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雷驚電激語難聞(上)
行至第十日,進入廣闊的草原,復改為晝行夜伏。從特爾里至哈刺巴刺合孫的路程與當年沈珍珠所走非是同一條路,少見高山峽谷,多為草原和丘陵,間或有小沙漠。沿途所見,回紇百姓的氈帳星羅散布,草原壯闊,天野相接,與前月初入草原風光又有不同,當真處處都可印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千古絕唱。
默延啜常與李豫並轡而行在前,沈珍珠與哲米診則秤不離砣。東宮侍衛、內飛龍使雖與這些回紇兵丁語言不通,然一路甘苦與共的行將過來,相處已十分融洽。
至十五日後,有哈刺巴刺合孫的使者快馬加鞭潛來向默延啜彙報形勢。聽那使者的稟報,默延啜眉頭越擰越緊,不時大聲喝斥使者。哲米依深有憂色,見沈珍珠聽不懂,解釋道:「葉護已陳兵於哈刺巴刺合孫城西二十里處,可汗一直令詹可明莫急莫躁,與援軍只管緊閉城門、做好城外防守,待他至王庭后再作分較。可詹可明忍耐不住挑釁,竟然也將大部兵馬陣列城外,與葉護成對峙之勢!現下葉護想也無必勝把握,尚未開仗,可是形勢微妙,一觸即發,無怪可汗這樣焦急。」
已有通譯將默延啜所言轉述給李豫,李豫也深自憂慮。葉護擄掠李婼必有用意,只怕真的開戰,會拿李婼作先鋒威脅移地建一方,道:「可汗,形勢危急,我們須得加緊趕路。」默延啜點頭:「我正有此意。」頓莫賀在旁一聽,喚了聲「可汗」,倒是想勸諫什麼,默延啜嚴厲的掃他一眼,頓莫賀只得將後面的話吞進肚中。
於是由這日開始,行程改作行兩日、歇一夜。第二日晚間,安營扎帳后,默延啜不請自到沈珍珠與哲米依的氈帳。這一路行來,默延啜有意避諱般,連話也從不多和沈珍珠說,更別說這樣的突如其來。哲米依一看,說聲「我去找承宷」,一晃眼就不見了。
默延啜席地而坐,將彎刀置地,笑對沈珍珠道:「怎麼樣,還撐得住么?」
沈珍珠自從兩年多前病被慕容林致治癒后,自覺身骨強健,大異往常,常常暗自讚歎林致醫術精妙,竟讓昔日病怏怏的她,又回復往常的強健。這次輾轉數月,由吳興至回紇,一直是連番趕路,辛苦難與人提,然她居然可以支撐到現在,連自己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雖然現在這般騎馬馳騁終日確實極累,但絕不能因自己之故,拖延大隊人馬行程,便作若無其事狀,笑謂無事。見默延啜深有倦色,溫言道:「你也得好好保重才是。」
默延啜一笑:「身為可汗,我的命,也不單單屬於我自己。」只說了這一句話,已伸臂拉過沈珍珠一隻手,緊緊用力一握,然後鬆開,站起身便要走。
他站起得急,竟然身軀有些不穩,趔趄一下,沈珍珠慌忙將他扶住,想到數日以來,他總是這般面帶倦容,精神不濟,這與從前的一臂掃千軍的默延啜,竟是有些不一樣。不由心中陡然一沉,說道:「你可是身體有疾患?快告訴我!」
默延啜垂目看她,她焦急得面色煞白,心中一暖,哈哈大笑道:「哪有的事!別要整天胡思亂想!」
沈珍珠卻揪住他不放,盯著他認真的說道:「我決不是胡亂猜想,你要說實話。」
默延啜握住她的手,想了想,說道:「好吧,我告訴你,我近月來確實人易疲憊,大夫已診療過,說是我原先長期征戰,后又治理邦國,從沒好生休憩過才這樣。等我收拾了葉護,再靜養兩個月就可。」
「是嗎?」沈珍珠持有懷疑。
默延啜道:「當然是真的。不信,你日後問當年的建寧王妃,現在名滿天下的女神醫慕容林致去!」
「為什麼要問她?而且…」沈珍珠更是疑惑了,「她如今在何方我可是一概不知。」
默延啜又是笑,搖頭嘆道:「你今日可是蠢極…為我看病的大夫,正是慕容林致啊!」
沈珍珠眼睛一亮:「真的!」
「還不信我?」默延啜當下便怎樣在回紇邊境偶遇慕容林致,她的相貌、脾性一一描述給沈珍珠。沈珍珠知默延啜從未見過慕容林致,此時所述相貌、脾性分毫不差,這才信了,說道:「這就好,若有她為你診療,再難的病也不成問題。你可要遵循她的醫囑,不能逞強率性。」
默延啜聽了倒是頗有感觸,說道:「國運攸關,有時別無選擇。」沉默一會兒,緩緩對她說道:「希望你能明白。」說畢,斷然回首,掀簾而去。
默延啜走後,沈珍珠獨自在帳中發獃許久,哲米依還沒有回來。眼見夜色深濃,她一時也睡不著,便起身披衣,赤足出帳,腳踩在青青草地上,仰首滿天星斗,清而亮,好似每一顆都低低的朝她俯下首來,她心中有一種渾沌的陶然,游目四望,不由怔住:李豫隔著數座氈帳,亦堪堪看過來,他與她的目光,極輕微的碰撞在了一起。
這樣的暗夜中,距離這般遠,明明不該能看清他的眸,為何偏會清晰如印,好似他就在面前?
她費盡全身力氣,強盡自己扭側過頭,攏攏外裳,回至帳中,蒙頭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