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馬鞍山一戰,方瑛一舉成名。

翌年,方瑛三年孝期才剛滿,又被帶去征討維摩土司,不久就被晉陞為都指揮使,即使如此,他依然得聽命於沐昂,而沐昂又因為讓張文雋冒領戰功之事被斥責,心有不甘,因此老是找他的碴,使他根本沒有時間去追緝思任,不過這一切他都忍耐了下來。

為了父親的期望,他什麼都能忍。

這年,在方夫人的強力主導之下,方翠、方虹和方燕接二連三出嫁了,再不嫁就沒人要啦!

接下來,該替方瑞找老婆了。

「方瑞呢?」

「小叔?剛剛出去啦!」

「可惡,又給那小子跑了!」方瑛懊惱地走進書房,一屁股在書桌后的椅子坐下,忿忿地拍了一下桌子。「下次非把他綁起來不可!」

香墜兒為夫婿倒了杯熱茶,一邊端詳他的臉色。

「夫君,為何這麼急著要替小叔成親呢?」

「娘在催呀!」方瑛嘆道。「還有,他要是不儘快成親,將來我怎麼放心把這個家交給他呢?」

心兒頓時暖呼呼的融化了。「夫君,原來你一直記著。」

「一刻也沒忘!」方瑛探臂一摟,將她放在自己大腿上。「雖然你不是穆桂英,但你跟穆桂英一樣盡全力在幫我,在家裡伺候夫婿,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就連王大人都說我真好命,娶了個好老婆呢!」

香墜兒羞赧又喜悅地偎入他懷裡。「這是我應該做的嘛!」

「不,你做的比你應該做的更超出許多,墜兒……」方瑛感嘆的呢喃。「雖然我從沒說過,但我想你應該知道,老婆,我真愛你!」

香墜兒驚喜的揚起臉兒。「真的,夫君?我也是呢!」

「我想也是。」方瑛正經八百的點了一下頭,旋即失笑。「不是才怪,能為我做那麼多,我想你一定很愛我。」

「我是啊!」香墜兒臉兒紅紅地又埋回他胸前。「好多好多的愛呢!」

方瑛聽得滿心得意。「告訴我,老婆,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這麼多愛的?」

嬌羞的瞄他一下,香墜兒低下頭來用手指頭在他胸前畫圈圈。「夫君知道的,我是個好膽小又愛哭的女人,大家都好擔心我嫁到方家來可能要十年八年後才能習慣,我自己更擔心一輩子都習慣不了,可是……」

「不到三個月我就習慣了,因為夫君好體貼、好溫柔,沒有人比得上。」香墜兒仰起嬌靨。「夫君知道嗎?在娘家時,我一天至少得哭上七、八回呢,但現在我幾乎都不哭了,因為夫君總愛逗我開心,害我都沒機會哭了!」

她滿足地輕輕嘆息。「夫君說我做的比應該做的更超出許多,可我覺得根本就不夠,夫君是這麼樣的寵愛我,我怎麼做都不夠多,怎麼做都回報不了夫君對我的好,我想,我得做的更多更多才夠。」

「我有這麼好嗎?」方瑛喃喃道。「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香墜兒失笑。「連我大哥都說,以後不會一見面就想揍你了呢!」

他又沒偷大舅子的老婆,幹嘛一見面就想揍他?

「是喔,那真是謝謝了!」方瑛啼笑皆非地道。

香墜兒又貼回他胸前。「夫君,思任呢?」

「他可糗了,雖然在馬鞍山大戰中逃過一劫,但……」方瑛聳聳肩。「落水狗誰不打,他一逃入孟蒙,就被木邦宣慰使襲擊,只好倉皇逃過金沙江,現在不曉得逃到哪裡去了,不過朝廷放下話說,誰能捉住思任獻給朝廷,就把麓川給誰,我想早晚會有人捉住他的。」

「那就不好了吧?」這麼一來,夫君就不能完成心愿了。

方瑛拍拍她以示安撫。「現在的麻煩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兒子思機,思機逃到了者藍,見大軍退回內地,馬上又跑回麓川作亂,其實只要讓我率領一千人馬去征討,這個麻煩就可以徹底解決了,可是……」

「沐昂不許?」香墜兒試探地問。

方瑛頷首,嘆氣。「這就是我不喜歡任軍職的原因,不過,為了爹,我會忍耐下去的。」滿腔熱血老是被潑冷水,誰受得了!

「或許夫君可以……」香墜兒正想建議方瑛暗中出兵,先把思機的問題解決了再說,不過也許她的建議是個餿主意,所以老天爺不給她機會說完,才剛起頭,她就說不下去了,慌慌張張跳下他的大腿逃到一旁。

方瑛大笑著起身,走向書房門口,正好迎上方夫人和方蘭。

「娘,有事?」

「媒婆又送來兩份八字,你去找人幫方瑞合一合,」說著,方夫人用下巴向方蘭點頭示意,要方蘭把寫有八字的條子交給方瑛。「順便看看對方小姐的個性合不合咱們方瑞。」

「就算合了,方瑞要不要還是個問題呢!」而且是很大的問題。

「那交給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好吧,那我會先找人合八字,合了再親自去看看對方小姐。」

「好,那沒事了,我走……」

「請等一下,娘,你沒事了,我可有事!」

半轉的身子又回過來,「什麼事?」方夫人狐疑的問,因為方瑛的口氣很奇怪,好像很正經,又有點滑稽。

「一件很嚴重的事!」方瑛慎重的說,還一邊點頭強調嚴重性。

「到底什麼事?」

「那個事!」方瑛伸手一指。「分我們一個不行嗎?」

方夫人低頭看,右手牽的是兩歲的長孫,左臂抱的是六個月大的小娃娃,抬眸,搖頭。

「一個也不給!」

「喂,娘,這太過分了吧,我們夫妻倆日戰夜也戰,辛辛苦苦戰出這兩個小玩意兒出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分我們一個玩一下又怎樣嘛!」

方瑛大聲報功兼抗議,說得香墜兒滿臉像著火似的通紅,直扯他的衣袖,差點整隻袖子都給她扯了下來,一旁的方蘭笑得花枝亂顛猛掉眼淚,後頭的兩個婢女也背過身去抖個不停。

而方夫人的回答是:走人。

「來,小毅兒,奶奶帶你去吃甜糕糕喔!」

「喂喂喂……」

再喂也喂不回來了,方夫人右手牽孫子,左手也抱孫子,喜滋滋的走了,方瑛又氣又好笑。

「老婆!」

「夫君?」

「明年再給我生!」

「呃……」

「生個女兒,我要娘看得眼紅,偏不給她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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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年,香墜兒果然又生了。

不過生的是一對龍鳳雙生子,恰好一男一女,夫妻兩人一陣商量,再徵得方夫人的同意之後,方瑛決定由這對雙生子來繼承香家的香火,等他們滿六歲再送到天山去,以了岳母的心愿。

五月,朝廷再次派遣大軍征討麓川,因為思任逃到了孟廣,卻被緬甸宣慰使捉住,而緬甸宣慰使堅持不肯把思任交出來。

這一場仗從冬天打到翌年二月,結果還是沒捉到思任。

倒是方瑛又因履立戰功而被晉陞為都督僉事,充右參將協守雲南。更巧的是,同一年,沐昂終於死了,由沐晟的兒子沐斌繼任雲南總兵,但這個沐斌對他的態度更差勁,因為……

「我拒絕了沐家的婚事,他說我不給他們沐家面子。」

「可是,沐月琴不可能還沒嫁吧?」香墜兒吃驚地道。

「就是已經嫁了才糟糕,」方瑛無奈苦笑。「是沐斌為她安排的親事,定西伯的孫子,但今年二月,她的夫婿和公公一起戰死了。」

香墜兒兩眼睜得圓溜溜的大,嚇住了。

「沐斌以為,如果當年我肯和沐月琴成親的話,她就不至於做寡婦了。」方瑛冷笑。「真是可笑,我要真娶了她,老早跟我爹一起戰死了,看來她的命還真硬,不管誰娶了她,註定要父子倆一起戰死。」

「沐晟也不可能讓你娶她嘛!」

方瑛頷首同意。「說得也是,沐晟不可能讓他的孫女嫁到方家來的。」

香墜兒略一思索。「或許她現在願意嫁給張文雋了?」

方瑛嘆氣。「更不可能了,張文雋因為冒領軍功一事被降回原職,又被嚴厲譴責,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沐月琴怎麼可能嫁給他呢?」

香墜兒張了張嘴,也跟著夫婿嘆氣。「那就沒辦法了。」

「這種事我們本來就沒辦法插上手。只是……」方瑛無奈搖頭。「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我和他究竟是為什麼翻臉的呢?」

見夫婿似乎很懊惱,為了轉移他的心思,香墜兒忙轉開話題。

「思任呢?你不去找他了嗎?」

「此刻思任在緬甸,沐斌又在麓川各地築城,我到那邊去找人,想不被發現也很難。」

「那怎麼辦?」

「等沐斌築完城再說吧!」

意料不到的是,再過一年,緬甸宣慰使竟然主動願意交出思任了,沐斌指派由千戶王政押解回京處理。

但是思任把對朝廷的不合作態度保持到了最後,從被交到王政手上那天起,他就開始絕食,王政絞盡腦汁還是沒辦法讓他進食,黔驢技窮之下,他只好決定砍下思任的腦袋回去交差就好了。

於是,他立刻派部下趕回昆明,通知方瑛儘快趕來。

「柳英指揮使提過好幾次,說都督想為父報仇,現在……」王政指指半死不活的思任。「瞧,他就快死了,反正我也沒辦法把活的人帶回京,那麼,都督,就由你來下手吧!」

方瑛先是呼吸暫停了好一會兒,驀又抽了一大口氣,「你是說,你要讓我殺了他?」他控制不住的大吼,又驚又喜。

「橫豎他都要死,誰下手不都一樣嗎?」王政擠著眼笑道。

又窒息了片刻,方瑛才猛然捉住王政雙肩。「謝謝你、謝謝你,我原以為這輩子都無法了結心愿了,沒想到……謝謝你、謝謝你,我欠你一份情!」

王政哈哈一笑。「請都督夫人煮一頓好吃的就行啦!」

「沒問題,你一回雲南就來我家,要吃幾頓都行!」方瑛大方地承諾。

「那就謝啦!那麼……」王政瞥一下思任。「就交給你啦!」語畢,他便離開囚室了。

方瑛靜立了一會兒,方才猝然轉身,與躺在床上的思任四目相對,眸中是深沉的憤怒,想到六年前父親戰死在自己眼前那一幕,他的心又開始滴血,滿腔壓抑不住的澎湃怒意。

「你,思任,為了一己的野心,你可曾想過你害死了多少人?」

思任已經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哪有辦法回答,只能用一雙鄙夷的目光表示他的不屑。

「你只知帶自己的妻妾子女逃跑,可曾想到那些戰死者的家人又該怎麼辦?」

思任嘴角一撇,依然是輕蔑。

「不,你從來沒想過那些,對你而言,那些一點也不重要,對不?」

思任閉上眼,懶得聽他說了,方瑛點點頭。

「很好,至少到最後,你仍表現得像個不怕死的英雄,我就給你個痛快吧!」

他緩緩舉起父親的大刀,從父親戰死之後,這把刀就一直跟在他身邊。

「今天,我要為亡父,還有那些戰死沙場的士兵們報仇,思任,到地獄去,你再向他們解釋為什麼要他們死得那麼不值得吧!」

話落,利芒一閃,刀鋒筆直落下……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他終於能夠為父親報仇,了結這一項心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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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歲時,方瑛又跟著王驥征討麓川。

三十七歲時,方瑛晉陞都督同知,朝廷看上他的將略之才,特意調他回京,誰知剛到京沒幾天,又被調到貴州征討叛苗,三十八歲時以軍功再晉陞為右都督。

三十九歲,方瑛官拜總兵鎮守貴州,討白石崖賊,俘斬二千五百人,招降四百六十寨,又晉陞為左都督。

四十一歲,方瑛與巡撫蔣琳會川兵進剿四川草塘苗,賊首皆就縛,並克中潮山及三百灘、乖西、谷種、乖立諸寨,斬首七千餘,詔封為南和伯,並調回京督領京營軍務。

四十二歲,巡撫蔣琳上奏說方瑛鎮守貴州時,苗蠻畏服,邊境安寧,請求讓方瑛再回鎮貴州,可是皇帝不放人。不久,湖廣苗又叛,方瑛奉皇命執掌平蠻將軍印,率京軍征討之,直至翌年,總共克寨二百七十。

四十四歲,方瑛留鎮貴州、湖廣,再克銅鼓藕洞一百九十五寨,又因功進為南和侯。

四十五歲,貴東苗進襲都勻府諸衛,方瑛與巡撫白圭聯合川、湖、雲、貴等軍征討之,克六百餘寨……

「邊境地區終於全部平定了!」方瑛喃喃道。

「累了嗎?」香墜兒一邊替他褪下盔甲戰袍,一邊擔憂地端詳他的臉色,有點蒼白。「休息一下吧!」

方瑛捏捏鼻樑。「不知道為什麼,最近老是覺得累。」

「這十年來,年年都在打仗,難怪你覺得累。」香墜兒倒了杯熱茶給他。「現在邊境既然已平定,或許可以休息兩年了。」

「也許。」方瑛淺酌幾口熱茶,眼睛卻是閉著的,看得出他真的很累了。

「爹。」

「總兵大人。」

方瑛聞聲睜眼,眼前是他的兒子方毅,還有跟了他七年的左參將李震,他最得力的先鋒大將。

「什麼事?」他放下茶杯,問。

「白大人問說賊首要由他派人送回京里,或是由總兵大人您這邊負責?」李震大拇指往後一比,「傳令兵正在營帳外等候回答。還有……咦?」話突然中斷,他驚訝地盯住方瑛胸前。「總兵大人,那個……那個……」

方瑛也奇怪的低頭看,眸子瞬間瞪大了。

他的胸膛上,有一支金針正慢之又慢的穿透出來,他先是驚愕,繼而恍然,當即轉頭望向香墜兒——這個問題應該是由她負責的吧?

香墜兒一臉驚恐的來到他前面。「你……」

才一個字,那支金針便咻一下射出,香墜兒疾快的伸手接住,再接住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

「毅兒,扶住你爹!李震,去請大夫來,快!」

這是方瑛最後聽到的話,隨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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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方瑛恢復意識時,已是三天後了。

「這是哪裡?」他問,想起身坐起來卻找不到力氣。

「銅仁府的總兵府。」香墜兒按著他不讓他動。

「那麼……」方瑛瞄一下床邊的方夫人和方瑞。「時間到了?」

香墜兒頷首,「有三位大夫說你隨時可能斷氣,有兩位說你最多只能再撐一、兩個月,之後……」柔荑撫在他胸口。「我才把金針插回去,應該沒事了,不過你還是得卧床靜養一個月。」

方瑛點點頭,轉注方夫人,沒說話。

方夫人微笑。「夠了,瑛兒,夠了,當年你爹說過,以你的才幹,封侯賜爵並非難事,如今你已是南和侯了,這應該能滿足你爹的期望了,九泉之下,我想他正在得意的哈哈大笑吧!」

方瑛也笑了,再將視線移向方瑞,依然沒吭聲。

「放心,大哥,方家還有我在,」方瑞沉穩地道。「你安心離開吧!」

「那麼……」方瑛笑容更深。「我自由了?」

「是,你自由了!」方夫人和方瑞齊聲道。「去過你海闊天空的日子吧!」

方瑛再點頭,緩緩闔上眼。

「我終於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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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貴州總兵,南和侯方瑛卒於銅仁府,年四十五。

方瑛前後克寨近二千,俘斬四萬餘,平苗之功,前此無與比者,帝因其卒為之震悼不已,賜謐忠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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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哭小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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