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男人疾行如風,臂彎中雖提著兩人,慕娉婷又是即將臨盆的孕婦,他卻似乎未受影響,背後如生眼睛,在刀義天掌風即要觸身時,左肩陡然一偏,精準避過襲擊。
「沒那麼容易!」怒駭不已,刀義天暴喝一聲,單掌隨對方側偏的方向陡然一沉,此時他身形已落,勁力更猛,渾將對方拖住,罩在掌風之下。
男子微乎其微地蹙眉,似極不耐煩他的糾纏,幾次欲定,都被刀義天擋退不來,漸覺吃力。
他輕功高絕,猶勝刀義天,一時間雖尋無出路竄定,但刀義天三番兩次欲奪回妻子、救下白霜月,皆被他飄忽腳步閃避過去,雙方你來我避、你避我逼,僵持片刻。
慕娉婷被男人一袖橫過乳下牢牢捆抱。
急速的飛騰旋轉教她頭暈目眩,喉中不住發乾,待稍稍寧定心緒,她雙手握成小拳奮力槌打,就算掙脫不開也要擾亂一番。
便在此際,刀義天見對方微露破綻,掌風陡至,那男子忽而詭笑一聲,長袖甩推,將臂中一女整個擲飛過來。
「啊!」身如斷線風箏,無處依扶,慕娉婷不禁叫出。她身子繃緊,危急間仍反射性護住肚腹,準備面對接不來的撞擊。
刀義天大駭,掌風欲收不能收,牙根緊咬出血,在千鈞一髮之際硬生生轉向。
他猿臂暴長,當中橫攬,終將妻子摟進懷裡的瞬間,便見那男子隨在慕娉婷身後撲至,兩指成勾,直取他雙目。
慕娉婷只覺身後急竄寒涼,側眸去瞧,眼角餘光瞥見男子飛飛衣袂,駭然驚急間,原要攬緊丈夫的細瘦臂膀忽而朝對方揮去。
「娉婷!」刀義天驚惶揚聲,身已向前。
他堪堪避開對方兩指,趁雙方之距縮短,他掌成劍指,亦禮尚往來回給那人凌厲一招,指尖點中他大開大合的腋下之處。
又是一聲詭笑,男子不再戀戰,挾著白霜月倒竄而去,瞬間已躍出眾人包圍,落在幾丈外,待幾名漢子策馬要追,已然不及。
那男子倏地幾下起伏,飛身遠遁,絲毫不管那七、八名已被制伏的黑衣手下。
終於,場面完全控制不來。
周遭好多人,有些識得、有些沒見過面,有部分是「刀家五虎門」的好手,有幾位是刀家的江湖相與,連「南嶽天龍堂」也遣來人手相幫。慕娉婷倚在丈夫懷中,一雙黑白分明卻餘悸猶存的眼眸環顧著。頭好昏、好沉,胸口撲通撲通急跳,不斷湧出灼氣,她連連深呼息,強將那股熱氣壓下。
「義天……我、我……駿弟他……」揚眉,見丈夫臉色難看至極。她從未見識過他這般神態,凌厲得堪稱狠絕的輪廓,鼻翼掀張,鑲嵌在眼眶裡的黝瞳如兩塊尚未過火的生鐵,兩邊額角明顯突跳,寬額布出青筋。
他在發怒。發天大的怒氣。頭上如頂一片火,似一出口,驚憤怒極的火海便要吞沒她,焚作灰燼。
但,他始終緊抿薄唇,始終沒開口對她言語。慕娉婷內心苦笑,也不知該如何安撫他,這一切的一切已攪得她頭重腳輕。
「義天……有人來報,說駿弟出事了,所以我、我才……」猛然間思及何事,她柳眉顫蹙,小臉倏地刷得白慘慘。「錦繡!錦繡在馬車裡!還有馬夫大哥……老天。……白姑娘被那人帶定了,我、我……」回想著方才種種,一陣驚懼,她渾身發顫,腳步踉蹌著要奔向馬車。
她聽見丈夫粗喘,似怒氣又攀一級,無需他出手制止,她顛了兩下,人再次倒進刀義天懷裡。
太恨了。既驚且恨。恨她逼他去承受這種前所未有的驚心膽顫、神魂欲裂。刀義天發覺,他現下根本無法平心靜氣地面對妻子。他真怕一旦剋制不住,過大的勁力要狠絕地弄傷她。
「姐——」慕駿在此際飛奔過來,未及弱冠的年輕臉龐上滿是焦急。
擁住她的一雙鐵臂冷然地將她移至另一個懷抱。
慕娉婷軟軟倒坐在地,任著慕駿環住自己,迷濛眸子不由自主地追隨丈夫高大的身影。他似乎不願再理睬她,也沒那心神再搭理她,兀自背對住她,與手下、前來助拳的俠士交談著,迅速且沉穩地指揮行事。
心口發疼、發熱,那足以灼傷喉頭的濃氣又一波漫出,嗆進眼眶和鼻腔,嗆得她眼前糊成一片,幾已瞧不清他。
「姐,是不是很不舒服?別怕,沒事了,別怕。我扶你進馬車,一會兒就回刀家,沒事了。」感覺比較怕的應該是慕駿,他同樣慘白著臉,不住地喃喃自語,像是自個兒在安慰著自個兒。
「提到馬車,慕娉婷神魂陡凜,緊抓住慕駿的胳臂。
「錦繡呢?她被打倒在馬車裡,快去救她!我、我沒事,我不怕了。還有馬夫大哥,駿弟,快去救他們!」
慕駿趕緊安撫。「他們沒事,那名馬夫大哥後腦勺的傷已經有人幫忙處理了,得安生靜養一陣,不過應無大礙。錦繡頭上腫了個包包,暫時暈厥過去,休息過後會慢慢轉醒的,別擔心。」
聞言,慕娉婷七上八下的心緒才緩緩回復,疲弱地喃道:「那好……能轉醒就好……你怎麼樣了?有人說……說你從頂倉的大梯上摔不來,摔得好嚴重,大夫說好危險,我急著回去瞧你,怕你……怕你……」說不出口,淚水已盈眶。
「姐,那是有人故意要誰騙你出城,好下手劫人。你瞧,我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嗎?你別哭啊!唉唉,別哭……」
面對親姐的眼淚,慕駿開始倉皇失措。他扶著她欲將她帶上馬車之際,已向眾人交代好後續事務的刀義天去又復返,把淚眼汪汪的妻子重新攫進懷裡。
慕駿微怔,就見姐姐被姐夫抱上馬背,她側坐著,整個人窩在丈夫懷中,彷彿有那片胸膛依靠便滿足,雖合睫垂淚,眉心的摺痕已弛……
返抵刀家,府里的人尚不知城外的一場惡鬥,刀義天並未驚動誰,將馬交由底下人後,抱著慕娉婷疾步定回自個兒的院落。
「義天,我沒事……」她迷迷糊糊地低喃了句,不知怎地,心窩那股燒灼仍在,且似有加劇傾向,連鼻息都熱了起來。
不知多久過去,她勉強掀動翹睫,入眼的儘是熟悉擺設,她躺在房內的床榻上,鞋已脫,身子蓋著錦被。
「義天…….」沒見到他,心裡牽繫著他,睡也睡不安穩。
她猛地驚醒,有些吃力地撐起身子,套著布襪的蓮足才剛觸及地面,那渾沉的男性嗓音陡起——
「躺回去。」
慕娉婷輕顫了顫,發現男人就坐在床帷外的椅上,雙目沉沉地端詳她。
被他這麼不冷不熱地淡喝,她雙足當真往榻上縮回,一手撫在肚上,一手搗在左胸,幾無血色的臉儘是驚嚇后的餘悸,幽幽迎向他的注視。
她曉得他猶在發火,儘管心裡有一大堆疑惑,亦不敢在此刻向他問出。更何況,她身子好難受,也不明白究竟怎麼了,喉頭乾澀發燥,如之前害喜時般,直想嘔出東西。
「義天,我想下榻倒杯水喝……可以嗎?」泛白的唇勾出彎彎一抹淺笑。
男人雙臂盤胸,似隱忍許久,再也忍無可忍,唇一扯,忽問:「你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
「我、我……」她抿抿唇,咽了咽津唾潤喉,好一會兒才嚅出聲音。「我不應該急忽忽地出城,該要……該要等你回來再、再……」略頓,她咬住下唇,羽睫固執地揚起,又道:「可是我沒辦法。錦繡說……老管事說、說有人說駿弟性命垂危,我急著回瀏陽,你又不知何時才回來,我沒法等……」
「所謂的『有人』是誰?你也沒弄清,傻呼呼地就掉進人家的圈套。」不凶她、不凶她!刀義天咬牙壓制心頭火,仰首,連連作了好幾個深呼吸,盤胸的十指分別掐進胳臂里。捨不得掐她,只好狠掐自己。
半晌過去,稍穩住心緒,他繼而又說:「老管事遣人來知會我時,慕駿就跟在我身邊,活蹦亂跳得很。你要能等,也不會有這場意外。」
「啊?」她瞠眼,小嘴微啟,手悄悄抓縐衣裙。「駿弟跟你在一起?他怎麼來了也沒讓我知道?還有,那些人為什麼要劫我?他們……他們是要用我來對付你和慕家嗎?」順著他的話語,她還是忍不住將心中疑惑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