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是在接到一封邀請函之後,問人了,才知道有這麼一個無聊組織的存在。自從他離婚的消息在商場上傳開之後,他是接過不少人的問候與打擾.並且被別人以飽和過度的同情眼光憐憫著,彷佛離婚是件多麼慘烈且不能宣之於口的隱疾,說了會傷害到當事人。然而不說幾句、不表現一下,卻會使自己懲死。寄給他這封邀請函的人,是他國中同學,並不算有什麼深交,但已經是這個團體中與他算是最相熟的人了,寄了帖子也不會被看也不看的送進碎紙機里資源回收。
他們這些人認為他現在與他們是「同一國」的,理所當然要加入這個同好會,一同互相扶持、交流各家離婚的意見,而且,他肯定正需要。
羅以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懷疑自己臉上莫非寫滿了無助與失意?所以別人對他的態度才會有那樣微妙的改變?
莫名其妙!
就跟他這一兩年來在台灣爆紅一樣的莫名其妙、毫無道理!
他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二世祖,全台灣的二世祖隨便數數都可以數出幾百名。那些人里,更有樂於常常光臨娛樂新聞版面的花花公子,為世人耳熟能詳,媒體不去注意那些人,偏偏要來注意他,直一是沒道理!
說他是台灣金融界新奇迹、基金界白馬王子、富家子弟的榜樣!
種種不知道是怎麼被吹出來的溢美之詞,拚命從記者手裡寫出,不斷放大,盲目追棒,將他吹到簡直可與索羅斯齊名,登在報章上,似乎只要記者這樣寫出來,它就是真的了。
天曉得他只是一個小小基金公司的主事者,他當然希望公司鴻圖大展,總有一天發展成「宏圖」企業體里金融事業的主力,但那個願景,現在還沒達成,事實上,還差得遠呢!
他真的不知道那些媒體在瘋個什麼勁兒!
他經營著一家中小型投顧公司,目前主要業務是代客操作海內外基金與期貨,也是運氣好,這幾年新興市場大發利市,只要投錢進去,通常都有可觀的成果呈現,而他自然也操作得成績斐然。但那只是個起步,為了讓客戶建立對他這個投顧團隊的信心的開始。
他的核心重點是發展出屬於自己的基金王國。他的公司規模不大,目前旗下只有七檔基金在運作,而且大多數投資客基於對台灣本土基金公司的不信任,甚少願意投資金錢到這些基金里,目前他最大宗的客戶,其實還是與家族有往來的朋友,其它普羅大眾對他公司的基金仍是信心不足,募集的狀況始終不見好一不過,經過這些財經記者的大吹特吹之後,倒是吹來了不少盲目崇拜型的客戶。他也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感謝媒體……這樣的好業續,算了,不提也罷。
也確實,台灣的基金操作機制相當的不健全,經理人總是隨意更換,完全置投資人的權益於不顧,光是上半年度,整個台灣的基金經理人就撒換過二百個,可以說每一檔基金的操盤人幾乎可說是甫一接手,就被撒換掉了,然後再繼續搞不清楚狀況的去接下一檔基金,胡亂操作,一切跟著感覺走。
如此粗率的行事,巨大的資金就在上頭這些人任意玩弄中給玩丟了,即使台灣股市大漲,基金竟還是以溜滑梯的速度崩落,問題就很大了。怎麼可能會有績效可言?台灣的基金怎麼可能操作得好?
他三年前奉命回台成立投顧公司,接手那七檔自開始募集以來,始終沒有起色的基金。這是宏圖的金融體系中,比較荒無的一塊,經營得連年虧損,聲譽極差。
而他從在美國讀研究所時,就在知名的基金公司打工實習,畢業后,順利被聘任為正式職員,在那樣競爭的環境之下,他日子過得很辛苦,但同時也學到很多,每年都順利的晉陞職等。當他離開那家公司,被徵召回國為家族效力時,其實公司正考慮將他調派到香港,接手亞洲基金業務的執行長職務,後來接到他的請辭函時,更是直接決定任命,但他婉檐了,決定回國。
他的工作績效不錯,但那不是平白得來的。有人把工作叫作賣命,而他,在那家公司服務時,確實是直一真正正的賣命,不管上班還是下班,他滿腦子都是公事公事公事!在洋人的世界想要出頭天,就是得付出比他們更多的努力,他是很認分的,從來不會因此而抗議種族歧視什麼的。如果種族歧視是事實,那麼抗議能改變什麼?人心本來就是自私的,身為外來者,來搶人家的飯碗,會遭人不公平對待是正常,有空抗議,還不如悶頭多努力一下。
記者將他在美國的工作成續吹成了華人之光,這就是一切「紅」的開始。
好像他是個天才,隨隨便便就可以在美國最頂尖的公司當大主管,什麼努力也不必。誰又會管他為了工作上的成就,付出多少代價?而今他在台灣做了三年,這點小小的成續,甚至達不到他計劃中百分之十的成果,居然也叫成功?也叫台灣商界新奇迹?不可思議!
他總是在忙,為了達成工作目標而忙碌,把許多事情都拋開不管不理,生活簡直沒有質量可言,如果不是有翠微在一旁……打住!怎麼又想到她了?
疲倦的撫了撫額角,羅以律從椅子上起身,一時也無心工作了,轉身面對窗外。
「老闆?」正在報告上司下星期的行程安排的秘書,被羅以律的動作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安排得不好,小心翼翼的問了句。
「接著說。」他淡道。
「好的。」秘書心中偷偷猜老闆心情似乎不太好,但為了什麼不好,誰又會知道呢?她們又不是商小姐……唉,怎麼又想到商小姐了?如今商翠微三個字可是全幢大樓的禁忌呢!切切不能提,連想都最好不要!
「……接下來是一月十三日的下午二點,您將參加全國商總的春季茶會,五點回公司開業務會議。七點到十點這段期間目前沒有安排……」
「那就寫下打網球。」
「好的,不過,這裡有張音樂會邀請函,時間是當天晚上六點半,不知道您打不打算參加?」
「不重要的邀請就不必提了。」他問也不問地道。
也難怪他要這樣不耐煩,原本覺得他這兩個秘書挺能幹利落,對事情的輕重緩急分得很清楚,在行事曆上的安排從來不會讓他覺得多餘或疏漏了什麼,但近來卻總會出些小紕漏,例如前兩天擺在他辦公桌上的「倖存者伺好會」的邀請函就是非常不應該出現的事,他幾乎要以為那天是四月一日,而他那兩名認真的秘書竟敢對他惡作劇了。
而秘書也覺得很冤,自從商小姐離開之後,再也沒有人會事先審核指點她們對行事曆的安排,像是拆到這種類似上司私人朋友的邀帖,誰敢輕易往碎紙機里丟去?於是只好乖乖的被上司冷橫一眼了,這總比錯過重要訊息好吧?
「是……這樣的,容我向您報告一下。這裡有兩張邀請函,邀請您去的都是同一場演奏會。一張發自『長盛電子』盛夫人,一張發自商夫人……也就是您的前岳母……」聲音愈說愈小,最後幾乎是縮在喉嚨里了。
盛夫人?羅以律想了一下,記起來是那個有數面之緣的柯小姐,她怎麼會寄帖子給他?算了,先且不管。重點在於岳母……前岳母,她怎麼會發帖給他?
對於這個前岳母,他是相當敬重的。她在少女時期,就在幾個世界性的鋼琴大賽中嶄露頭角,被譽為天才鋼琴家,曾經有機會享譽全世界,這同時也是國人的期待,那時貧困的台灣太需要有國際性的英雄產生來建立自己的自信心。但為了諸多外界不了解的原因,她後來竟選擇回到台灣,結婚生子,僅僅開了間音樂教室作育英才,說是從此隱居也不為過。
收到岳母的邀帖不奇怪,這三年他們夫妻回台灣,只要有不錯的音樂演奏會,岳母都會寄帖子或門票來請他們一同去欣賞,也通常是寄到他這邊沒錯……可是,現在因為一紙離婚證書的簽成,岳母變成了前岳母之後,為什麼她還要寄帖子來?
在羅以律沉思之時,秘書連忙又補充說明:
「這是一場不對外公閑的鋼琴演奏會,演奏者是世界知名的新秀龍培允,演奏地點在華夏音樂學院的肖邦堂。龍培允在五年前參加華沙肖邦鋼琴大賽,取得首獎,後來又接連在維也納、美國鹽湖城、荷蘭李斯特鋼琴大賽中亦有傑出表現。此次龍培允低調回國度假,受以前恩師之邀,才會在母校華夏音樂學院辦這一場只有音樂人方能參與的不公開演奏會。非常的難得。」她也好想去說,音樂界的白馬王子耶!就算不懂得聆聽古典樂,光是看著那個王子就很賞心悅目啊。秘書在心底偷偷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