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有些書妳不合適看。」

「哪些書?」為了寫稿,她需要閱覽大量的書籍。

「《幽魂淫艷樂無窮》。」他想也不想地道。定是那些書太淫蕩,才會讓她在睡夢裡還深受影響。

「是因為它行文太粗俗嗎?」

「淫蕩。」他補充。粗俗倒不會,相反的,行文者的文采堪稱優美,只是意境令人想入非非。

天香噘著嘴,「可是除了淫蕩之外,它還有其他可取的部分呀,你瞧過也知道,像第十三回英雄救美,就是在告訴世人見人有難,定要仗義相助——」她有自己的一套說詞。

對,仗義相助之後美人捨身報恩,緊接而來就是滿滿一章回的翻雲覆雨。

鹿玉堂並不認同她的想法。

「總之,別看那類書。」他不喜歡想象今早若是變成曲無漪或曲練,甚至任何一個男人去喚醒她,都讓睡迷糊的她紮實吻住——那會讓他想握緊拳,狠狠毆傷他們!

「但第十五回和尚放生鳴蛙,也是告訴世人生命之珍貴,不因人與物的不同而有差異!也是希望人要心存善念,不動殺戒——」她還在辯。

沒錯,放生鳴蛙的當夜,蛙化為人形,刻意與和尚在池畔相遇,兩人就在池裡享受魚水……不,「蛙」水之歡。

鹿玉堂不懂,為什麼《幽魂淫艷樂無窮》無論橋段如何鋪陳,最終目的就是一場淋漓的歡愛?

「姑娘家不適合讀這些。」

「那要讀什麼?《列女傳》?《女孝經》?《女論語》?要我背出一大段也沒問題——凡為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行莫回頭,語莫抓唇,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內外各處,男女異君;莫窺外壁,莫出外庭,出必掩面,窺必藏形,男非眷屬,莫與通名;女非善淑——」

他阻止她繼續下去,他沒想到她將《女論語·立身章》倒背如流。

「也不一定要讀這類強調貞節枷鎖的書籍,只是那類淫書等妳大些,嫁了人再看。」

「《幽魂淫艷樂無窮》也被很多娘親當成枕邊書送給出閣的女兒,這是不是表示它還是有它的學習價值?」枕邊書又名女兒圖或嫁妝畫,用來教閨女了解夫妻房事。

「那個學習價值是等妳與妳夫婿放下芙蓉帳之後的事,不是妳現在該懂的。」鹿玉堂有些懊惱自己將話題導向這頭,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在教女兒床第秘事的嬤嬤。

「難道你認為女孩子在洞房花燭夜時,無知又愚蠢地指著夫君的腿間,問他怎麼長了根尾巴,這樣會比較好嗎?」天香反問他,那天真的臉蛋實在是讓鹿玉堂很難相信這句話是出自她的嘴裡。

「妳懂得真多……」他不是在誇讚她。

「當然,我在瓦子勾欄出生,見多聽多,懂得也多。」

瓦子勾欄,妓院。

以前拿瓦子院當玩遊戲的地方,處處可見春宮壁畫、淫書,再不就是真人實況的淫靡燕好,她要不懂還真難。

天香也不怕身世被人看輕,她活得坦蕩,沒什麼不能說的,何況她瞧見鹿玉堂眼中只有驚訝而無嫌惡,她也更放心地續道:「我娘襁褓時就讓人丟棄在瓦子院門前,是鴇嬤嬤將她養大的,所以一切就像早已鋪好的路,她在瓦子里長大,成為瓦子里的姑娘,開始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她是個傻呼呼的好人,從沒怨過她的人生,不小心也不清楚和哪個恩客懷上我時,也不曾有過打胎的念頭,她說,她很期待我的出世,為了我,她滴酒不沾,每頓飯都吃得好飽,因為身子可不單是她一個人的。」天香誇著自己的親娘,也不懂害躁,「我娘真的很好,又寵我,瓦子里的大姨小姨都很喜歡她,她琴棋書畫都是一絕,評花榜上永遠都是榜首,很多富家公子說要替她贖身,但她都笑著婉拒,說是怕我會被富家公子的正妻小妾欺負,情願放棄嫁為人婦從良,也不讓我受委屈。」

天香嘿嘿傻笑。不說她娘了,再說下去都要將人捧上天了。

「那妳娘人呢?」

「幾年前過世了。」天香忘了先前她才誆過他,說她在寫家書給爹娘,結果爹是誰不知、娘不在人世了,這幾句話都露了餡。「你一定想問我為什麼人會在這裡而不是在瓦子院里吧?我娘過世前將我喚去床邊,同我說了許多,她說很抱歉不能再繼續疼愛我了,要我別和她生氣,也說她無法見我長大,她心裡頭不好受,又問我未來有怎生打算?我也沒出過瓦子院幾次,真要我離開瓦子院,我恐怕也沒法活,所以我就決定待在瓦子院里,興許像娘那樣過一生,無怨無嗔也不差。」

「不過妳後來還是離開了,為什麼?」

「曲爺贖了我呀。鴇嬤嬤本是不同意的,因為我娘留了遺書,除了要鴇嬤嬤疼我之外,還要鴇嬤嬤允諾絕不強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所以那時曲爺要贖我,我不點頭,鴇嬤嬤也沒辦去。可是曲爺這個人就是霸,別人不同意他也不當回事,他要的東西,用盡手段也要得到。」

鹿玉堂已經完全可以勾勒出曲無漪強迫贖她的惡霸嘴臉——跟之前強要留他下來伺候天香的惡形惡狀絕不會差太遠。

「後來我跟著曲爺回來,就在這住下了,生活也算愜意無虞,曲爺也滿疼我的——至少比起對待其他人的態度,他待我稱得上是極好了呢。」

她會點頭讓曲爺為她贖身,實在是因為曲爺不但撂話要讓鴇嬤嬤的瓦子院無法經營下去,更用實際行動讓瓦子院個把月沒客人上門。痛哭流涕的鴇嬤嬤領著一大群大姨小姨跪在她面前求她幫忙、求她給她們一條生路,允了曲大土匪——不,是曲大少爺的要求。

誰說威武不能屈?遇上更狠更凶更有力的惡霸,不屈都不行。

至於曲爺贖她,當然不是被她的美色所惑,而是看中了她的淫艷文采。

她那時雖然不過十二,但已經寫得一手好詞,瓦子院里的姑娘時常需要捎些詩或句的粉箋給恩客,題些矯情而浮媚的思慕——思慕恩客錢囊里響噹噹的銀子祖奶奶——而這工作都由她代筆,一整天寫上百來張是常事,有時詩興大發,她還會寫起千言詩、萬言詞,非得讓恩客在字裡行間看到濃情蜜事,據說沒有哪一個恩客看完她寫的粉箋還不乖乖回來瓦子勾欄讓眾艷殊狠賺一筆的,曲爺似乎也是收到了哪個姑娘送上府的粉箋而對她感興趣——這個感興趣,單純指他在她身上嗅到龐大的金銀味。

曲無漪贖妳是為了什麼?

鹿玉堂想問,但隨即一想,男人贖女人回府還能為什麼?問了似乎也多餘,但是又有矛盾——如果曲無漪是為了占她為妾而替她贖身,又怎會放她與他孤男寡女在幽靜的竹舍里?難道是因為她失寵了,才會淪落讓曲無漪這樣對待?

天香的小手突地在他面前揮舞煽動,「你別胡思亂想啦!我不管你現在腦子裡替我和曲爺的關係想了多少種可能,你一定都猜不到的啦!」她還真猜中了鹿玉堂的忖思,笑道:「我不是曲爺的妾或寵婢,他會贖我也不是為我的容貌,他也沒有召我侍寢過,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他又不喜歡我這種姑娘,否則我每回跪在他腳邊求他收我做妾,他哪會一回也不點頭,還踢開我。」

天香原想解釋,反而越解釋越糟!更糟的是,她渾然沒有自覺。

她求曲無漪收她做妾?

鹿玉堂不只眉皺,還連心都擰蹙起來。

難道那個讓他臉紅心跳,足足在外頭呆愣吹了半個時辰冷風,又像投湖自盡般躍進冰冷水裡,試圖用湖水來澆熄他臉上躁熱的吻,不過只是她因曲無漪而發的春夢,他鹿玉堂只是正巧在她作夢時出現在她面前,被她錯當成了曲無漪?!

很難高興得起來。

很難有好心情。

很難……釋懷。

【第六章】

「曲爺……嗚——曲爺……」

許久許久不曾聽聞過的嚎啕大哭聲以極快的速度接近,回蕩在曲府夭際,餘音繚繞,不絕於耳。

「曲練,月底了嗎?」人在書房的曲無漪頭也沒抬,神色肅穆地低頭審視這次《幽魂淫艷樂無窮》的盈收以及該死的盜印者讓書肆損失多少。

「沒。」

「那麼正飛奔過來的哀鳴是什麼?」曲無漪為賬本上足足十萬餘的盜印虧損而遷怒低咆,語氣很差。

「聽起來是天香的聲音。不過主子,天香近來稿子寫得很順,沒聽說她還得用舊招式才能擠出好文。再說她要撒嬌,也該向那位月俸一百兩的鹿玉堂撒才是。」這不就是高價約聘鹿玉堂進來的最大用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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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蕩小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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