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妳去睡覺。」鹿玉堂倏地趕她進房。
「呀?」不是還在閑聊嗎?
「立刻去睡。」他抽走她懷裡的手稿,不容她反抗地半推著嬌小身軀回到她自個兒的榻上。
「那些稿子——」
「不許再寫了,明天再抄。」
天香見他將手稿放進她房裡的書架上,並沒有要去讀它的出息思,她才安下心來,也不去搶了,省得教他懷疑。
「可是我還沒收拾好桌子,我也得擦個手……」她滿手都難免沾到黑墨。
「我去打水,桌子我收,妳回榻上去睡。」他分派好工作,勞力事全由他扛,她只要負責躺平就好。
「喔……」天香再偷瞄他一眼,看他真的走出去打水,沒動那堆手稿。
天香將肩上的外袍褪下,這才發覺自己剛剛就是用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和他聊著,別說藕絲衫的前襟還開了個大叉口,隱約露出她素色的小兜兒,連下襬都蓋不住她的腿,就這麼讓人瞧光光。
「呀呀……都忘了他從今天起就跟我一塊住了,還拿著以往夜裡趕稿的邋遢樣面對他!真羞人。」她鑽進被窩裡,讓被窩裡的寒意給逗了個哆嗦,蹭蹭腳丫子,等待被窩變暖。「要是在我的書里,男人瞧見姑娘家這嬌樣,早就撲上來了,哪還像他,正襟危坐的。」想起來就想笑。
呀呀,她在想什麼呀?難道她希望他像頭禽獸,見她露出小腿頸骨,就擦涎瞇眼地跳撲過來,將她壓按在身下使壞嗎?
書是書,現實可是現實,若他真是這麼邪佞的人,就算她被他欺負了去,半夜也會趁他睡熟,拿把刀將他的禍根給閹掉!絕不會像書里的姑娘,在暴力強迫下還能得到歡愉,太匪夷所思了些。
即使她的房門沒關,鹿玉堂還是在她的門扉上敲了敲,確定得到她的注出息后才跨進她的閨房,先將桌上的燭火點燃。
她要從榻上起身,他卻阻止了她。「將手伸出來就好。」
她照做,將手遞給他,他擰乾布巾,先從她的右手擦起。
「水是溫的耶……」
不要怪天香大驚小怪,三更天里,要打盆熱水多難,得先到柴房去拿柴,若沒有劈好的,還得自己舉斧頭劈——上回她差點把自己的腳趾頭給劈斷四根——拿完柴,還得摸黑到廚房去生火煮水……這麼高難度的工作,就得花掉她整整一夜的時間,還不一定生得了火,往往最後都是她被煙嗆得滿臉眼淚鼻涕,直接拿冷冰冰的井水胡亂搓洗了事,不僅一夜沒能好睡,還白忙了功夫。
沒想到現在替她拭手的布巾竟然這麼溫暖……
鹿玉堂只是笑,仔細替她將指節的黑墨都擦乾淨。她的手上有長期書寫的厚繭,但是指形相當修長而漂亮。
「你上哪去提的溫水?」她好奇地問。
「我燒的。」當然是用渾厚的內力。他擦完右手,換左手。
「哪有這麼快?」還要劈柴燒水呀!
「我生火功力好。」
「真好,那以後我每晚都有溫水可以洗手了。」
「以後妳只許抄書抄到戌時,戌時一到,我會將屋子裡的燭火都熄掉,妳就準時上床休憩。」
「呀?」天香愣住,好半晌才回魂,「戌時?!我通常都是成時才開始寫……抄書呀!」
「妳一整個白天都在做什麼?」他將布巾洗乾淨,再重複擦洗她的手一遍。
「呃……哪來一整個白天?我睡就睡到午時,起來用個午膳,然後——」她偏頭想想,「然後上街逛逛,或是駕葉扁舟在湖裡讀書,天氣好的話就小睡片刻——醒來剛好吃晚膳。」說起來有些汗顏……
「改正妳的習慣,從明天開始——不,此時此刻該算是今天了。我卯時會來叫醒妳,吃完早膳,妳開始抄書抄兩個時辰,用完午膳可以上街一個時辰,回府後繼續抄書,還能抄兩個時辰,接下來用完晚膳就可以完全不用工作。」瞧,他替她排好的行程效率遠遠勝過她的,也不虛度人生。
「卯、卯時?!」是她聽錯還是他說錯了?卯時正是她睡得最熟的時辰耶!
「有困難?」
何止有困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化不可能為可能,向來是鹿玉堂的唯一座右銘。他很固執,尤其是當他已經打定主意,他絕不妥協,幾乎到了鐵石心腸的地步。
天香流著眼淚的雙眼壓根沒辦法睜開,小嘴除了要喝粥,還要打呼,小腦袋像有千斤重般,沉得讓她的頸子無力馱負,鼻尖幾乎就要埋進碗里。
「醒醒。」
鹿玉堂的聲音彷彿自遙遠的天邊轟來,天香惺忪地醒了,含著粥的嘴蠕了蠕,囫圇咽下口中的食物,繼續閉眼打盹。
鹿玉堂看她這模樣,本來真有衝動想抱她回房,讓她好好睡到自然清醒算了,然而早起的益處絕對遠勝於晚睡,若他放任她,反倒是害了她。
「天香姑娘。」
「唔……我有在喝……有在……喝……」呼……
「天香姑娘。」
「我……醒了……真的醒……了……」呼……
他幾乎要懷疑她不是在與他對話,而是在夢囈。
鹿玉堂放棄以聲音叫醒她,直接拎著她到屋外,讓天初方白的第一陣涼風呼醒睡娃娃。
「好……好冷……」天香抖抖身子,直朝鹿玉堂胸口躲風。
「清醒些了沒?」
「唔……我們一定要這麼早起嗎?呼……好冷……」還好她手裡還有碗熱粥可以暖暖手。
「動動妳的手腳,活動筋骨后就不會有睡意了。」他替她拿過碗,一手執著她的手腕甩動。
唉。天香無奈且被迫地晃手晃腳。她比較想捧著熱粥啦,至少還不讓她覺得冷。
所幸他的手也很溫暖,而且透著掌心,她可以感覺到有股溫暖的氣流自他的手過渡給她,讓她竟然覺得……拂面的清風只是有些涼,卻不冷了。
「你向來都起得這麼早嗎?」她的聲音總算越來越清醒。
「習慣了。」事實上他比她更早一個時辰醒來。
「難怪你看起來神清氣爽的。」反觀她,現在一定很狼狽。天香揉揉眼,將黏糊著雙眼的淚珠給擦掉——唔?她的鼻頭還有粥的米粒,真難看。
「妳精神看起來也不差。」只是還有些懶散。
「我現在只要再沾枕,馬上就能睡死,你信不信?」她咕噥。
「當然信,不過妳不會有沾枕的機會。喏,再喝一碗粥。」他將碗還她。她清醒了,他就毋需擔心她邊喝粥邊打盹會不會淹死在粥碗間。
「我已經喝掉一碗了嗎,我沒印象有用早膳……可是肚子有點撐……」天香摸摸白自己的下腹。
「妳睡胡塗了,不過我親眼目睹妳喝下一碗。」
「一碗就夠了,我飽了。可以……再回房裡睡嗎?」她不怎麼抱希望地
「妳可以去抹把臉,或是晨浴一番。妳若躺回榻上,我會拎著妳進湖去。」他指指眼前那片被初日照得暖黃的大湖泊,上頭還有未散的晨霧,看起來——好冷。
「我……去抹把臉。」天香認命了,她不想試試看鹿玉堂究竟只是威脅她,還是說真的。
鹿玉堂早替她備好了溫水和軟巾,待她洗好手腳、換上衣裳,再回到廳里,書桌上已經布妥文房四寶,他正在磨墨。
「這麼快就要抄書啰?」一睡醒就工作實在不是她的習慣,她的身體雖然醒了,但腦子恐怕還在睡耶。
早些抄完,下午還能掙些時間讓她午睡,或是到屋外走走——鹿玉堂心裡打的是這種念頭。
「你還真是聽曲爺的話,他要你好好監督我,你真的照做。」根本就是找來克她的。天香認命地坐定位,拿起毫筆,嘆息說道。
「我不是因為曲無漪才做這些事。」鹿玉堂突道。
天香抬起精雕細琢的臉蛋,與他相望,困惑的眼兒在問:那你是為了什麼?一百兩嗎?
鹿玉堂佯裝看不懂她想問什麼,轉頭避開了這些,替她攤開紙。
「你可不可以站遠些……曲爺交代我抄寫的文句,是不能讓別人瞧見的,否則……曲爺會兇巴巴地生氣……你坐到那張椅上去好不?」她指著最遠的藤椅。要是他太靠近她,她會心有旁鶩,不時就要偷瞧他有沒有在看她做些什麼,這太累人了。
鹿玉堂微微點頭,沒多說什麼,就坐到她指定的角落去,只留了句「妳有什麼吩咐再出聲喚我」。
天香開始寫稿,不時用餘光瞄他,發現他已經自個兒找了書看,她才放心寫下更香艷火辣的字辭,將一段段令人血脈僨張的綺麗遐想化為文字,寫著寫著,腦袋越來越靈光,湧出來的思緒更完整,讓她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