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子安蹲在地上,拚命扇風,助長火苗,希望藥劑能快些熬好,讓大哥服下。
她到將軍府已經五天了,大哥的傷已在復元中,這讓她鬆了一口氣。但是,大哥一直很虛弱,人也還在昏睡中,不曾真正清醒,這讓她好生擔心。
這些日子,她常跑到廚房煎藥,希望能補好大哥的身子。原本這些事不用她親自動手,但她顧及府中的人都在為戰事煩心,而且她也不好意思麻煩別人,所以常見她一個人在廚房進進出出。
這些天,府里的氣氛都很緊張,琦玉告訴她,兩軍現正陷入膠著狀態,無所進展,大家難免戰戰兢兢的,而將領們的會議也愈開愈頻繁,像這兩天,子安就很少看見邵無擇。可是,她發現每天早上醒來時,她都是在自己床上,一定是邵無擇每晚將她從大哥的寢室抱她回房。只要一想到這兒,她就會滿臉通紅,睡覺的醜樣一定都被他看光了。
她輕聲嘆口氣,阻止自己胡思亂想,輕撥垂在身前的一絡髮絲。
「你在做什麼啊?」
一個小女孩稚嫩的聲音由身後傳來,子安看見一個約七八歲,綁著丫頭髻的可愛女孩,她貼著門柱,顯然在考慮進來是不是個好主意。
子安微笑道:「我在煎藥,你想不想進來看看?」
「嗯。」她用力地點點頭,蹦蹦跳跳地跑到子安身旁蹲下。
「你叫什麼名宇?」子安問。
「我叫蠻蠻。」她笑道,「你在煮什麼?我可以吃嗎?」
「不行,這是葯。」
蠻蠻一聽,整張臉都皺起來了,她吐吐舌頭:「嗯!蠻蠻最討厭吃藥了。」
她的表情逗樂子安,她記得自己小時候也很痛恨吃藥,因為葯好苦喔!
「我可不可以扇扇看?」蠻蠻指著子安手中的扇子。
「當然可以。」她遞給蠻蠻。她知道這時期的小孩最好奇,什麼都想嘗試。
蠻蠻一拿到手后,就拚命地扇,火焰迅速竄大,煙也開始冒出,熏得她們兩個一直咳嗽。
蠻蠻一邊咳嗽,一邊笑:「好好玩。」
「小心,別讓煙給嗆著。」子安囑咐。她急忙站起來,因為濃煙熏得她很難受。
蠻蠻玩了一會兒,厭倦后,又把扇子還給了子安。子安重新蹲下來,微扇著火,這葯應該差不多好了。
「姐姐,你好漂亮!」蠻蠻欣羨地說,「我長大以後會不會和姐姐一樣?」
子安摸摸女孩的頭:「你會比姐姐漂亮多了。」
「真的嗎?」她高興地叫道,「這樣,小毛就不敢再說我是醜八怪了。」
「誰是小毛?」子安拿起陶壺,放到灶台邊。
小女孩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看著子安將湯藥倒入碗中。
「他是討厭鬼。」蠻蠻皺皺鼻子。
「為什麼他是討厭鬼?」子安莞爾道,她小心翼翼地端起碗。
「因為他說我是醜八怪。」蠻蠻不悅地道。
子安無奈地搖搖頭,怎麼好像又統回了原點。
「姐姐,男孩子都那麼壞嗎?」她嘟囔道。
「不是的,還是有很不錯的男孩子啊!而且,好與壞並不能光從表面的一些事來判斷。」子安慢慢走向門口。
蠻蠻聽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她晃晃頭,目光被牆角的東西所吸引。草堆怎麼會動來動去的?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說不定是可愛的小貓咪呢!
她定眼一看,驀地,放聲尖叫,是……老鼠,一隻噁心的大老鼠!蠻蠻驚慌地跳來跳去,不小心撞上了子安。
子安被她一撞,手裡的湯藥,往旁邊灑出,陶碗墜向地面,碎了一地。
「怎麼了?」子安抓住跳來跳去的蠻蠻,蠻蠻的叫聲快撕破她的耳膜了。
「有老鼠!」她喊。
「它跑了。別怕,別怕。」子安安撫道。
當尖叫聲響起時,邵無擇正走向廚房,他有事要同子安說,一聽到叫聲,立刻奔進來。
他疑惑地看著一個小女孩跳到子安身上,緊緊地纏住她,好像蚌蛤。
「怎麼回事?」他問。
她仰頭看著他,含笑道:「沒什麼,她只是看到小老鼠。」
「姐姐,那是大老鼠。」蠻蠻顫聲道。
邵無擇搜尋廚房四周,並沒有看見什麼。
「它跑走了。」子安道,一邊安慰小女孩。
在這時,一名中年男子跑進來,喊道:「蠻蠻。」
蠻蠻從子安身上跳下,奔向男子:「爹,好可怕。」
男子向邵無擇行個禮,抱起蠻蠻問:「將軍.怎麼回事?」
「老鼠。」邵無擇回答,納悶地看著子安甩動左手,又看向碎了一地的碗塊。
男子拍拍蠻蠻的背,撫慰道:「沒事了,老鼠給爹打跑了。」
子安覺得左手灼痛,方才湯藥灑到她的手上,她因忙著安慰蠻蠻,無暇顧及,如今已是疼痛難奈。她想走去水缸泡水,邵無擇卻陡地抓回她的手腕。
子安哀嚎一聲:「好痛。」她的眉頭緊皺。
邵無擇急忙放手,卻已看見子安的左手腕被他一碰,已經脫皮。他低咒一聲,拉她至水缸,將她的手浸入水中,聽見她緩緩地吁了一口氣。
「怎麼了?」男子不解地道。
「沒事,不小心燙著了。」子安道。
小女孩跑向子安,呢喃道:「姐姐對不起,是不是很痛?都是蠻蠻不好。」
子安拍拍她的頭,輕鬆道:「沒關係,現在已經不痛了。」說畢,揮揮她的左手。
邵無擇看著她燙紅的手背,不由得皺起眉頭,又把子安的手壓回水缸。
「別逞強。」他低語。
子安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她拍拍他的手,輕聲道:「我真的好多了。」
「我有葯,我去拿給你。」那名男子道。他是一名軍醫,名叫葉雲生。
「我爹是個大夫耶!他很厲害的。」蠻蠻接聲道。
「不用了,太偏勞您了。」子安搖頭。
葉雲生不以為然地道:「這不算什麼,更何況是小女弄傷的。」他轉身走了出去,身後跟著蹦蹦跳跳的蠻蠻。
「姐姐,下次再找你玩。」蠻蠻揮揮手。
子安微笑道:「再見。」她看著他們父女走遠。
「還疼嗎?」邵無擇關心地問。
「不疼了。」子安晃晃她的左手。
他輕握她的手,深怕弄疼她。她的手背仍然紅腫,而且起了一些小水泡,手腕處的表皮也已掀開。
「別騙我。」他道。一看她的傷勢,就知道一定很疼,於是,他又把她的手浸入水中。
「大人怎麼沒有去開會?」她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我今天要上戰場——」
她驚愕地張大雙眼,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打斷他的話:「為什麼?」她問的是什麼蠢話?她當然知道他為何要上戰場,只是,她以為……她好怕他會一去不回,他或許會受傷,像大哥一樣,他中箭的模樣在她腦海中浮現……
她慘白的臉讓他不解,他輕拍她的臉:「傷口很痛嗎?」他又將她的手按回水中。
「別管我的手,你真的要上戰場?」她著急地問。
「當然,我是將軍。」他不懂她在問什麼。
她覺得好難過,倏地掉下眼淚。她討厭自己的怯懦,她居然變成愛哭鬼了。
邵無擇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她怎麼哭了?他輕拍她的背:「手很痛嗎?我帶你去敷藥。」
她死命地搖頭:「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曉得。白天不可能,晚上休戰時,我再看情形。你若有事找我,就吩咐衛兵傳話給我。」
「我聽琦玉說,兩軍相戰鄱陽湖。」她頓一下,又道,「大人可會游泳。」
他愣了一下,好笑地道:「當然!你別擔心我。而且,你說這話太侮辱我了,我不會落水的。」
「你得答應我要小心,好嗎?」她緊抓他的衣服。
「我不會有事的。」他不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你得答應我。」她堅持。
「將軍,葯拿來了。」
葉雲生手中拿著葯,站在門口,子安趕緊鬆開手,雙頰早已酡紅。
邵無擇接過葯,葉雲生頷首告退,嘴角隱隱帶著笑意。
「我不用敷藥。」子安搖頭。
「別爭辯!子安。」他命令著,拉她走出廚房。
「我的葯。」子安大叫,差點忘了這件事。
於是,邵無擇手裡又多了一碗湯藥。他不準子安再碰,免得不小心又給燙著,還一邊囑咐她不準再來廚房,他愈來愈覺得自己變得婆婆媽媽了。
※※※
「大人,你還沒答應我。」子安道。
「答應什麼?」邵無擇不解,拿起藥膏輕敷在她的手背上。
她看著他的房間,仍然是簡單整齊,東西似乎更少了,想必是收進行囊里了。她不得不再次面對他即將上戰場的事實。
「答應我,你會小心。」她憂心道。
「子安,你不用擔心——」
「你答應我嘛!」她打斷他的話。
「好吧!」他嘆口氣,如果這樣會讓她安心的話,「我會小心的。」
「我知道你是個重信譽的人。」她點點頭,「也是個勇敢的人。」
「是嗎?」他對她的讚美頗感訝異,但他的心正在微笑。他替她綁好紗布。
她站起來在他面前走來走去:「我討厭戰爭,那就像長天花一樣。」
「什麼?」他挑眉。
「你無力阻止,而且可能致命,愈后,卻是千瘡百孔。」她道。
「我從沒把它們聯想在一起。」他不得不佩服她的想象力。
她在他面前站定,「如果你違背了承諾,我一定會去踹你的墓碑!你聽到沒?」她提高嗓門。
他很想笑,可是,她的表情那麼嚴肅,他拉她坐在他腿上,放心地笑著。
「你不會的。」他輕吻她的頭頂,從來沒人這麼關心過他,「我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
「如果大哥醒了,我就去找你。」她仰頭看著他。
「不行。」他厲聲道,「太危險了,聽到沒?」
「我又不是上戰場,只是去看看你——」
「不行。」他打斷她的話,「這可不是兒戲。」
「可是我擔心——」
他扣住她的下顎:「別讓我再說一次,聽到沒?」
她從沒看過他這麼生氣,額上的青筋開始浮現,說不定等會兒他就會像他的馬一樣,開始噴氣。
「好吧!」她讓步,「我想,如果我是花木蘭或穆桂英,你就會答應了。」她不平地道。
「這是兩回事。」他翻翻白眼。他才不管花木蘭或穆桂英如何上場殺敵,他只擔心她。
「我看不出哪裡不同。」她撇嘴道。
他嘆口氣,她又開始好辯了。
「我得走了。」他道。
邵無擇起身,準備離開,子安的臉又開始發白,她抓住他的衣擺。
「子安——」他嘆口氣,拉開她的手。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不想你走。」她撲進他的懷裡,緊抱著他,她討厭自己這種幼稚的行為,可是,她好怕他會丟下她。
為什麼她會這樣呢?她變得依賴他,在他身邊她覺得好安全,五年來,她第一次覺得有了依靠!一定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變得這麼情緒化。
她應該感到羞愧才是,一個未出閣的女人怎麼可以厚顏無恥地抱住男子!可是,她沒有這種感覺,她只害怕他真的一去不回,如今,邵無擇是她惟一可以信賴、倚靠的人,她不想失去他。
「子安,別孩子氣。」邵無擇抱著她,托起她帶淚的臉,他的唇輕觸她的眼、她的鼻,試著安撫她的情緒,她似乎已變成他心中抹不去的牽挂。
這種感覺雖然陌生,但讓他覺得有了歸屬感。這實在有點奇怪,連他自己都不太能理解。
「要小心。」子安呢喃道。她抑制自己的淚水,拚命告誡自己別像個傻人兒似的拖住他,他有他的責任,她不能感情用事。
她放開他,低頭道:「你走吧!」
她看起來像個棄兒似的,令他覺得好像他拋棄了她,他轉身走向門口。
子安含淚看著邵無擇。突然,他回身一個大步,拉她靠在他身上。
「怎麼了?」她疑惑地問。
他迅速低下頭,直到他的嘴覆上她的。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子安嚇了一跳。這感覺好奇怪,但她不討厭就是了,甚至,還滿喜歡的。
子安閉上雙眼,抱著他的腰,輕輕嘆息,怯怯地迎向他,感覺他擁緊她,她的心跳得好快,除了回吻他外,什麼也無法想。
邵無擇綿長地吻了她許久,才不舍地離開她,還得不斷提醒自己有責任在身。他迅速地再次親吻子安紅艷艷的雙唇才拉開她,轉身離去,留下子安一人立在原地。
子安撫著發燙的雙頰,緩緩地吁口氣。老天!她方才做了什麼?子安看著敞開的門扉,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手指撫著雙唇,她知道邵無擇不會丟下她的,這吻就像是他的承諾。
※※※
子安坐在床沿,細心地替宋子堅擦臉,敷上冷毛巾,她嘆氣道:「大哥,我好擔心邵大人的安危,深怕他同你一樣帶傷回來。」
子安每天都會固定地和宋子堅談話、聊天。她確信他一定聽得見,只是還不能回答。
她咕噥道:「如果沒有戰爭,那該多好。」
子安誠心祈禱上蒼保佑邵無擇,讓他平安歸來。她憂心忡忡地想道,即使這次平安歸來,那下次呢?可會也如此幸運?她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或許等會兒她就會因為憂心而長出白髮。
她快受不了她自己了,她必須想辦法忙碌,如此才不會胡思亂想,但是她能做什麼呢?這又是個煩人的問題。對了,洗衣服!唉!不好,根本沒有臟衣服讓她洗。不管了,她決定把邵無擇的衣服全拿來洗一遍,這樣或許心情會好些。
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子安,多是琦玉,你在裡面嗎?」
「我在,請進。」子安高興地吁口氣,有人陪她說說話,心情可能會好些。她起身坐在桌旁。
琦玉推門而人,子安瞧見她的眼眶有些泛紅。
「你不舒服嗎?」子安問。
「沒有啊!」琦玉坐在子安左邊不解地道。
「你的眼睛!」
「哦!我剛才哭了一陣。」她不好意思地道。
「怎麼了?」子安關心地道。
她搖頭,眼眶又濕了,「相公又去打仗了。」才一說完,她的眼淚就已落下。
「我討厭自己那麼愛哭!可是,我又控制不住,原本以為我已習慣官人去作戰,現在我才曉得,這種事是不可能習慣的。」她拭去淚水。
子安不曉得要如何安慰她,因為她自己的心情也和她相同。
「別哭了,這樣對寶寶不好。」子安拍拍她的肩,柔聲說。
「我知道。」她吸吸鼻子,「方才在房裡哭得死去活來,自己都受不了,所以才想找你說說話。官人說,我的淚水都快把他淹沒了,難怪他最近喝的水怎麼都有股鹹味。」她破涕為笑。
子安不禁笑道:「蘇大人真愛說笑。」
「是啊!」她也笑道,「他和應淮都很不正經。」
「你和蘇大人是媒妁之言?」子安倒杯水給琦玉。
「不是。」她搖頭,「我的雙親在我十二歲那年相繼去世。所以,我只能四處乞討為生,後來遇見官人,才結成連理。」
「乞討?」子安雙眸圓睜,「可是,你是女的——」
琦玉頑皮地笑道:「我扮男裝,像個小男孩似的,後來被官人識破。」她吐吐舌頭,想起甜蜜的往事,讓她的心事一掃而空。
「真有趣,是怎麼被發現的?」子安好奇地道。
琦玉的臉頓時一紅,支支吾吾地不知所云。
子安取笑道:「不可告人的秘密?」
琦玉反擊道:「那你為何不告訴我你是怎麼弄髒邵大人的衣服的?」
這回換子安的臉頰迅速嫣紅,琦玉咯咯地笑著。
「我只是……」子安衝口而出。
「只是什麼?」琦玉問。
「我哭濕他的衣裳,如此而已。」她紅著臉低首注視雙膝。
「哇!」琦玉故意叫道,「真想不到。」
「我不是故意的。」她急急辯解。
「我不是指你,我是說邵大人。」琦玉若有所思道,「大人一定很喜歡你。」
「你別說笑。」子安臉上的紅暈,已擴散至頸部。她不習慣和別人討論這種問題,偏偏琦玉一副興緻高昂的模樣。
「我是認真的,大人最怕女人哭了。」她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去青樓,你別誤會,當時是為了別的事。有一個女的叫銀紅,她當時不知怎地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動人,還想撲進大人懷裡痛哭。結果你猜怎地?」她開始哈哈大笑,無法遏抑。
「怎麼了?」子安一想到邵無擇抱著別的女人,她就胃痛。
「結果大人一閃。」她又開始大笑,「銀紅她……她就被自己絆倒,跌個狗吃屎。」她笑得肚子都痛了。
「你應該看看銀紅的表情,真的好像吃到大便,臉上都是塵土。哎喲!我笑得肚子疼死了。」琦玉笑道。
子安知道不該幸災樂禍,可是她太高興了,所以也哈哈大笑。
「你知道嗎?」琦玉拭去淚水,「銀紅一定到現在還是不得其解,她可是花魁耶!大人卻躲她像在躲妖怪似的,這件事還被官人、應淮和宋大人取笑了好久。」
邵無擇不喜歡銀紅,著實讓子安鬆了一口氣,雖然她不懂為什麼。
「所以,你才告訴我,大人討厭女人?」子安道。她揉揉雙頰,笑得好酸,她發覺和琦玉談話很有意思。
琦玉喝口水,才又道:「也不是,因為大人一向對女人滿冷漠的,所以我才如此推測。當我得知你們定親時,真是大吃一驚。」
「你知道那只是權宜之計。」子安也喝口水。
「我懷疑。」琦玉呢南道。
「什麼?」她沒聽清楚。
琦玉搖頭,她不相信邵天擇會讓子安離開。
床上的囈語聲吸引了子安的注意力,她連忙走過去。
「大哥,怎麼了?」宋子堅搖搖頭,睫毛動了動,子安握著他的手。
宋子堅突然張開眼,看了子安一眼,又閉上。子安拍拍宋子堅的臉頰。
「大哥,你醒醒。」子安喚道。
「宋大人。」琦玉也在一旁叫道。
宋子堅又眨眨眼,看向子安,虛弱地道:「子安,真的是你?」
「大哥!是我。」子安高興得邊哭邊笑。大哥真的清醒了,他的眼神清澈,沒有任何恍惚。
宋子堅抬手摸摸子安的頭,微笑地道:「你變成大美人了,不再是小丫頭。」
子安抹去淚水道:「大哥卻虛弱得像個老太婆似的。」
宋子堅聞言哈哈大笑:「你總是有法子逗樂大哥。」他咳了一聲又道,「我肚子餓了。」
琦玉拍拍想起身的子安:「我找人替將軍弄個稀飯。」
「麻煩你了,琦玉。」宋子堅道。
「不麻煩,大人。」琦玉走向門外。
「謝謝你,琦玉。」子安說。
琦玉微笑地回頭道:「你們好好聊聊。」說畢,已出了房門。
※※※
子安欣慰地拭去淚水,她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蒼了。
「這陣子,我都快變成愛哭鬼了。」子安自諷道。
「我昏迷了多久?」宋子堅問。他撐起身子,靠著床頭。
子安算算她到這兒已五日,再加上先前的兩天,於是回答:「七天了。」
宋子堅驚訝道:「這麼久了?」他搖搖頭,「那支該死的箭還真要命。」他看向胸前包紮的紗布,心想,差點就進了鬼門關。
這幾天,他雖然在發高燒,但他多多少少都可以聽見子安對他說的話,感覺子安在他身邊,所以,他一再告訴自己要撐下去,他不能留子安一人。如今,他總算做到了。
「無擇呢?」宋子堅問。
子安眉心一擰,憂心地道:「上戰場。在翻陽湖畔。」
他頷首道:「同陳友諒軍隊?」
「嗯。你想,大人會不會也帶支該死……不,我是說帶支醜陋的箭回來。」
宋子堅沒有遺漏子安害怕的表情,他昏睡的這幾天,發生了什麼事?
「這我就不敢保證了,說不定他會落水也不一定。」他試探地說。
子安拍拍胸脯:「還好。」
「什麼還好?」他不解。
「我問過大人了,他說他會游泳。」
宋子堅不由得笑道:「你怎麼連這種事也問?」
子安粉臉通紅:「大人說我侮辱他,他說他不會下水的。」
宋子堅搖頭笑道:「他還是一樣,該死的有自信。」他真想看邵無擇失去控制的模樣,從他們相識以來,邵無擇總是那麼冷靜自持,有時,真恨不得抹掉他自信而又一成不變的表情。
「大哥?」子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
「你為什麼離開子安?」她終於問出口了。她知道她該等大哥體力恢復后再問他,可是這陣子,她都快被這些問題逼瘋了。
宋子堅嘆口氣,該來的總是要來,時間過得好快,五年了,他離家已整整五個年頭。
「子安,大哥不是有意如此的。」他長嘆道。
「那你為何連隻言片語也不留?大哥是不是在責怪子安?」她顫聲道。
「沒有,你為何這麼想?」宋子堅驚訝道。
「因為我害死了爹。」子安低泣道。
宋子堅抓住子安的肩膀,滿臉訝異:「你怎麼會這麼想?害死爹的人不是你。」
他頓時覺得全身疲累。他靠回床頭,長嘆道:「害死爹的人是大哥。」他用手支著額頭,覺得很疲倦。
子安搖頭,睜大雙眼:「不是的。若不是我跑出去,也不會這樣。」她開始哭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子安。」宋子堅柔聲道,輕撫子安的頭頂,「不是你的錯,大哥從沒這樣想過,爹更不會如此。」
「真的?」子安噙淚道,「那為何你們都離開我?丟下子安一個人,孤零零的。」
「大哥沒有臉再見你。我不知該如何面對你清醒后一連串的問題,所以,大哥選擇了離開,就像懦夫一樣。」他嘲諷道。
「我不懂。」子安疑惑地道。
「你還記得你大病了一場嗎?」見子安點頭后,宋子堅開始從頭細說,「律法規定:蒙古、色目人若因爭論或趁醉殺漢人、南人,僅處罰金,或命其出征,可以免死;但漢人、南人殺蒙古人、色目人則要處死刑,絕不寬貸。更何況,我殺的又是甲主(蒙古人為統治漢人、南人,立里甲之制,二十家為一甲,以蒙古人為甲主)。」他苦笑道。
「原本我想伏首報官,但被爹阻止,他說等你病好后再到府衙,不想你醒來,卻發現我和你已天人永隔。可是官府那兒已在調查,不可能瞞得了多久。你生病的第三天,我一覺醒來,即已不見爹的蹤影。我不疑有他,以為爹採藥去了,我煎好藥草,送到你房裡,準備喂你喝下,卻發現你枕畔留有一封信。」
他撫著眉頭,往事不曾消退,且歷歷在目,平添的是他更多的自責。
「我疑惑地打開信,是爹留下的。他說不忍見我弱冠之年,斷赴黃泉,反正官府至今仍查不出是誰,他至官府自首,也不會有人懷疑,而他自忖行將就木,日薄西山,死不足惜。」
他的雙眼已被水氣掩蓋,而子安則痛哭失聲,雙手緊握著衣服。
宋子堅重重地嘆口氣:「我立刻奔至官府,心裡想著,或許還來得及救爹一命。可是太遲了,我到的時候,爹已被問斬,官衙是立即處決了爹,根本沒受審。我像遊魂似的回到家,坐在你床前,看著你,不曉得要如何面對你清醒后一連串的疑問,不曉得要怎麼告訴你,你最敬愛的大哥害死了——爹。」
「所以,你就拋下我?」她已泣不成聲。
他疲憊地點點頭:「我臨走前托魯大嬸照顧你。」
「如果不是你受傷,你打算一輩子不見我?」她痛心地道。
為了這份微薄的希望,她根本不敢離開,深怕大哥回來找不到她。天知道事情發生后,多少個午夜,她做噩夢醒來,面對的是黑暗而又空洞的屋子!到後來,她都不敢熄燈睡覺。
「不。」他正聲道,「這五年來,我有回去看過你幾次,可是不敢見你,怕你會怪大哥。」
子安一邊哭一邊搖頭:「我不會,永遠不會。你的不告而別讓我以為你在懲罰我。」
「子安。」他不可思議地道,「這不是你的錯!你怎麼會這麼想?」
「可是,若不是我——」
「子安。」宋子堅厲聲道,「我說過不是你的錯,聽到沒?」他握著她的肩。
她點點頭,拭去淚珠:「那你也得答應我,不許自責。」知道來龍去脈后,多年來積在心頭的重擔已卸了下來。
「這是兩回事——」
「你答應我。」她打斷他的話。
「好,我答應。」他笑道,「我差點忘了你有多固執,像頭驢似的。」
「什麼嘛!」她破涕為笑,「我才不是。」
宋子堅笑著躺回床上,說完這些話,耗掉他不少體力。
「你每天來回奔波看我,很累吧!」宋子堅閉眼道。
「我住在這兒。」她回答,一邊擦乾淚水,她最近好像要把五年來的淚水都哭干似的。
「無擇讓你留下的?」他疲倦地打個呵欠。
「嗯,我和邵大人定親了,不過——」
「什麼?」宋子堅大吼一聲,又從床上坐起,這猛地一動,讓他開始咳嗽。
子安被他嚇了一跳,差點跌下床:「大哥,你嚇死人啊?」她拍著他的背。
他緊抓住她的手,子安痛呼出聲,他握到剛剛燙傷的地方,宋子堅連忙鬆手。
「怎麼了?」他緊張地道,急忙撩起她的袖子。
「沒事,方才不小心燙著了。」她搖頭。
他這才鬆口氣,倏地想起剛才的話,「你和無擇定親了?」他大聲問。
「大哥,你說話非得用吼的嗎?」她不悅地道。
「回答我的話。」宋子堅沒心情討論他的脾氣。
「我是和邵大人定親了!而且,是你自己交代邵大人的,你忘了嗎?」她甩甩髮疼的左手,不懂他為何這麼激動。
「對喔!我差點忘了。」他虛弱地躺好,這個消息把他僅剩的力量都消耗殆盡。
他早該知道除了這個原因,邵無擇是不可能做出這種決定,畢竟邵天擇已答應他要好好照顧子安。他剛剛只是太驚訝了,所以才會大吼大叫。
他開始露出竊笑,因為他想到邵無擇變成他的「妹夫」,這讓他躺在床上昏迷七天的所有不適,都變得可以忍受,他真想聽邵無擇叫他一聲「大舅子」。
「大人說,等大哥醒后,這婚約就可以取消了。」子安又道。其實,她現在也不是真的那麼討厭和邵無擇成婚,她只是希望那是出自於他的真心。天呀!她愈來愈不害臊了。
「什麼?」宋子堅咆哮一聲,又從床上坐起。
「大哥,你一定要這樣嘶吼嗎?」子安又被嚇了一跳,開始懷疑高燒燒壞了他的腦袋。
宋子堅拉下子安探在他額上的手:「無擇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不知道這對子安的名聲不好。
「大人只是不想我有被逼的感覺。」她皺眉道,「你和大人在一起這麼久了,難道不懂他的為人?你的吼叫都快把我的耳膜震破了。」
宋子堅若有所思地看了子安一眼,隨即不支地倒回床鋪。他再起來幾次,可能性命就要不保,希望沒有更震驚的消息緊接而來。
沒想到短短几天,子安已對邵無擇的個性了如指掌,不曉得邵無擇是否也如此。
「你想悔婚嗎?」宋子堅合上雙眼,問。
「我不曉得。」她喃喃道。
宋子堅露出一抹笑容,打個呵欠道:「問問你的心吧!」想不到他受傷,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他的聲音愈來愈小,子安看向他,只見他已欣然入睡。她嘆口氣,幫他蓋好被子,坐在床頭髮呆。
問你的心吧!
宋子堅的聲音一直在子安心中回蕩著……回蕩著……
※※※
怎麼下雨了?
子安在睡夢中抹去臉上的水滴,困惑地睜開眼。
「子安,你終於醒了。」琦玉鬆口氣道,她從沒見過這麼難叫醒的人,不得已只好用手沾水灑在她臉上,總算把她叫醒了。
子安掙扎地坐起身,打個阿欠:「怎麼了?」她不懂琦玉三更半夜跑到她房間做啥?
「我要生了。」琦玉輕顫道。
子安張著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這比一盆水澆在她頭上還叫她震驚,瞌睡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在?」子安懷疑道。
琦玉點點頭,突然痛苦地皺著臉:「噢!老天,又開始痛了。」
子安大驚失色,連忙跳下床,扶琦玉坐在床上,「怎麼會這樣?不是還有一周嗎?」
「我不知道。」琦玉緊握子安的手,臉上凈是痛苦。
「我叫衛兵去請產婆——」
「不要。」琦玉急促地喘氣,「恐怕來不及了。」
「怎麼會?生頭胎平均陣痛得四五個時辰(八-十小時)。」她不解。
「我亥時就開始——噢!好痛。」她喘息道。
「你怎麼不早說?」子安也慌了,現在應該是寅時,也就是差不多過了四個時辰。
「我想,如果忽略它,可能就不會再痛了,一開始沒那麼疼的。」她哭道,「我要相公,我不想現在生嘛!」
琦玉這一哭,攪得子安心頭大亂,她告誡自己要鎮定,不能兩人同時亂了方寸。
「這樣好了,我讓衛兵去通知蘇大人,要他回來陪你,好不好?」子安安撫道。
琦玉哭著點頭:「我好怕,我要官人。」
子安拍拍琦玉的手:「蘇大人會趕回來的。」
邵無擇他們已離開五天了,還沒回來過,也不曉得現在戰況到底如何。
子安急忙穿上襦裙走到門口,揮手叫一名士兵過來。
「麻煩你通知蘇昊大人,夫人即將臨盆,請他儘速回府。」子安不顧士兵吃驚的表情又道,「麻煩差人燒水,送來這兒。」
子安沒有去看衛兵的反應,又急忙走回床畔。
她讓琦玉半躺卧在床上,把枕頭塞在琦玉背後,試著讓她舒服些。子安拍拍畸玉的手,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可是,這些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她是兒科大夫,不是產科大夫。為何最近發生的事都出乎她意料,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子安,好痛!我不想生了,我討厭生孩子。」琦玉緊扯棉被,哽咽道。
子安覺得很無助,她只能試著鼓勵琦玉。
「你只要想想孩子有多麼可愛,一切都會值得的。雖然現在很難熬,可是,終究會過去,接下來的滿足是你無法想象的。」她只能重複一些婦女告訴她的話。
「我的確無法想象,因為我現在痛得……什麼都不能想。為什麼不是昊哥來生?我寧可去打仗。」琦玉苦笑道。
子安輕笑道:「我很難想象蘇大人挺個肚子,躺在床上呼天搶地的模樣。」
琦玉想到那個畫面,不由得笑了出來,「這個時候,你還同我說笑——」她痛得深吸口氣,「不過,我還真想看他變成那副德行。」
子安擦擦琦玉額上的汗,琦玉痛得尖叫一聲,指甲陷入子安的手臂,子安只能繼續安慰她,其他的都幫不上忙。
突然,房門被人一腳踹開,宋子堅衝進來,大喊一聲:「什麼人?」
她們兩人被他嚇了一跳,子安喊道:「大哥,你嚇人啊!」
宋子堅看著她們倆,搔搔頭道:「我以為有人闖進來。」宋子堅已在床上休養了五天,氣色、體力都已恢復得差不多了。他剛才在睡夢中聽到尖叫聲,以為有刺客。
「你們幹嘛叫那麼大聲?」宋子堅不悅地道。
子安嘆氣道:「琦玉要生了。」
宋子堅看著琦玉痛苦的表情,又看看子安,明白過來后,頓時驚得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孩:「那該怎麼辦?」
「你要來接生嗎?」子安無奈道。
「不!」宋子堅大喊一聲,急忙後退,臉上的表情好像看到鬼。
「那就請你出去,順手帶上房門。」子安像在教導小孩似的。
宋子堅以最快的速度飛奔而去。
琦玉不由得哈哈大笑:「你看到宋大人的表情了嗎?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把人嚇成那樣。」
子安不由得也笑道:「大哥總是那麼莽撞,好在沒踢壞房門。」
「喔!」琦玉急促地吸氣,「我再也不想生了!如果相公敢逼我,我……一定……扭下他的頭。」她又痛苦地開始尖叫,聽得子安心裡一陣寒顫。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令人痛苦又難熬。琦玉的陣痛愈來愈密集,她也開始責備蘇昊讓她承受這種劇痛,她痛徹心肺的尖叫更讓子安覺得愛莫能助,使她只能說些不著邊際、安慰及鼓勵的話語。
子安不停地和琦玉聊天,試著轉移她的注意力。子安發現,再柔順的女子,在生產時都只能像潑婦般地尖叫,發泄一波又一波、綿延不斷的痛楚。
她不停地在腦海中複習生產時該注意哪些事項,該怎麼接生,她祈禱上蒼讓一切都很順利。
子安一再告誡琦玉別浪費體力,必須和子宮收縮的力量配合才不會耗掉許多不必要的精力。這是她所能想到叮嚀琦玉的話,其他的事,她都幫不上忙,只能替她擦擦汗,打打氣。
在生產的過程中,琦玉遵循子安的忠告,在痛苦的收縮中,用儘力氣,一面拚命吸氣,怕自己會痛得忘了呼吸而死去。
像是在應驗子安的祈求,過程非常順利。男嬰呱呱落地時,她們兩個都哭了。琦玉慶幸苦難終於結束,而子安抱著娃娃時,為生命的奇迹而感動得落淚。
「好醜。」琦玉抱著嬰兒邊哭邊笑。
「過幾天就漂亮了。」子安也笑道。她忙著換床單,收拾善後。
「長得好像官人。」琦玉看著熟睡的嬰兒。
子安實在看不出哪裡相同,不過還是附和道:「是啊!」
外面響起一陣嘈雜聲,吸引了子安的注意。
「琦玉,我回來了,你還好吧?」蘇昊拍打著房門,焦急地道。
「是昊哥!他回來了。」琦玉高興地道,隨即又拉下臉,「哼!這麼慢,我痛都痛過了。」
子安笑道:「別鬧彆扭。」
她走到門口,打開房門,蘇昊立刻沖了進來。
「琦玉呢?還好吧!」蘇昊一臉緊張樣。
「她很好,快去看她吧!」子安笑著走出房門,順手帶上門,留他們一家人好好聚聚。
子安頓時覺得好累,可是,她的房間如今已被佔用,她今晚……不對,現在已經是清晨了,她好疲倦,好想睡覺,可是該睡哪兒呢?
她一抬頭,就看見了邵無擇。
他站在廊道旁,倚在柱上,低聲和宋子堅談著話。他一聽見關門聲,立即轉向她,定定地凝視著她。
他是趁著兩軍體戰的機會回來看她,順便回來看看宋子堅是否醒了。其實,他大可不必和蘇昊一起回將軍府,畢竟琦玉產子和他不相干,可是,他發現他放心不下子安。如此牽挂一個人,對他來說是個新體驗。
宋子堅來回地看著他們倆,賊賊地竊笑。他誇張地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道:「我是病人,需要充足的睡眠,我要回去睡個回籠覺了。」
邵天擇皺眉看著宋子堅誇張的動作,真是讓人受不了!宋子堅回房后,邵無擇對子安說:「累了?」
子安點點頭,靜靜地走到他面前。她安心地吁一口氣,他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強烈的釋懷再加上一夜的疲憊,幾乎使她站不住腳。
邵天擇在她癱到地上前抱起她。子安摟著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窩,打個呵欠道:「我不知道要睡哪兒?」她摩挲著他的衣服,覺得自己快睡著了。
他抱她回他的卧房,將她放在他床上。子安掙扎著從床上坐起,睡眼惺忪地道:「我不能睡在這兒,會替你帶來麻煩。」她想下床。
邵無擇坐在床沿,想把子安推回床躺好。
「你乖乖躺著。」
子安搖頭,抓著他胸前的衣服,死都不躺回去。邵無擇無奈地嘆口氣,想拉開她的手,她卻像快溺死的人,緊抓著不放,但因為邵無擇坐在床邊,所以她也下不了床,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邵無擇對眼前的情況實在無可奈何,他再試一次想掰開子安的手,當他看見子安仍然泛紅的手背,便小心地避免弄疼她,燙傷顯然還未痊癒。
他皺眉地看著她蔥白手臂上的瘀青,他把她的衣袖撩起,兩條白嫩的胳膊,全是怵目驚心的瘀血。
他怒聲道:「誰弄傷你的?」他抬起她的下顎。
她勉強睜開眼:「什麼傷?」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生氣?
「你手臂上的瘀青。」他耐心地道。
她困惑地低頭看了手臂一會兒,之後竟整個人靠在他懷裡睡著了。
他等了半天,不見回答,於是再次抬起她的下巴,撥開她的頭髮,才發現她睡著了。他不死心地輕拍她的臉,喚她的名字。
當他快要放棄時,她突然眨眨眼,驚喜地喊了一聲:「大人,你回來了?」
他快要受不了了,難不成她剛才看見的不是他,而是她以為她在做夢?這個女人真是遲鈍得可以。
她摸摸他的臉,困惑道:「不對,我方才就見到你了。是嗎?大人。」
他翻翻白眼,答道:「是。你還沒回答我,怎麼弄傷手臂的?」
「對了,傷。」她看著手臂,打個呵欠道,「你剛剛也問過我了。」
他扣住她的下顎,免得她又突然入睡,「傷是怎麼來的?」他一字一句地說,他懷疑得到答案時,是否已經天黑了。
「被掐傷的。」她又打個阿欠,「我好累。」
「誰?」他怒道。
她拍拍他的臉:「你怎麼那麼生氣?」
他抓住她的手:「回答我,子安。」
「是被琦王掐傷的。」她眨眨雙眼,「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痛了,所以才會抓我的手,你別怪她。」
他正要回答,她驀地吻了一下他的下巴:「我有沒有告訴你,我好高興你平安回來。」
邵無擇吃驚地看著她。她沒有臉紅?她一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心想。可是,他很高興她所表現的關心,這讓他的心漲得滿滿。
「我也很高興。」他的聲音因充滿感情而粗嗄。
他低頭親吻她的紅唇,她緩緩閉上眼,愉悅地輕嘆一聲,雙手環著他的頸項,他的吻讓她全身發熱。
他抱緊她,撫摸她的背,她的味道仍是那麼醉人,令他心猿意馬,在事情失去控制前,他逼迫自己離開她。
睡意朦朧的她看起來是如此可愛,使他忍不住又吻了她一下。他擁著她,俯身親一下她的頭頂,聽見她輕嘆一聲。
他摟著她良久,才讓她躺好,替她撥開額上的發。她睡著的樣子,像只心滿意足的小貓,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他撫著她的臉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他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為何他不能像對待別的女人一樣對待她?他不習慣關心別人,也不習慣別人關心他。可是,他卻總是那麼自然地對她付出他的感情,她在他心中已佔有分量,但他不能,因為他不是婚生子,而且還摻有元人血統。
他配不上她。替她蓋好被子,他輕握她粉嫩的小手,不想放開,但……她呢?
她在睡夢中,動了動,握緊他的大手,像在回答他的話,回答他的話……