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計程車停在張宅的圍牆側門,張品曜付完車資之後下車,伸手向李想道:
『我來提吧。』
『不用了,我們不同路,就不麻煩了。』她將裝著梳妝台的紙箱摟在懷中,橫了他一眼就要騰出一隻手撈出口袋裡的鑰匙。由於紙箱上沒有提把,所以單手並不好抓,因此她只能屈起一隻腳奇峰著箱子下方,雖然她平衡感還不錯,但兩隻手都在各自忙著,自然就讓她的身體無法控制的微微搖晃起來。
張品曜看她這樣,也不敢笑,默默的伸手過去,堅決的將紙箱抱了過來。李想悶悶的沒有作聲,隨便他去。在終於摸出鑰匙之後,轉身打開側門。
『好了,箱子拿來。你也快回去吧。』她道。
他退了一步,不將紙箱給她。『我來就好。』
『你不會以為我會讓你進門吧?』李想雙手環胸,挑釁的問。『你不想把我正式介紹給李媽嗎?』他反問。
她瞪他:『這話你也說的出口?我媽認識你一輩子了,還需要什麼正式介紹?』
『可是她不知道我是你的男朋友不是嗎?』他跟他講道理,『不是因為我們兩家認識了三輩子,就把一些禮節給省略掉,這樣不好。』
『什麼男朋友?!我沒有承認!』她直截了當的否認,伸手打算將紙箱搶過來,反正他別想進她家就是了。
『小慧,你是一個中學老師,那麼請你為我解惑:一男一女,所有的親密行為都做過了的兩人,你認為他們是什麼關係?』
『那是,那是你……反正那只是慾望……現在早就不是古時候那種牽了手就要結婚的年代……這種私密的事,你少在光天化日下提!聽見沒有?!』她不知是氣急敗壞,還是心虛,總之一串話說的結結巴巴,平日的咄咄逼人樣都不知跑到哪去了,整張臉熱的快要可以煎雞蛋。
『小慧,你膽子變小了,居然不敢面對現實。』
『我哪有!』
『我承認我們九年前的那一次是出於對慾望的好奇,一切發生的也模模糊糊,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把它歸結於好奇和慾望是合理的。可是如今我們都幾歲了?再也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年,既然自認為有足夠的心智,當然不可以隨便把自己不負責任的歸咎於rou體的慾望去逃避,我們雖然搜有慾望,但並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的承認吧,你根本無法想象在別的男人面前寬衣解帶,你甚至連外人靠近半公尺內,你都忍受不了,又怎麼會因為慾望的需求,就讓男人接近你?你的身體願意讓我接近,當然是你認同了我。你自己說,一個被認同的男人如果不叫男朋友的話,又該叫什麼?』
張品曜趁她手足無措,尚未回復戰鬥力的之前,將心中的話一股腦兒都說出來。最後,結論:『所以,我是你的男朋友。我們進去拜見未來的丈母娘吧。』
『你——你給我還差不多一點!我都還沒給你男朋友的名分,你就自行升級為未婚夫,得寸進尺也不是這樣。你!你給我滾!』氣得頭昏眼花,完全不想和他糾纏,因為現在腦袋發熱,無法思考,不管說出什麼話都不可能佔上風,還是把他趕走吧,等改天她養好精氣神之後,再來好好的修理他,今日暫且休兵。
就在她嚷完之後,突然從她身後傳來輕聲的責備——『小慧,你這是做什麼啊?怎麼可以對品曜大小聲?你這壞脾氣怎麼當了老師后也沒改呢?』
聽到聲音,李想很快轉身,扯出微笑道:『爸!您回來了?您今天休假嗎?』
『李爸,好久不見了。』張品曜含笑對李想的父親李守田打招呼。
『沒有啦,今天休假。』回完女兒的問話后,看向張品曜:『你快回來一個月了,除了那天去桃園接機見過你一次之外,就再也沒見過你。我知道你阿公與你阿爸派了很多的工作給你,你辛苦了。沒辦法啊,你是做大事的人,比較辛苦是一定的。』李爸笑的惑惑的,眼中全是對張品曜的讚賞。當他看見張品曜手中的紙箱是,下意識得走上前道:『這箱子我來拿,給我吧。』
張品曜退了一步,笑著拒絕道:『不用了,李爸,哪有長輩幫晚輩拿東西的道理!要是阿公知道了,一定打斷我的腿,你可別害我。』
『哎,我習慣了,沒關係啦,我來拿,反正你阿公現在又不在這裡。你是讀書人,怎麼可以讓你做粗活,給我拿吧。』還是伸手要拿,不拿全身不舒服。可惜張品曜拒不給拿,一時竟像老鷹捉小雞。
李想看了只想談氣,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努力轉移老爸的注意力。
『爸,您的車子應該開去車庫吧?別放在這裡,要是不小心給人刮到就不好了。』李想指著杵在馬路上的大車房道。
『啊,對對,要趕快開進去。今天才保養的廠開回來的,你看金光閃閃,有沒有?一點也不像開了五年的車對吧?』李爸很得意的現著。
『那是當然。李爸最寶貝車子了,記得四年前那一輛開了十五年的賣掉的別克車,買主還以為是才開三年的車,開了好高的價錢呢,我阿公去美國看我的時候,特別跟我提過。還是李爸厲害,阿公說連世界級的保養大師,也沒辦法像你一樣把車子照顧的這麼好。』
『真的哦?你阿公去美國有跟你說嗎?我沒那麼好啦,是伯爺他自己人不嫌棄啦。人家專業的,我們怎麼比得上。我只是每天都護把車搽一下,洗一下,隨時注意車子的的情況而已啦,沒什麼的。』李爸既得意又不好意思的變傻笑邊說著他的保養心得。
他是個老實人,生平沒什麼大志,也沒點很么太好的才能,可是他知足,努力將分內的事情做好,被誇獎一下,就知足的可以讓他開心好幾天了。
『爸,車子快開回車庫吧。你想跟他聊天還怕沒時間嗎?這兩天他都在家的。』李想見父親開始向張品曜羅嗦車子怎麼保養,這一扯只會沒完沒了,偏偏張品曜還露出很一副感興趣,洗耳恭聽的的樣子。這樣她老爸怎麼抗拒的了滔滔不絕的談車慾望?
『哦哦,對,我要開車。品曜,這兩天如果你要用車,跟我說一下啦!我聽說你哥講你竟然跑去搭捷運上下班,家裡有車,你跟人去擠捷運做什麼?我隨時可以載你,你不要和我客氣哪!』李爸上車前又再三交代著。
張品曜只是笑,沒說什麼。目送李爸將車開向前門而去,才回頭看著面無表情的李想。
『進去吧。』他道。
李想也懶得跟他爭論什麼了,無言的率先進門,讓他抱著紙箱跟在後頭。
她的心情變糟了,他知道。可是。對於她的心結,他即使知道也是無能為力。
在感情上,她已經接受他了;可是在理智上,她堅持著討厭他的態度。
張品曜暗自嘆了口氣。有時太了解一個人,還真是挺苦惱的事,尤其那個人還是自己打定主意要娶來當老婆的李想時,就更苦惱了。
她的心結,他知道。
就像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她改李想這個怪名字,只有他知道。
她的渴望,她的厭惡,她的自卑與自傲,他都知道。
可,知道,卻又不能解決,才是最大的問題。
唉——
張家與李家,相識了三個世代。
早期張天順在鄉下的街角小店慘淡經營著涼茶攤的時候,當年十七歲的他,遇見了每天在路邊垃圾堆里撿玻璃瓶與廢紙的李剩——也就是李想的的爺爺。那年李剩十三歲,可是因為長期處於半飢餓的狀態,所以看起來嚴重營養不良得就像是只有八九歲,身上的衣服破爛且骯髒,不是他不愛乾淨,而是他只有一身衣服可以穿,所以當他因為飢餓長不高的時候,居然還樂天的慶幸著這樣就不必擔心把衣服撐壞了。
李剩是個養子,因為養母不孕,向一個生了太多孩子的且養不活的遠親過繼而來,就為了養母老了以後可以有個養老送終的,也可以繼承養父的那兩分薄田。可是養父太早過世,當養父過世以後過世后,養父的其他兄弟以自家的祖產只能過繼給有血緣的人為由,將母子僅有的一間磚瓦房與一塊田地收回瓜分。至於母子兩人——誰理他!在大家都活得很辛苦的年代,自求多福吧。
李剩的養母被一連串的打擊氣壞了身體,卧病在床沒有多餘的錢看病,才兩年的時間,已經衰弱得只剩一口氣了,每天昏昏沉沉的躺在村子里廢棄的破敗黃土屋裡,幾乎沒有醒來。年幼的李剩自然只能努力以各種他能做的方式讓自己與養母活下來。
張天順剛開始只覺得這小孩的家境一定很差,不過這年代,也沒幾個家庭過得很寬裕的,所以沒太在意。當別的店家將玻璃瓶紙箱這種可以賣錢的東西都藏著不肯給李剩的時候,張天順就會向那孩子招招手,大方的將店裡的所有用不到的對象都給他收去賣給資源回收商,有時還將店裡的賣不完的涼茶都送給李剩。如果知道李剩的情況那麼慘的話,會做的,就不僅僅是送涼茶而已了。
李剩是個很懂得感恩的孩子,也許是他從出生以來,得到的溫情實在太少,總是遭受白眼與惡語謾罵。當養父家發生變故是,他試著聯絡生父,卻只是得到生父託人帶話說:家裡有事個小孩送了六個,病死了兩個,不要想著回來,家裡沒吃的可以養你。所以張天順認為自己只是隨手將自己不用的東西送他,反正丟了也是浪費,不覺得在做善事時,李剩已經將他當成大好人了,常常自動跑到張天順的店裡幫忙。
張天順後來輾轉聽到李剩的身世,才知道世上有人過的這麼苦,然而相處了很久,竟從來沒聽李剩抱怨一句。有時他來店裡做事,忙到吃飯時間時,人就跑個不見蹤影,也不敢留下來噌飯,還以為他家裡有準備呢,原來不是。這個老實的孩子只是覺得他是來幫忙是報恩而不該多拿人家的東西,所以中午吃飯時分,都跑到別的地方躲著。
張天順後來每天抓著李剩吃飯,更把家裡母親腌起來要藏著要過冬的的鹹魚干,肉乾,鍋巴都偷出來塞給李剩。這事東窗事發,張天順被他娘抄著扁擔追打了八條街,縱使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他還是故我。
在李剩十五歲那年冬天,養母永遠閉上了眼睛,再也沒醒來。而原本居住的那黃土屋,也被屋主收回,拆了要蓋磚瓦房。張天順直接將李剩拎回家,原本李剩不肯的,但張天順明白的跟他說:『我家有田,可是我不想種,你一直念著被人家搶走的那兩份田,想種田卻沒地種。正好我家的田可以租給你,你就幫我們耕種。政府現在有三七五減租的政策,以後你收一千斤,只要依法給地主三百七十五斤當田租就好了,其他的都是你自己的。這樣一來,你很快就能存到錢買地了,就把當年被搶的地買回來,怎樣?到時我幫你。』
李剩被張天順幫他規劃的美好願景打動了,所以他成了張家的佃農。又因為住在張家,所以自覺把自己當成長工,舉凡所有砍柴挑肥等粗重的或是骯髒的活都一手包了。
李想的爺爺在張天順的幫慢下,終於以合理的價格買回了當年養父打算給他繼承的那塊地產。回來連娶妻蓋房子這些事,張天順也打理到底。
張天順始終把李剩當弟弟看,可是李剩卻死心眼的認定張天順是他的再生父母,就算如今又房有田了,也不可以忘記報恩。他常常在農忙后跑到張家去幹活,到店裡去幫忙,張天順硬塞薪水給他,他都偷偷藏在張家的櫥櫃里,不聲不響。
而,李想的爸爸李守田在其父的身教言教之下,從小也把張家當主子侍奉。李守田性格老實,不懂的拒絕人家,在學校很容易受欺負,幸好有張品曜的父親罩著,所以在第二代,李家的孩子仍然是以馬家是瞻。
李守田高中讀的是汽修科,打算出社會以後一邊種田一邊開個小店什麼的——因為張宏年拍胸脯跟他保證,未來的台灣一定會汽車滿街跑,學會了修車與保養的技術,將來一定不愁吃不愁穿的。
當然,李守田的這一生算是吃穿不愁了。只是他沒開成汽車修理廠,他成了張天順的司機,以及田地管理者。
起因是張天順有天騎著摩托車去談生意,因為太累,沒注意路況,結果被一輛轎車撞飛進了田,手腳都骨折了,昏迷了好幾天才醒過來,嚇得張家人哭的昏天暗地,不知如何是好。後來張天順脫離險境以後,張家人一直決定忍痛花大錢去買當時絕對是奢侈品的轎車;而李家這邊的決定是,叫剛成年的李守田去照顧張天順,並且當他的司機,開車接送他。
那時大家以為這是一時的,等張天順的身體好后,等張家人學會開車,也能把車子開的很安全順手以後,李守田還是回歸種田和當技工的生活。
當張天順已經恢復的快差不多,可以活蹦亂跳的時候,李剩卻倒下了。
他的身子骨本來就差,加上早年辛苦操勞,中年之後開始大病小病不斷,每次生病的呃時候又總是躲起來,怕張天順拖他去醫院花大錢,常年這麼下來,才四十歲人生的路便已經走到了盡頭。
李剩彌留之際,緊緊抓住張天順的手,口中不斷喃喃說著感謝的話。張天順氣得破口大罵——
『春仔(台語剩餘之意),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謝謝謝個不停,啊,你是跳針哦!你又不是唱片,不要再跳針下去了啦。就剩這口氣了,說點有用的吧,聽見沒?』
『順哥……你一生的提攜,我李家都會記得,以後有什麼吩咐,就儘管使喚守田,他人雖笨了點,但至少本分勤快……』
『好啦好啦你放心,我張天順一定罩著他一輩子!李守田等於是我的第二個兒子,你放心的走吧,就算我過幾年就到地下找你了,我也會交代我兒子我孫子照顧你們李家的子子孫孫,一定不教別人欺負他們!包在我身上!』
『不……不是……我……意思是……』
『不用不好意思啦!就這樣,你放心。』
然後,一切從此定案。張天順真的包了李守田的一輩子。本想出錢讓他開修車廠的,但李守田雖有很好的技術卻不是做老闆的料,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婉拒了張家的照顧,乖乖的在別人修車廠當工人,下班就到田裡耕種。當張家買的田越來越多,多到他再也種不來之後,他便成了幫忙管田產租賃的負責人,在鄉下幫著張家看管田產,而張家在幾年之後舉家搬到台北當有錢人了。
直到張品曜與李想出生那一年,為了給張品曜供母奶,李家舉家搬進台北的張家,自此便住了下來了。
雖然張家將李家當家人看,但李守田夫婦確是以人家的下屬自居……畢竟拿人家豐厚的薪水哪。
也不知道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起先是,李氏夫婦習慣性的幫張家做家事,李守田主動做粗活,而張家人要出門時,他一定充當司機;而李守田的夫人,總是自動自發每天打掃屋前屋后的清掃工作,儼然是個家務助理。
張家人無法阻止他們這種行為,萬般過意不去之下,於是只好強迫他們拿薪水。搞到後來,李家便是張家的員工兼家人了,身份不上不下的,幸好大家相處愉快,沒什麼抵觸情緒。張天順和張宏年更嚴格要求子女要將李守田夫婦當長輩尊重,絕對不可以有任何指使行為,也不可以被他們服務。
李剩口頭傳下來的祖訓,李守田也繼續對子女教誨著。不過時代不同了,他們的三名子女,當然會對張家感恩,但卻不會做出犧牲奉獻的行為。他們的人生規劃,並不打算繞著張家轉。然而即使如此,李想的姐姐李燕慧如今在張家投資的飯店任職;李想的弟弟李南升在退伍后,也是進入了張家的食品公司當信息部門的工程師。只有李想,走的是與張家絕對沒有關係的路子。
說到底,到了第三代,李家的人還是被張家罩著。
這兩家人里,唯一對此不適應的就只有李想。
在張家大宅位於寸金寸土的天母高級住宅區。
說是寸金寸土,但是三十幾年以前買的時候,以現在的眼光來說,其價格可以說是賤價到像是不用錢。所以曾經買這塊地買的超心痛的李天順父子,如今總是常常繞著自家這塊大面積的土地散步養生,享受著身價暴漲的快感。
在張家主宅的右側後方,有一幢三層樓的透天洋房,其風格與主屋同樣是巴洛克式的華麗,但第地坪有二十五坪,雖是張家主宅的四分之一,但也是極之寬敞了。要知道,這個地段,一般中產階級哈住不起呢。
李想一家子就是住在這幢小別墅裡面,在她成長的歲月里,從不邀請同學到家裡玩,因為她覺得這個家不是她們家所有的,他們只是寄生在這地主家的傭人。
顯然,這麼想的只有李想她自己,所以當她看著姐姐和弟弟常常呼朋喚友的來家裡玩,使用著張家的游泳池,網球場,在張家的花園玩耍時,都感到不可思議。
後來她找了很多心理學的書來看,知道了自己是個自尊心與自卑心都特別敏感的將『自我』看得比很么都重的類型——說穿了就是心高氣傲偏又沒那條件,才會對這一切如此的水土不服。在別人眼中沒什麼奇怪的事,都被她放大一百倍的挑剔著。
小恩是恩,大恩是仇,這種說法的實踐者指的就是她這種容易鑽牛角尖的人吧。如果有人恩將仇報的傷害了,一定是她這一類人乾的。
這也是說她總是對張品曜沒好臉色看的緣由吧。
張品曜算是對她最好的人,但她卻總是修理他。會不會是因為她潛意識裡知道他是在意她的,所以才這麼囂張?因為知道他即使今天被氣走了,明天還是會來。他在意她,她仗著他的在意而恣意打擊他,無事不可的將他的自信心給打落在地,藉此得到變態的滿足感……
認真算起來,張品曜可以說是張家比較出色的孩子了,但她從小就習慣向他證明他很差,把他氣個半死。她讀書很好,體育也好,參加比賽總是得獎,不是她特別聰明,而是她下意識里知道這些是他唯一可以超過張品曜的地方,所以她非常努力。想來,真是虛榮哪。
她放任自己的仇富心理發酵,然而卻又知道,如今身份交換,她是張家的小姐,而張品曜是李家的兒子的話,她絕對做不到張家人的真誠和寬容。幸好,她沒生成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因為她無法想象自己是一個被欺負的對象,而被欺負的原因不在於她是壞人,而是她家有錢……
張家有四個孩子,她可以對另外三個有禮客氣,卻總是挑釁張品曜,做不到將他當路人甲的超然。所有的修養都破功在他身上,真是冤孽,也不知道誰是誰的業,竟然湊在一起折磨。
『唉……』
此刻,簡單化了個妝的李想,也換好了衣服,身上是一件很淑女的連衣裙,是姐姐的衣服,姐姐很會打扮,加上工作的性質讓她永遠走在時尚尖端,她買的每一件衣服,不一定貴,但穿起來總是很有質感,將身材線條修飾的很美,讓人看起來精神而修長,實在可說是化腐朽為神奇……
今天是個相親日,她從頭到腳的配件都是姐姐支持的,相親的地方甚至就在張家投資的飯店咖啡廳——真會做生意。
『大嫂說她那輛賓士車可以借你壯場面,昨天已經洗過了。如果你要用,鑰匙就放在大宅玄關柜上,你自己去拿。』大慧已經準備出門上班,經過李想的房間時順口提了下。
『不用了,我搭捷運就可以了。』那輛超夢幻的粉紅色HelloKitty車?免了吧。張家的人都很熱情,不過謝了,心領就好了。
『搭捷運也可以,好不容易把你打扮的美美的,你可別騎機車過去,會把你這一身毀掉的。』
『知道了。』
『知道就好了。』大慧走到書桌旁,忍不住摸了摸放在桌子上的梳妝台道:『這古鏡真不錯,很有質感,你看這紅木雕的多精細,木質很亮。』
『不是什麼紅木,也不是古董,是仿的。便宜貨,八千塊的價值而已。你的眼光一向很好,但這次我必須要告訴你,你看走眼了。』李想笑著。
大慧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語氣有些怪怪道:『哦,八千塊的古董?真好,哪買的?那個老闆是做慈善事業的嗎?介紹給我認識怎樣?』
『不用介紹了,是王孝琳,我國中同學,你見過的。她現在在開台中仿古傢具店,她的眼光錯了嗎?她們家雖然投資股票失利,消失在商界,但她畢竟是古董商家庭出身,眼光精準的很。』
『哦……就是那個唯一來過我們家的同學。』大慧想了一下,故作恍然得道:『哎呀,不是來我們家,是打算去品曜他家。那時品曜又感冒了,連續一星期的重感冒,那個孝琳自告奮勇的幫班長——也就是你,將課堂上的重點筆記送來家中給品曜,真是個勇敢追愛的小女生啊。想想也正常,你是品曜雖然體制弱了點,但是真是個白面俊俏的做人也熱情真誠,是那間貴族學校的異數,也難怪人家傾心。當她到達品曜家之後,才猛然發現原來張家就是你家——』用很戲劇性的口吻說出某便利店的招牌標語。
『姐——』李想沒好氣的卡了她一眼,不予置評。
『好好!不提當年那些事了。說回這個梳妝台吧。如果是王孝琳賣給你的,那我就不意外是這個價錢了。』大慧聳聳肩。
『什麼意思?』李想不明白姊姊指的是什麼,但聽得出來這話很有深意。
『你自己想。』大慧才不想告訴她。『對了,王孝琳現在過得怎樣?家裡情況還好吧?』
『嗯,還可以。孝琳和她的哥哥們都很努力工作還錢,說是再拼個三年,大概就可以把剩下的五百萬給還掉了。上次我跟她通電話,她正在越南幫客戶挑紅木傢具,生意很好的樣子。』
『那就好,看來她事業做得不錯。要不是她國三時家裡出了事,搬到中部去的話,搞不好現在跟品曜會成為一對呢。』
『胡說什麼!』李想不想聽到這個。
她當然知道在國中時期,有幾個女孩暗自對張品曜有著好感,其中最勇敢、最不懼人言的就是王孝琳。那時許多自命貴族的人,將張家三兄弟當成暴發戶笑話在取笑著,覺得他們沒有格調。如果這時有人公開表示喜歡他們的話,是會被鄙夷的。可,當時,家世算是很優的王孝琳偏偏就完全不避諱的接近張品曜,誰都看得出來她非常喜歡他。
當時,時過境遷,命運沒有給他們發展的機會。王孝琳年少時期對張品曜的好感,也就永遠定格在那一年,化成了酸甜的回憶……
『吃醋啦?』大慧揶揄地問。
『胡說什麼,快去上班吧你!』李想趕人了。
『好啦,我走了。你也別忘了,你的第一攤相親是早上十點半,別遲到了。』
『不會遲到,放心吧。』
大慧走到門邊,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問道:『對了,品曜知不知道你今天有四攤相親?』
『管他知不知道,這和他又沒關係!』她嚷。
『也是。』雖是這麼說,但表情可是壞透了。『你最討厭他了,我不該提起的。不過大家都是一家人,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我昨天聽伯母說好像也要幫品曜介紹對象,有幾個留學回來的優質美女正在聯絡中呢。你跟他不愧是難兄難妹,什麼事情都是一塊兒遇到,太有緣了。』
說完,走人,沒興趣看妹妹僵硬的表情,很開心的上班去也。
李想不時看著擱在膝上的手提袋。不是裡頭放著什麼危險物品,當然,更不會是裝了金銀財寶。但她對自己的粗手粗腳實在沒信心,所以才會小心翼翼的隨時總要瞄向袋子確認一下。
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居然會把那面銅鏡給帶出來。當然,更不敢相信的是——那鏡子居然從梳妝台剝落下來,明明卡得很牢不是嗎?但在她臨出門那一刻,它就是從梳妝台上悄悄的滑落在書桌上了。
當她訝異的上前查看時,不小心碰到鏡面中心點,讓它開機成功,見到了鏡子里正在向她張望的姒水。
姒水聽說她要出門相親,當下懇求要一同出去見見世面。李想思及之前姒水很夠意思的帶著她暢遊明淳國的風光,她也不能太小氣了吧,再說了,反正銅鏡剝離的梳妝台後,也不過是兩個巴掌大小,攜帶上毫無困難,也就同意了。
這也是她現在不時看著手袋的原因:姒水在鏡子里,鏡子在手袋裡。而且她發現只要自己同意,姒水可以透過她的眼,看到現在她所看到的每一個事物的。
所以姒水看到了她的世界。
當姒水的驚呼聲不斷的傳進她耳中時,李想知道這一切對姒水而言是無法置信的,不過她的承受力顯然變得強悍了,因為居然都沒昏倒呢。
『天界竟是這樣嗎?』姒水悄悄問。
不是。李想在心裡回答,但沒有人可以聽見。眼下也管不著姒水的呼叫,因為她得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相親男。
可是,顯然要應付的事務比她所預算的多更多,因為當她喝完咖啡,正準備跟相親男說幾句場面話,然後不失禮的閃人時,眼光卻不意瞄到在不遠處靠窗的地方,張品曜正與一名美女相談甚歡。
轟!
她以為外頭在打雷,可下意識的看著這邊的窗外,今天晴空萬里,一片雲也沒有,所以沒有打雷。那麼,她聽到的那巨大聲響是打哪來的?
難道是……她不可置信的想著:難道是自己心中發出的?
李想不願相信,雖不願相信,但還是被自己的震驚與怒氣嚇呆了。
怎麼會這樣?心中這火光是怎麼一回事?
只是……看到他和別人在喝咖啡而已啊……
沒有什麼的,不是嗎?又不是開房間……呸,想哪去了!
當她心中屬於理智的那一方正努力在滅火時,屬於情緒的那一方卻拒絕接受。
因為她可以『知道』張品曜曾經與別人交往過、有過心儀的女人,但是她不可以『看到』張品曜正在與別的女人笑、用專註的眼光去看別的女人!
這是什麼心態?她不知道,也不想在此刻釐清,因為心中燒著的兩把火,已經將她的思考能力都燒成灰了!
一把火,氣張品曜居然去跟別人約會!
另一把火,氣自己竟然會因為看到他跟別人約會而氣成這樣!
她想,她已經精神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