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南門已破,宋人進城
楊再興初時實存了殺完顏亮之心,但入陣之後,卻見十來里之內儘是亂軍廝殺,哪裡辯得明方向?雖入戰場之際碰巧殺向完顏亮所在,卻實實無法辯明其所在,只得遇敵殺敵,將陣中嶽家軍被困者一一帶出,不消片刻,這兩萬騎如一條巨龍將戰陣攪了個大通道出來,才見遠遠數千騎直奔往燕京城下,原來完顏亮竟然已經逃了!
金主龍旗所在,遠遠沒入燕京城門,讓楊再興喟然興嘆,卻哪裡追得上!
「金主逃了!完顏亮逃了!」
岳家軍中暴發出一陣歡呼,這聲音轉眼響徹戰場,女真騎軍諸部清醒過來時,果然發現完顏亮已經不在戰場,當下軍心搖動,哪裡還有再戰之能!
高麗、塔塔爾等部兵馬率先逃遁,將女真騎軍拋在岳家軍刀兵之下,便急急竄回燕京城中,戰場上的兵馬數量逆轉,岳家軍全面佔優,氣勢大漲,還在場中殺得紅了眼的金軍不消片刻便死傷慘重,終於返身逃竄,只是當燕京城壕溝外弔橋升起時,尚有近萬騎未能入內,被緊隨而至的岳家軍殺得七零八落,除卻最後三四千騎下馬而降,其餘盡成雪泥中殘骸!
完顏亮立在城頭,往外看時,心膽俱喪:六萬餘岳家軍在城下各處叫罵,大金國諸部兵馬卻無僥倖者,九萬騎出城,回來的只有不足六萬敗殘之軍,此後如何能再與岳家軍野戰?
「孛迭!孛迭何在!」完顏亮暴怒之下,打算將這大敗之罪盡數算在孛迭頭上。畢竟兩軍陣前敗給岳雷,乃眾目所睹,軍心之壞,與其不無關係。稍移時,孛迭果被綁至君前,卻屹立不肯屈膝。
「孛迭!可知罪否!汝身忙於喪師,壞朕軍心,尚不知恥乎!」完顏亮氣極暴喝:「有子如此,完顏宗弼在天之靈如何心安!」
孛迭怒目圓睜。雖羞怒之下,仍嘶吼道:「迪古乃,要殺便殺,怎敢辱及先父!」
完顏亮提刀在手,便要砍下,卻略一躊躇,罵道:「將這豎子押入牢中,待擊退楊賊之後,再千刀萬剮!」
回頭四顧,見諸文武皆驚惶不安。強作鎮靜,吩咐道:「來人,傳朕旨意,諸門嚴防,無使楊再興有機可乘,速將趙諶等輩押來!」
楊再興此刻立馬城下,遠遠看著城頭上喧囂,只聽得劉問道:「楊相,眼下軍心士氣正盛,何不即攻城。一舉成功!」
四下里,岳家騎軍集結整齊,分往燕京諸門處,只待楊再興一聲令下。
「步軍撤陣前移,到此門外候命!」楊再興吩咐下去,旗官號旗揮動處。後方大陣變化。分作八隊,連輜重車仗俱移往燕京城下,至申時,天尚未盡晦,已經豎起數十處投石機、箭柵,與城頭上箭來箭往,只是未曾進攻城門。
「楊再興!趙桓諸子在此!速速退兵,保汝儲君不死!」南門城頭上。金人縱聲高叫。雖在兵馬移動中,仍清楚地傳至城下岳家軍耳中。
諸將不敢定奪。遂急急稟與楊再興,待眾將帥盡集城下時,見城頭上金人押著二三百宋人,個個哭喊連天,雖看不真切,卻可見並非尋常百姓,該是原來上京囚系的大宋皇室貴胄,居中防備森嚴處,押了三位少年男子,大約該是趙桓的三個兒子。
楊再興身邊圍了數十將佐,卻個個默然不語。
老楊猶豫片刻,下令道:「著人上前去問:如何曉得便是大宋儲君?」
「相爺,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劉焦急道:「於今之計,何不遣使與金人談判?」
楊再興轉頭對著劉,沉聲問道:「臨安已經立了太子,若城頭上儲君也是真地,岳家軍該奉誰為主?」
劉無語,此時已經有幾名小校躍馬上前,對著城頭大叫:「金賊休要虛誑,城頭上豈是真儲君耶!可有證驗!」
這話當真有些效用,不消片刻,完顏亮現身城頭,長笑道:「楊再興,聞說汝佔了河北,欲殺趙桓諸子,自立為帝,看來不假,如今既不肯退兵,大約是要借朕之手,為汝除後患么?哈哈哈哈,只要汝撤了兵馬至河間府,朕自會封汝為宋主,何必這般麻煩,還驗甚麼真假?」
楊再興身側諸將盡皆色變。
這謀逆之名若是安下去,楊再興縱然佔了河北,驅盡金人,又如何在大宋朝洗得清嫌疑?
楊再興恨得咬碎銀牙,縱馬而出,對完顏亮戟指罵道:「好個弒兄篡位的奸徒,尚敢誣楊某耶!好教賊子得知,宋國已立太子於臨安,聖上有旨,若諸王為賊所挾,不可因此而廢恢復大業!」
言畢,伸手自懷中取出一面黃帛,四下展示,這個卻恰是當日洪皓鴿書寄來的急件,當中確是道趙桓口諭如此,但如此數十萬軍中,又有哪個來驗看?完顏亮在城頭上聞說,心下大沮,曉得楊再興所言有七八分是真的,只是哪裡會服氣?當下在城頭上大罵:「老匹夫如此無義,竟矯旨欲殺汝儲君耶?來人,將這幾位宋國儲君斬了,全算在楊賊頭上!」
當下城頭上刀落,哭喊聲中,二三百宋室貴胄就此人頭落地,城下諸軍嘩然,個個垂淚痛罵,楊再興面上黯然,心道:「諸位好走,後世書上看,汝輩本來也沒甚好命去爭龍廷,如此倒也乾淨,免至日後南北再興波瀾。」
「傳令諸軍,務將燕京城牢牢圍死,候命攻城!」見城頭上殺戮已畢,楊再興嘶聲下令。
是夜,岳家軍四下安營。將偌大燕京城圍得鐵桶相似,一邊著營中舉哀,悼諸皇子之死,並著人往澤州、臨安報喪,鴿書去得更快些,卻只發往澤州一處,自然是讓洪皓早有準備了。
中軍帳內,全無半點聲息,數十將帥輕輕將一片薄薄黃帛傳閱。待眾人都過了手,最後傳至楊再興手中時,才聽得老楊喟然長嘆:「靖康舊主,本是大宋正統,卻不忍見大宋南北鼎立,生靈塗碳,誠為一代明悟之君!完顏亮挾儲君而逼退岳家軍,必非岳帥九泉之下所願見,某家率兵到此間,豈能不考慮周全?若是聖上當真不肯舍諸子蒙難。今日之事,誠為難矣!罷罷罷,此戰之後,河北稍安,某便赴臨安拜闕辭官,免貽後世之譏!」
眾將不言,牛皋卻忍不住,跳起來罵道:「楊再興,如何這等沒出息!賊子一言恫嚇,便沮喪成這等模樣!還算甚麼大丈夫!臨安可是去得的么?老牛便是死。也要死在河北!臨安?哼哼,便八抬大轎,咱老牛也不會去那等污濁之地!」
劉一聽,面色不愉,斥道:「牛黑子,這等粗魯!莫害了楊兄弟!」
岳雷起來躬身拱手。道:「楊叔叔不必如此。燕就一戰,賊子還高占堅城,未可輕論勝敗,便是平了此間,上京賊子也須明年方可跎踏了,其餘事務,大可待平定金賊之後再議,此時侄兒一點愚見。請叔叔斟酌。」
楊再興憮然落座。道:「賢侄這話有理,這便祭過汝父。咱們取下燕京再議!」
當下靈堂大開,岳飛像穩坐靈位前,楊再興率諸將帥致祭,默祝道:「岳大哥,弟今率諸侄子兄弟,將岳家軍困賊酋於燕京,雖黃龍未搗,然河北已復,現欲興兵馬取燕京,大哥在天有靈,庇佑岳家軍大勝,克複燕京,他日更直搗黃龍!」
丑時一刻,燕京城內,完顏亮黑著一張臉,與諸文武商議完軍事,想起日間之敗,恨恨道:「來人,去牢中結果了那廝!嘿嘿,不可讓他死得痛快了!——
蕭玉率兩名悍吏入牢時,孛迭見了,雖已經被打得遍體俱傷,仍躍然而起,將牢牢系在牆內的鐵鏈都拉得山響,痛罵道:「好奸賊!與迪古乃殺了多少完顏氏宗族,如今還敢來害某家么?」
蕭玉嚇得瑟瑟發抖,連退數步,待見那鐵鏈拴得極牢,這囚徒傷不到自己,才恢復官威,罵道:「作死!蠢奴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莫怪某家手辣,實是汝死罪難逃,聖上吩咐,先令汝受點活罪,來人!」
那兩員悍吏聞命,如狼似虎撲入牢內,為首者起腳一踢,正中孛迭下陰,孛迭躲閃不得,痛得長聲嗷叫,如蝦般捲曲倒地,二卒上前一陣踢打,再就燈下看時,卻見其下身滲出血來,四下皆是——原來初時一腳,已經踢破了孛迭陰囊,是以此後皆還手不得。
恰在孛迭長聲號叫之際,忽地一聲大震,地動山搖,牢中四壁皆掉下塵土來,這般動靜遠過於孛迭地嘶吼,除了孛迭猶在地上掙命外,其餘諸人無不大驚失色。
「快!快看看,是甚麼動靜!」蕭玉面色發白,連聲吩咐眾人出去察查,豈料不過須臾,又是數聲大響,這回連牢房內的牆上都開始剝落,再沒有人敢留下,全都往外急逃,只舍了孛迭在那裡嚎叫,沒人理會。
待出門一看,燕京城南面、西面數處火光大作,只聽得四下兵卒亂竄,口中叫嚷:「宋人火炮!好生厲害!」
蕭玉急往宮中奔去,卻在一迭聲雷震之下,連站也站不穩,幾被踩倒,忽然驚醒:這時還顧得上什麼君臣父子!便是自己的親娘,大約也不能救了,除了自己地女兒(偏生又不在眼前),當下連滾帶跌,著從人搶到一馬,往北門逃去,只恐少生雙翅,不能飛出城去。
這還算得明白的,城中多的是日間戰敗之後的騎軍,聞說城破,個個驚惶亂竄,軍中再也約束不住,滿城百姓盡閉門避禍,只聽得城中閭巷間蹄聲雜亂,不曉得金人為何這等驚慌。
丑時末,南門處喊殺聲大作。金人盡喊:「南門已破,宋人進城了!」
蕭玉此時已經衝到北門處,卻只得叫苦:自城門往內里許,通街擠滿了逃竄至此的金人,軍民不下數萬,擠得水泄不通,有喊馬嘶,哪裡走得出去,若待南下時。那邊廂已經火光燭天,殺聲大作,料來岳家軍此時已經入城了,怎敢自投羅網,憂心之下,下馬往外便擠。
此時聽得北門處震天階響,原來守門軍將眼看彈壓不住,自家也要出門逃生,便放下弔橋,開了城門。但見城門開處,外面殺聲大震,卻是四面火光映照下,岳家軍不下二三萬,將這城門外圍死,金軍死命往外一衝,頓時在弔橋外撞作一團,非但沒有衝出去半個,反而見岳家軍步步逼攏,眼看就要踏上弔橋。為首的宋將手中鐵槍如風攪海,將弔橋上地金人挑得四下飛墜,眼見不活了。
城頭上金兵見了,連忙要將弔橋收起,但橋上沉重,如何收得回來?北門內金人軍民大恐。眼看岳家軍越來越近。
哪裡還敢在此久留?當下一陣喊叫,個個四下逃散,紛紛往東、西門而去。蕭玉好不容易擠到北門左近,卻見眾多岳家軍將士潮水般湧進來,大悔之下,急急竄入城內閭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