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落

再次醒來，雲仙寒的蓋好被子，但在那一瞬間，卻看到絨被上的血跡。

難怪如此之疼。他裹好自己，緊緊閉上眼，再睜開眼。屋內有些荼靡的味道，凌亂的床鋪，撕裂的素衣，而那個人，已不見。

耳邊聽到了鑼鼓喧囂聲，今日竟是，他的登基大典么？

穿好衣，他站在窗前。

屋外是寒風肆虐，但匆忙走過的人，臉上都帶著一股喜慶，於是，他便也笑，笑出了血。

細心的將血跡擦掉，他站於鏡前。

依然是消瘦的臉，脖子以下遍布吻痕，觸目心驚。他拉緊了衣，又躺回床上。

楚凌一個月沒有再來。

一個月後，天空已落下紛紛揚揚的雪，純白而美好，裝飾著大地。

每日有宮女送食物過來，雲仙吃的極少，臉色越發蒼白。

四個月前，楚凌出獄那天，他胸結鬱氣，武功逆襲經脈，所以每日咳血。楚瑜叫了太醫看，說是心病，每日給他熬最好的藥，讓他病情緩解了些。

沒人知道，他的心病無心藥可醫。

楚凌不知道，所以斷了藥后的雲仙，每日咳血越來越頻繁。

晚上，雲仙從睡夢中醒來，雪還是在下。他起身，緩緩的走下了閣樓。

閣樓除了他，再沒一個人。

他的長發披散腰間，他的素衣單薄，他的臉，卻帶著笑。

很深的笑，很開心的笑，他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胸口發疼，他不管不顧。他的身畏嚴寒，他不管不顧。

那片菊花地已被雪覆蓋，踩在上面，發出「吱呀」的輕響。雪自天空飄落下來，夢幻迷朦，像一個純白而又華麗的夢。

他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娘親帶他到山頂看雪。在雪中娘親握住他帶著棉套的小手，踏著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身後是一個大腳印跟一個小小的腳印。

那天很冷，他的臉跟鼻子都凍的通紅，他卻極為開心。娘親還為他折了一支小小的臘梅，他驚奇的看著放在他手中的那幾朵嬌艷的嫣紅的花。那是他第一次覺得震撼，第一次有敬佩的事物。

他以為，在嚴寒下，萬物都會屈服的躲避，卻沒有想到，那麼嬌嫩的事物，竟兀自獨立枝頭，開的更為嬌艷。

所以在後來娘親遇害后，他的堅強不屈，都是想到了放在他手中的那幾朵花。

那也許不僅是幾朵花，也是堅強的信念！

那日娘親笑的極為漂亮，落雪落在她的發上，她的身上，她沒有閃避，而是伸出手，感受雪花的溫度，唇角是雲仙一輩子都不會忘的好看的弧度。

思緒漂浮，雲仙學著當年娘親的模樣，伸出手，攤開手掌。

飛揚的雪落在他的掌中，沒有融化。他便一直這樣站著，攤開著手掌，唇邊是醉人的笑。

天際的雪，飄落，旋轉。

他的髮絲被風吹的飛舞，相互纏繞。

一個瞬間，像一個永遠…

身後有異響，雲仙沒有回頭，那人卻站在了他面前。

剛毅的臉，神色是漠然，緊緊的看著他。

呆愣的收回手掌，那上面，已落了很多很多的雪花。

全身僵硬，胸口卻還是燙的發熱，雲仙不看他，緩緩的移動了腳步。

楚凌不阻止，他的眉微皺。

他究竟，在這站了多久？為什麼頭髮衣服上全是雪？

他為什麼，還穿這麼少？

心頭突然一陣煩悶，他快步走上前，拉過他的手腕。

溫度如冰，讓他狠狠的吃了一驚，他冷聲道：「你是想博取我的同情么？難道你宮裡竟是有眼線的？知道我今夜會來？」

尖銳的語氣，本是該心痛，但云仙，卻連心痛的感覺也沒有。他微笑，他對著他微笑。

今夜以後，也許再笑不出。

「你為什麼不穿衣？」他眉頭緊鎖，已察覺有絲異樣。

血氣上涌，雲仙輕睜開他的手，楚凌冷漠的放開，道：「你別以為這樣，我便會生出一絲同情。」他甩袖，漠然的離開。

眼神不自覺的朝著他的身影轉。

心終於會疼，尖銳的疼，疼的似要窒息。他的臉上還帶著笑，血從嘴角一滴一滴流下，落在雪上，像臘梅般鮮艷。

張了張口，血大口大口的落下。

雲仙還在笑，望著他的背影笑。

算是安慰么？在他臨死前，能再看他一眼。

這本是他奢望的事，現在實現了，他死也無悔。

血染紅了素衣，染紅了腳下的白雪，雲仙終於支撐不住，慢慢癱倒在地。

楚凌的背影消失，他，也閉上了眼。

漫天飛雪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