子見人畫了一圈,就斷定他一定會把兩腳規收攏點,在內面畫一個較小之圈。若問他二人的理由,孟子說:「這個圈,明明是由一個小圈放大而成。依著它的趨勢,當然會再放大,在外面畫一個更大之圈。」荀子說:「這個圈明明是由一個大圈縮小而成。依著它的趨勢,當然會再縮小,在內面畫一個更小之圈。」這些說法,真可算無謂之爭。
我發表厚黑學后,繼續研究,民國九年,創出一條公例:「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並繪出甲乙二圖,因知孟子的性善說和荀子的性惡說,都帶有點詭辯的性質。同時悟得:我民國元年講的厚黑學,和王陽明講的致良知,也帶有點詭辯的性質。甚麼是詭辯呢?把整個的道理蒙著半面,只說半面,說得條條有理,是之謂詭辯。戰國策士,遊說人主,即是用的此種方法。其時,堅白異同之說甚盛,孟荀生當其時,染得有點此種氣習,讀者切不可為其所愚。我是厚黑先生,不是道學先生,所以我肯說真話。
力有離心、向心兩種現象,人的心理也有這兩種現象。孟荀二人,各見一種,各執一詞。甲乙兩圖,都與力學公例不悖,故孟荀兩說,能夠對峙二千餘年,各不相下。我們明白這個道理,孟荀兩說就可合而為一了。孟荀兩說合併,就成為告子的說法。告子說:「性無善無不善。」任從何方面考察,他這個說法都是對的。
人性本是無善無惡,也可說是:可以為善,可以為惡。孟子出來,於整個人性中裁取半面以立說,成為性善說。遺下了半面,荀子取以立論,就成為性惡說。因為各有一半的真理,故兩說可以並存。又因為只佔得真理之一半,故兩說互相攻擊。
有孟子之性善說,就有荀子之性惡說與之對抗。有王陽明的致良知,就有李宗吾的厚黑學與之對抗。王陽明說:「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悌。」把良知二字講得頭頭是道。李宗吾說:「小孩見著母親口中糕餅,自然會取來放在自己口中。在母親懷中食乳食糕餅,見哥哥近前,自然會用手推他打他。」我把厚黑二字也講得頭頭是道。有人呼我為教主,我何敢當?我在學術界,只取得與陽明對等的位置罷了。不過陽明在孔廟中配享,吃冷豬肉,我將來只好另建厚黑廟,以廖大聖人和王簡恆、雷民心諸人配享。
我的厚黑學,本來與王陽明的致良知有對等的價值,何以王陽明受一般人的推崇,我受一般人的訾議呢?因為自古迄今,社會上有一種公共的黑幕,這種黑幕,只許彼此心心相喻,不許揭穿,揭穿了,就要受社會的制裁。這算是一種公例。我每向人講厚黑學,只消連講兩三點鐘,聽者大都津津有味,說道:「我平日也這樣想,不過莫有拿出來講。」請問:心中既這樣想,為甚麼不拿出來講呢?這是暗中受了這種公例支配的原故。我赤裸裸的揭穿出來,是違反了公例,當然為社會不許可。
社會上何以會生出這種公例呢?俗語有兩句:「逢人短命,遇貨添錢。」諸君都想知道,假如你遇著一個人,你問他尊齡?答:「今年五十歲了。」你說:「看你先生的面貌,只像三十幾的人,最多不過四十歲罷了。」他聽了,一定很歡喜,是之謂「逢人短命」。又如走到朋友家中,看見一張桌子,問他買成若干錢?他答道:「買成四元。」你說:「這張桌子,普通價值八元,再買得好,也要六元,你真是會買。」他聽了一定也很喜歡。是之謂「遇貨添錢」。人們的習性,既是這樣,所以自然而然的就生出這種公例。主張性善說者,無異於說:「世間儘是好人,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說這話的人,怎麼不受歡迎?主張性惡說者等於說:「世間儘是壞人,你是壞人,我也是壞人。」說這話的人,怎麼不受排斥?荀子本來是入了孔廟的,後來因為他言性惡,把他請出來,打脫了冷豬肉,就是受了這種公例的制裁。於是乎程朱派的人,遂高坐孔廟中,大吃其冷豬肉。
《孟子》書上有「閹然媚於世也」一句話,可說是孟子與宋明諸儒定的罪案,也即是孟子自定的罪案。何以故呢?性惡說是箴世,性善說是媚世。性善說者曰: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此妾婦媚語也。性惡說者曰:你是壞人,我也是壞人,此志士箴言也。天下妾婦多而志士少,箴言為舉世所厭聞,荀子之逐出孔廟也宜哉。嗚呼!李厚黑,真名教罪人也!
近人蔣維喬著《中國近三百年哲學史》說:「荀子在周末,倡性惡說,后儒非之者多,絕於一人左袒之者,歷一千九百餘年,俞曲園獨毅然贊同之……我同主張性惡說者,古今只有荀俞二氏。」云云。俞曲園是經學大師,一般人只研究他的經學,他著的性說上下二篇,若存若亡,可以說中國言性惡之書,除荀子而外,幾乎莫有了。箴言為舉世所厭聞,故敢於直說的人,絕無僅有。
滔滔天下,皆是諱疾忌醫的人,所以敢於言性惡者,非天下的大勇者不能,非捨得犧牲者不能。荀子犧牲孔廟中的冷豬肉不吃,才敢於言性惡。李宗吾犧牲英雄豪傑不當,才敢於講厚黑學。將來建厚黑廟時,定要在後面與荀子修一個啟聖殿,使他老人家借著厚黑教主的餘蔭,每年春秋二祭,也吃吃冷豬肉。
常常有人向我說道:「你的說法,未免太偏。」我說:誠然,惟其偏,才醫得好病,芒硝大黃,薑桂附片,其性至偏,名醫起死回生,所用皆此等葯也。葯中之最不偏者,莫如泡參甘草,請問世間的大病,被泡參甘草醫好者自幾?自孟子而後,性善說充塞天下,把全社會養成一種不癢不痛的大腫病,非得痛痛地打幾針,燒幾艾不可。所以聽我講厚黑學的人,當說道:「你的議論,很痛快。」因為害了麻木不仁的病,針之灸之,才覺得痛;針灸后,全體暢適,才覺得快。
有人讀了《厚黑叢話》,說道:「你何必說這些鬼話?」我說:我逢著人說人話,逢著鬼說鬼話,請問當今之世,不說鬼話,說甚麼?我這部《厚黑叢話》,人見之則為人話,鬼見之則為鬼話。
我不知過去生中,與孔子有何冤孽,他講他的仁義,偏偏遇著一個講厚黑的我,我講我的厚黑,偏偏遇著一個講仁義的他。我們兩家的學說,極端相反,永世是衝突的。我想:「冤家宜解不宜結。」我與孔子講和好了。我想個折衷調和的法子,提出兩句口號:「厚黑為里,仁義為表。」換言之,即是枕頭上放一部厚黑學,案頭上放一部四書五經;心頭上供一個大成至聖先師李宗吾之神位,壁頭上供一個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神位。從此以後,我的信徒,即是孔子的信徒,孔子的信徒,即是我的信徒,我們兩家學說,永世不會衝突了。千百年後,有人出來做一篇《仲尼宗吾合傳》,一定說道:「仁近於厚,義近於黑,宗吾引繩墨,切事情,仁義之弊,流於麻木不仁,而宗吾深遠矣。」
諱疾忌醫,是病人通例,因之就成了醫界公例。荀子向病人略略針灸了一下,醫界就嘩然,說他違反了公例,把他逐出醫業公會,把招牌與他下了,藥鋪與他關了。李宗吾出來,大講厚黑學,叫把衣服脫了,赤條條的施用刀針。這是自荀子而後,二千多年,都莫得這種醫法,此李厚黑所以又名李瘋子也。
昨有友人來訪,見我桌上堆些宋元學案、明儒學案一類書,詫異道:「你怎麼看這類書?」我說:「我怎麼不看這類書?相傳某國有一井,汲飲者,立發狂。全國人皆飲此井之水,全國人皆狂。獨有一人,自鑿一井飲之,獨不狂。全國人都說他得了狂病,捉他來,針之灸之,施以種種治療,此人不勝其苦,只得自汲狂泉飲之。於是全國人都歡欣鼓舞,道:『我們國中,從此無一狂人了。』我怕有人替我醫瘋疾,針之灸之,只好讀宋明諸儒的書,自己治療。」
人性是渾然的,彷彿是一個大城,王陽明從東門攻入,我從西門攻入,攻進去之後,所見城中的真相,彼此都是一樣。人性以告子所說,無善無不善,最為真確。王陽明倡致良知之說,是主張性善的,而他教人提出:「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等語,請問此種說法,與告子何異?我民國元年發表《厚黑學》,是性惡說這面的說法。民國九年,我創一條公例:「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這種說法,即是告子的說法。告子曰:「性猶湍水也。」湍水之變化,即是循著力學公例走的,所以「性猶湍水也」五個字,換言之,即是「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
有人難我道:「告子說:『性無善無不善。』陽明說:『無善無噁心之體。』一個言性,一個言心體,何能混為一談?至於你說的『心理變化』,則是就用上言之,更不能牽涉到體上。」我說:我的話不足為憑,請看陽明的話。陽明曰:「心統性情,性,心體也,情,心用也,夫體用一源也,知體之所以為用,則知用之所以為體矣。」心體即是性,這是陽明自己下的定義。我說:「陽明的說法,即是告子的說法。」難道我冤誣了陽明嗎?
告之曰:「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請問東流西流,是不是就用上言之?請問水之流東流西,能否逃出力學公例?我說:「『性猶湍水也』五個字,換言之,即是『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似乎不是穿鑿附會。」
陽明曰:「性,心體也,情,心用也。」世之言心言性者,因為體不可見,故只就用上言之,因為性不可見,故只就情上言之。孟子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又曰:「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皆是就情上言之。也即是就用上言之。由此知:孟子所謂性善者,乃是據情之善。因以斷定性之善。試問人與人的感情,是否純有善而無惡?所以孟子的話,就會發生問題,故陽明易之曰:「有善有惡意之動。」意之動即用也,即情也。陽明的學力,比孟子更深,故其說較孟子更圓滿。
王陽明從性善說悟入,我從性惡說悟入,同到無善無惡而止。我同人講厚黑學,等於用手指月,人能循著手看去,就可以看見天上之月,人能循著厚黑學研究去,就可以窺見人性之真相。常有人執著厚黑二字,同我刺刺不休,等於在我手上尋月,真可謂天下第一笨人。我的厚黑學,拿與此等人讀,真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